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沙佩维尔惨案

　　被告和其律师团依法据理力辩，政府千方百计寻找证据，预审材料多达一百多卷，还是没法将被告的“叛国罪”定谳。政府不屈不挠，用司法部长的话说：“不管花费几百万英镑，这个审判都要进行下去。多花些时间又有什么关系。”这个漫长的审判从五十年代延续到了六十年代。

　　一九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叛国罪”审判因为一件发生在南非的、举世震惊的大事而中止了。这件大事就是沙佩维尔惨案。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整个非洲大地上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继加纳出现独立共和国之后，非洲的殖民地国家纷纷爆发自由独立运动，到一九六○年，已经或准备独立的非洲殖民地国家达到十七个。加纳共和国的首任总统恩克鲁玛就是泛非主义的倡导者和领袖。南非白人政府如临大敌，更加强了对南非国内民族解放运动的镇压。

　　一九五九年底，非国大全国大会在德班召开。会议期间，德班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反对通行证的示威游行。大会一致同意，在全国范围内发动大规模的反通行证运动。时间定在三月三十一日开始，六月二十六日以点燃篝火焚烧通行证达到高潮。这其实是又一场“蔑视运动”。南非法律规定，黑人离开自己的家，必须随身携带通行证，否则警察可以抓你去坐牢。如果黑人都把通行证烧了，意味着政府要同时抓上百万人去坐牢。这可不好玩。

　　非国大邀请泛非大加入这场运动，泛非大拒绝邀请，泛非大同时宣布将组织自己的反通行证运动，时间比非国大提前十天，三月二十一日开始。成立不到一年的泛非大当前首要任务是与非国大争夺黑人的领导权。由于组织能力和影响力有限，泛非大组织的反通行证运动总体上不成功，全国各地响应者了了。最成功的就是沙佩维尔的行动。

　　沙佩维尔是约翰内斯堡南边五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小城镇。一九六○年三月二十一日，数百名群众包围了警察局，与三十五名警察对峙。警察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突然向人群开枪，示威群众惊惶失措地四散逃跑，警察继续开枪射击。当场有七十名黑人群众被打死，四百多人被打伤，多数人是在逃跑时被子弹从背后打中的，其中包括许多妇女和儿童。

　　这是一场大屠杀。第二天，世界各地的报纸都在头版刊登了记录这场野蛮屠杀的照片。这就是被后人称为“沙佩维尔惨案”的事件。这一事件在南非国内激起了全国性的动乱，引发了一场政府危机。愤怒的抗议声来自世界各地。联合国安理会首次出面干涉南非事务，谴责南非政府枪杀群众，敦促南非政府采取措施，实行种族平等。约翰内斯堡股市跳水，资本开始外流，白人准备移民国外。

　　南非的自由人士敦促政府向非洲人让步。政府却坚称，沙佩维尔事件是共产党人阴谋制造的结果。南非国民党政府执政以来，一直抗着反共的大旗实行种族隔离政策。因为反共，国民党政府所做的一切都被西方世界默许。八年前出台的《镇压共产主义条例》也在西方世界的赞许之列。实际上，这个《条例》将南非发生的所有反政府行为都划入共产主义的范畴，这里的逻辑似乎是：南非政府是坚决反苏、反共的。所以，一切反对南非政府的行为都是共产党行为。西方世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民党政府有恃无恐地走到今天，用坦克和机关枪对付手无寸铁的黑人群众。全世界一片声讨，南非政府也回不了头，这叫积重难返。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三月二十一日的反抗行动完全是泛非大组织的，泛非大是一个坚决反共的组织，也是非国大在黑人中的反对党。美国政府曾经因为这个组织反共而要将其做为非洲黑人组织中的重点扶持对象。南非政府曾经因为这个组织反对非国大而要与其结成同盟。这次行动和共产党没有半点关系。

　　泛非大实际上是一个幼稚的组织。他们反共，是因为南非共产党是白人和印度人组建的，共产主义也是来自欧洲的思想，所以要反。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想清楚为啥要反共，只是为了反白人。他们和非国大对着干，那是因为要和非国大争高低，这里面为私利考虑的成份更大些，没啥长远的大局观。这样一个组织，却因为“沙佩维尔惨案”而一炮走红。

　　三月二十一日上午，泛非大主席索布克韦和他的执行委员会成员步行去奥兰多警察局表达抗议，随之束手就擒被关进了监狱。随后发生的“沙佩维尔惨案”让索布克韦在监狱里待了三年，刑满释放的当天立即被再次逮捕。

　　一天时间，泛非大就走上了南非自由斗争的前台。索布克韦一下子成了国内外拥戴的民族英雄，成了南非自由解放运动的大救星。这倒是泛非大梦寐以求又意想不到的效果。

　　面对新的形势，非国大决定有所作为。曼德拉和几位非国大执行委员连夜开会，形成了一个计划。计划转交给鲁图利主席后立即被接受。三月二十六日，鲁图利在比勒陀尼亚当众把他的通行证付之一炬，并号召其他人也这样做。鲁图利主席同时宣布，三月二十八日举行在家中静坐活动，将这一天作为对沙佩维尔暴行进行悼念和抗议的国家纪念日。

　　鲁图利酋长烧通行证的照片被世界各大媒体刊登。在奥兰多，曼德拉也当着数百名群众和数名摄影记者的面烧了自己的通行证。

　　非国大的号召力毕竟不同，二十八日这天，全国上下数十万人响应了鲁图利酋长的号召。开普敦五万群众集会，抗议沙佩维尔暴行。许多地方发生了暴乱。政府宣布全国处于紧急状态，中止实行人生保护法，动用全部武力对付一切形式的颠覆活动。整个南非开始戒严。

　　三月三十日凌晨一点半，曼德拉被激烈、凶悍的敲门声惊醒。六个武装警察冲进屋来，将曼德拉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警察没有出示《逮捕证》，连通知律师的时间也不给。曼德拉知道，这是政府的一次非常行动。

　　到了警察局，曼德拉见到了几位同样被从床上抓来的同志。陆陆续续，当天共有四十人被抓了进来，其中也有泛非大的人。所有人被关在像牲口棚一样的屋子里，不给饭吃。大家选出了一个三人委员会代表所有被捕的人，其中一位是泛非大的书记，曼德拉被推选为发言人。曼德拉立即起草了请愿书，抗议警察局里的非人待遇并要求立即被释放，因为这次逮捕是非法的。

　　午夜时分，被捕的人一个个被点名“释放”，曼德拉是第一个被点名的人。刚走到监狱大门外，警官立即宣布：“曼德拉，我们根据紧急状态令逮捕你。”被非法拘禁了一天一夜后，每个人都自由了几秒钟后重新被逮捕。

　　南非政府已然进入了歇斯底里、手忙脚乱的状态，紧急状态令和“叛国罪”审判起了冲突。三月三十一日，“叛国罪”审判重新开庭，法庭上却只有警察和少数几个漏捕的证人。十天前，鲁图利酋长的证言没有作完就休庭了。法官要求鲁图利酋长继续到庭作证，有人告诉法官，鲁图利酋长昨天夜里被捕了。法官很气愤，只好宣布延期开庭，要求警察把鲁图利酋长带到法庭上来，让他完成审判。第二天，警察拒绝把鲁图利酋长带到法庭上来，法官宣布再推迟一天开庭。

　　以前休庭被告是可以回家的，现在不行了。“叛国罪”的所有被告都在这次紧急状态令中被逮捕。开完庭就得回监狱。全国各地，二千多人在这次大逮捕中被未经审判投进了监狱。他们是来自各种族、各党派的反对种族隔离的自由斗士，有男有女。“叛国罪”的所有被告被集中监禁在比勒陀尼亚地方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