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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狱中统战

作者: 大慰 点击:793 发表:2018-09-18 01:13:07 闪星:7

  3 狱中统战


  罗本岛上关押的政治犯并不都来自非国大,有来自印度人组织、有色人组织、非欧洲人团结运动组织、泛非主义者大会、游击战俱乐部……等等,二十名左右来自不同政治组织的领导人和骨干与曼德拉共同关在罗本岛监狱的B区,组成了罗本岛上近千名政治犯的核心团体。

  这些抵抗白人政府的组织并非是统一行动的,思想也不统一甚至相互抵触。一九六七年七月,非国大主席鲁图利去世,曼德拉和西苏鲁等非国大成员在B区组织了一个小型的悼念仪式。其他组织的人在悼念仪式上责备鲁图利是白人的帮凶,原因竟然是鲁图利酋长接受了诺贝尔和平奖。

  由于思想认识的巨大差异,各抵抗组织长期存在矛盾,典型代表是泛非大和非国大之间的矛盾。泛非大是极端非洲主义组织,他们排斥印度人、有色人,也反对共产党。他们在黑人中也有一定代表性。泛非大看上去比非国大更有斗争性,他们认为自己更能代表非洲黑人。

  泛非大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就将非国大作为他们在南非争夺黑人领导权的竞争对手。曼德拉他们上岛时,罗本岛上的政治犯中泛非大的人比非国大的人多得多。来自泛非大的政治犯中有人甚至为曼德拉等非国大的人没有被绞死而感到遗憾。

  被关押在罗本岛监狱B区的非国大四位全国执行委员会委员组成了非国大罗本岛监狱最高组织机关,曼德拉担任这个最高机关的领导人。非国大还在罗本岛监狱里成立了基层组织,三人一个小组。

  因为非国大较强的组织性,这个最高组织机关在前几年起到了罗本岛监狱全体政治犯代表委员会的作用。最高组织机关起草的要求改善政治犯待遇的《请愿书》得到全体政治犯的支持,所有政治组织的犯人都在《请愿书》上签了字。但是,其他政治组织的犯人虽然认可这种组织结构,却对由非国大的组织代表全体政治犯心有不满。在泛非大的人看来,在监狱里,非国大应该服从泛非大的领导才对。

  非国大以《自由宪章》为自己的政治纲领,泛非大却反对《自由宪章》。在监狱外面,泛非大和非国大这两个政治组织虽然经常做同样的事情,但很难合作,相互交流都难。曼德拉认为,监狱的环境倒是为这两大黑人组织提供了交流和合作的机会。两年前,曼德拉曾经在监狱里和泛非大主席索布克韦进行过这样的交流和沟通,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来到罗本岛上,两党的主要领导人关在同一个监狱的同一个囚禁区里,朝夕相处,有大量的时间交流和沟通。经过曼德拉的不懈努力,泛非大在罗本岛监狱的最高领导对非国大有了一定程度了解,并与曼德拉分别向狱外自己的组织写信,倡导两大黑人组织的团结与和解。

  但是,相对于非国大而言,泛非大确实是个组织性较差的组织。组织性差的结果之一就是组织的不稳定,前任领导人出狱,继任领导人可以个人观点的差异破坏其前任建立的与非国大之间的相互谅解关系。一切又回到从前。也难怪,南非真正的有识之士都看好非国大。南非政府真正害怕的也是非国大。美国的基辛格博士在会见了流亡的非国大主席坦博后也认为,非国大是解决南非问题的有效力量。

  撇开非国大的政治正确和路线完善不说,被关押在罗本岛监狱的四位非国大全国执行委员会委员的个人整体素质也明显高于其他政治组织的领导人。他们的人格魅力、组织和领导才能、斗争经验和专业学识、组织纪律性和奉献精神,都让他们在罗本岛上出类拔萃。

  其他组织为防止非国大一党独大,成立了一个由各党派代表组成的“犯人委员会”,并且限制这个委员会的权力,将这个委员会变成一个咨询机构。但是,曼德拉凭着出众的水平和才能,还是罗本岛监狱里犯人们的实际领袖。

  罗本岛监狱的监狱长和狱警是定期或不定期调换的。换了个新监狱长,往往会换一批狱警。一九六九年,一位年轻的狱警来到岛上。这位年轻狱警主动接触曼德拉,零零碎碎地告诉了曼德拉一个越狱计划。曼德拉在监狱里也听到一些传言,说组织上已经派人打入了罗本岛监狱,准备帮助曼德拉越狱。

  曼德拉听完这位年轻狱警的全部计划后,觉得有点牵强和不可靠。曼德拉和西苏鲁商量了这事,两人都觉得这个年轻狱警和他的越狱计划同样不太可靠。随后,曼德拉敷衍着这个年轻人,就是不按他的计划采取实际行动。不久,这位年轻狱警便“调离”了罗本岛监狱。

  事后得知,那位“年轻狱警”上岛来的任务确实是帮助曼德拉越狱。但是,他既不是非国大派来的,也不是“民族之矛”派来的,而是国家安全局派来的。当曼德拉在他的“帮助”下越狱成功,再按照他的计划偷越国境时,安全部队的狙击手将在国境线上把曼德拉击毙。

  也许是因为这位“年轻狱警”太年轻了,他的“周密计划”没能骗过曼德拉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

  罗本岛监狱不但经常更换狱警,也不断有新犯人进来,其中有一些“民族之矛”的官兵。曼德拉为自己的战友被捕入狱而难过。但是,这些战友都刚刚参加过监狱外面的战斗,他们对外面的斗争形势很了解,曼德拉渴望听到他们的汇报。图鲁利主席去世后,流亡国外的坦博担任了非国大主席。曼德拉很想了解他这位亲密战友的消息,了解“民族之矛”国外训练营的情况,了解武装斗争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

  曼德拉是“民族之矛”的缔造者和首任总司令,被捕的“民族之矛”高级军官对曼德拉没有保留,他们向曼德拉介绍了在国外参加军训和在国内指挥战斗的情况,也告诉了曼德拉一些“民族之矛”内不尽如人意的情况。曼德拉秘密给坦博去信,建议对军队进行改革。

  罗本岛监狱是同意犯人学习的,这算是政府的开恩,也是政府一种自信的表现。学习条件很差,简易桌凳、课外书籍,都是犯人们经过斗争争取到的改善。不少犯人在监狱里考下了学位,被狱友们称为哲学家的戈万·姆贝基在服刑期间甚至考下了三个学位。

  南非是个有多种语言的国家,英语、布尔语、黑人的各民族语言。布尔语一直是曼德拉的弱项,监狱这个环境里有会说各种语言的狱友,曼德拉在监狱通过自学和向狱友学习,通过了布尔语的六级考试。?这让曼德拉日后的斗争生活又多了一个利器。

  除了参加社会上的函授学习和自学语言,曼德拉他们还组织了监狱内部的学习,并逐步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教学体系,教授、课程、教材,一应俱全,甚至区分了正式理论学习和非正式政治学习。说得夸张些,曼德拉他们在罗本岛监狱里办起了自己的党校。

  这个“党校”的教授是一流的,非国大史由非国大的权威专家西苏鲁主讲。一些年轻的非国大会员并不很了解自己加入的这个六十年前就存在的组织及其斗争史,西苏鲁深入浅出的讲授让这些年轻人更完整地了解了自己的党。印度人斗争史由印度人大会的专家主讲,后来又在其教材中加入了有色人的历史。马克思主义由在民主德国学习过的人士主讲。政治经济学由曼德拉主讲。

  这个“党校”的学习条件很差,课堂就在野外干活的工地上,休息时大家围成一圈,教授在中间授课。教学风格是苏格拉底式的。犯人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有些犯人几乎是文盲,但他们在这种苏格拉底式讲课中提出的问题却能让曼德拉他们这些教授们更加认真地思考自己的观点。

  曼德拉和他的战友们在罗本岛监狱里开展的统战工作卓有成效,坚持非国大领导,将各种政治力量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并为这个狱中联盟进行了有效的组织、宣传等各方面工作。

  一九七六年,南非再次发生了轰动世界的大型惨案——索韦托事件。索韦托是约翰内斯堡市郊一个聚居着几十万黑人的黑人区,曼德拉和西苏鲁在约翰内斯堡的家都在这个区里。六月十六日,索韦托上万名黑人中学生上街游行,抗议南非政府强行规定在黑人学校使用南非荷兰语,不准使用非洲人语言教学。南非政府竟出动上千名军警镇压,打死一百七十多人,打伤一千多人,许多人被捕。

  索韦托事件是南非种族主义政权继“沙佩维尔事件”以后制造的又一起流血惨案,激起了广大黑人的义愤,抗暴斗争迅速扩展到南非大部分地区,并得到广大非洲和世界各国人民的广泛同情和支持。联合国安理会举行紧急会议,谴责南非当局这一暴行。

  曼德拉他们在罗本岛上也听到了这次事件。不过,囚犯们听到的只是传言,传言说学生军打败了政府军,军队的士兵放下武器开了小差。直到八月份,第一批参加过抗暴斗争的年轻犯人被押上了罗本岛,曼德拉他们才知道了事件的真相。

  《班图教育法》是南非于一九五三年通过的一部法律。在这之前,也就是曼德拉受教育的年代,黑人学校都是教会办的。教会学校的教学目的是向黑人传播西方宗教,让黑人信奉上帝,接受白人文化,尽可能把黑人中的精英培养成像白人一样优雅与文明的人。《班图教育法》则是将种族隔离制度落实在教育上。班图教育部长的解释是:“必须根据个人生活中的机遇进行培训和教育。”意思是说,黑人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任何机会,为什么要浪费教育资源教育他们呢?班图人永远只能停留在劳工阶层,所以,对他们的教育只应该按低贱的劳工和仆役训练来设计。

  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黑人青年都是在《班图教育法》的教育体制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班图教育法》扼杀了他们学习先进文化和科技的机会,却没能浇灭他们愤怒而勇敢的心。曼德拉发现,这些年轻人中的多数都参加过“民族之矛”的军事行动。在坦桑尼亚、安哥拉、莫桑比克,数千名黑人青年在那里参加了军训。然后潜入国内参加武装斗争,这让曼德拉很振奋。曼德拉认为自己的事业后继有人。

  但是,这批在《班图教育法》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和曼德拉他们年轻时大不一样,他们勇敢、好斗、富有攻击性,但也不守纪律,不善于合作。一有机会就喊“政权”。在利沃尼亚审判期间,曼德拉曾经对安全警察说过:如果政府不进行改革,将来取代我们的那些自由战士总有一天会使政府怀念我们。

  曼德拉的预言在罗本岛上实现了。这批青年人上岛不久,监狱长就来找曼德拉帮忙,请曼德拉和这些年轻人谈谈,告诉他们这里是监狱,应该对自己有所约束,接受监狱的管教。曼德拉耸耸肩,告诉监狱长,他不会为他做这些事的。

  这些年轻人连监狱里的基本规矩都拒绝遵守。一天,曼德拉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谈完话与监狱长一起出来,遇见一个年轻囚犯正在和一位监狱管理者说话。犯人在高级监狱官员面前是要脱帽的,这位看上去不到十八岁的黑人小伙却继续戴着帽子。监狱长少校看了看小伙子说:“请把帽子摘下来。”小伙子当没听见。少校生气了:“摘掉你的帽子!”小伙子回头看看少校:“为什么?”

  曼德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少校说:“这是规定!”小伙子继续问:“你们为什么有这样的规定?制订这个规定的目的是什么?”少校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跺着脚走了过去,少校对曼德拉说:“曼德拉,你与他谈谈。”曼德拉没管这闲事,而是轻轻向小伙子点了点头,告诉小伙子咱俩是一伙的。

  几个月前,温妮来探监时曾经告诉曼德拉:有一个新兴的对社会不满的阶级,他们富有战斗精神并信仰非洲主义。他们正在改变斗争的性质。我们应该注意他们。现在,这个新兴阶级的代表人物来到了自己身边,曼德拉很想尽快了解他们,将他们纳入正确的斗争轨道。

  这伙新囚犯对岛上的恶劣环境感到吃惊,他们不能理解曼德拉他们如何能在这样无法容忍的环境下生活。曼德拉告诉他们,应该了解一下一九六四年的罗本岛。并且告诉年轻人纪律的重要性。新囚犯们对曼德拉的劝告不予理睬,认为这种劝告是软弱的、不果敢的表现。年轻人将曼德拉他们这批在利沃尼亚受过审判的前辈看成温和派。

  曾经一直被谴责为激进的革命分子,如今却被认为是温和派,这让曼德拉感到新奇且有点不愉快。但是,曼德拉并没有用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去斥责这些孩子的粗野,而是用倾听的方法与他们沟通。当这伙年青人中的领袖人物被关押到B区来时,曼德拉终于有机会对这些新自由战士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这批年轻人的思想和行为与二战后的国际大环境有关,更与南非独特的历史、政治环境相关。他们一出生就在国民党政府严酷的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政策之下,被歧视、被压迫、被剥夺受教育的权利。更具有战斗性的黑人青年的反叛精神在索韦托事件前后总的爆发了出来。他们也有自己的组织——黑人觉醒运动。在非国大和泛非大都被取缔的的情况下,“黑人觉醒”有效地填补了这批黑人青年的政治生活空白。

  通过和“黑人觉醒”领导人的接触,曼德拉了解到,“黑人觉醒”与其说是一种运动,不如说是一种哲学思想。这种思想认为,黑人必须把自己从长达三个世纪的白人统治造成的自卑感中解放出来。只有这样,非洲人民才能增强自己的信心,真正把自己从被压迫状态下解放出来。

  这种思想对曼德拉来说并不陌生。三十年前,在这些年轻人中的绝大多数还没出生时,曼德拉和一批当时的黑人青年精英组建了青年团。那时的曼德拉和青年团领袖们也是非洲主义者,也强调自尊心和自信心。“黑人觉醒”也主张建立一个非种族歧视的社会,但是,他们排斥白人在建设这样的社会中所发挥的作用。

  曼德拉为这些年轻人的战斗精神所鼓舞。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黑人觉醒”的思想有很大的局限性,他们以黑人为中心的哲学思想是宗派主义的。“黑人觉醒”只有一个不成熟的思想,既没有行动纲领也没有斗争方式。这样发展下去必定要遇到挫折。不过,曼德拉是过来人,他们当年也是逐步超越了青年团的思想束缚,形成了后来包容性更强的“大会运动”思想。曼德拉对这批年轻人的未来充满信心。

  曼德拉和岛上的同事们达成共识,“黑人觉醒”运动是非国大在青年人中的一块沃土。对他们采取鼓励、友好、热情的基本态度,并赞赏他们所取得的成绩。为保护这些年轻人,暂时不在岛上将他们发展进非国大组织。如果那样,年轻人们很可能难以和岛上其他组织的人处好关系。

  有些年轻人会向曼德拉提出:“非国大对班图斯坦是什么政策?”“《自由宪章》关于民族化是怎么说的?”诸如此类的问题。曼德拉总是耐心地回答年轻人的问题,并不要求他们改变信仰。

  被关上罗本岛的年轻人中已经有的在斗争中很出名,其中有一位绰号叫“恐怖”的学生组织领导人就被大家传颂着他在斗争中的很多英勇故事。“恐怖”这个绰号是因为他在足球场上的威猛表现得来的,他同时还是个善辩的家伙。“恐怖”不赞成他一些同志的种族排他性思想,而是逐步接近非国大的观点。“恐怖”提出要加入非国大,曼德拉他们本着已有决议拒绝了他。

  “恐怖”看来是个意志坚定的年轻人,没能如愿加入非国大,他却毫不气馁,反而公开拥护非国大。果不出曼德拉他们之所料,“恐怖”的言行在普通监狱里造成了紧张气氛。几个“黑人觉醒”的成员用园丁叉袭击了“恐怖”。狱方决定指控那几个袭击者,要将他们送上法庭。

  曼德拉他们这些老家伙一眼就能看出监狱当局的真实意图。监狱当局知道罗本岛上的政治犯来自不同的政治组织,这些政治组织相互间是有矛盾的。监狱当局当然希望这种矛盾继续存在,相互争斗,至少老死不相往来,这是监狱当局希望看到的局面。袭击事件、公开审判,这些只会进一步撕裂岛上这些政治组织。所以监狱当局要将这事弄大。

  曼德拉劝说“恐怖”不要提起诉讼。“恐怖”听了劝,拒绝承认自己遭到过袭击。“袭击案”便不了了之了。监狱当局的愿望没有达到,非国大的声望却在这次事件中得到极大提高。年轻人认识到,非国大是一个巨大的“帐蓬”,能够容纳许多持不同观点和不同身份的人。

  这次事件后,许多“黑人觉醒”运动组织的年轻人都要求加入非国大,其中包括那些策划袭击“恐怖”的人。“恐怖”在罗本岛普通犯人监禁区上升到非国大组织的最上层,积极向其他囚犯宣传非国大的政策。

  曼德拉在罗本岛上的统战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但是,在其他普通犯人监禁区里,政治斗争仍在继续。非国大、泛非大和“黑人觉醒”组织之间发生了冲突,数名非国大成员遭到殴打。另有一批非国大成员被监狱当局指控。审判在罗本岛行政法庭进行,非国大从岛外请了一位律师来处理这个案子。曼德拉没有亲眼看见这次冲突,但仍然被邀请作为人格证人参加审判。

  从情感上说,曼德拉很愿意为自己的同志提供证词。但是,曼德拉不愿意做让非国大、泛非大和“黑人觉醒”组织之间矛盾进一步扩大的任何事。所以,曼德拉决定不去作证。曼德拉的决定让非国大的同志感到失望。但曼德拉对自己在罗本岛上的身份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那就是,他不仅是非国大在罗本岛上的领导人,更是罗本岛上各政治党派之间团结的促进者。曼德拉要利用一切机会告诉岛上的所有政治犯,尤其要告诉“黑人觉醒”组织的年轻人:斗争是不可分割的,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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