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糖浆故事
沪上进修归来,许祥生进入了空前繁忙的阶段。忙什么?忙科研。
这次学习为 5 年后许祥生发明内服糖浆制剂提供了许多灵感。后来在一次治疗小儿骨折时,这个灵感忽然间被唤醒了。
那时用于小儿骨折的内服药在国内几乎是空白,如果能研制出糖浆剂型的接骨药,就能加速小儿骨折的愈合。这类糖浆有一个最主要的特点,就是不能苦,要适合小儿骨折患者使用。一旦研制成功,在全国也是首创。
在上海学习时他就开始思考,既然专家们能展开“消肿接骨酊加速骨折愈合”科研课题,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
有了想法,许祥生就和父亲一起商量:小儿不肯吃药,是因为怕苦,如果研制出适合小儿口味的糖浆剂型,就会解决小儿骨折后康复的大问题。
说干就干。许祥生争取到市级科研课题的项目资金资助,从 1985 年开始, 就进行了“消肿接骨糖浆口服加速骨折愈合”课题的研究。
许祥生先从实验药方开始做起,从父亲的五种验方里找最适合的方子, 进行重新组合。
由于不知道哪一组方子疗效最好,且副作用少,首先要对每个方子进行小样观察,也就是每组方子要随机筛选 20 个病例。根据临床观察统计,初步得出结果,通过逐步淘汰确定了最后的方剂与剂型。
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样的研究在二院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二院领导非常重视,成立了以许祥生为主的实力强大的科技小组:制剂室资历很深的高定麟主任和司马懿主任负责制剂方面的研究工作;麻醉科丁德威主任负责动物麻醉;放射科蒋松泉主任负责实验动物和临床病人的 X 光片;病理科的周永勤医师负责病理检查、统计。
顺便说一句,参加这个课题研究的周永勤医师后来晋升为主治医师,他是中专毕业,因此课题获得了科技进步奖而破格晋升。
科研经费非常有限,只有几千块钱。麻醉科先要做小样,进行预实验。许祥生先买了一批兔子,5 块钱一只。这些兔子都是药厂专门用来做药品试验的。科研用的兔子是有标准的,一律是青灰蓝兔子。他一下子买了 60 只,亲自饲养。
不过,实验总是有些残忍的。感谢那些实验用的兔子,为我们人类的健康, 做出了贡献。(以下的描述会有一些血腥和残忍,动物保护人士可以忽略)
实验的程序是这样的:首先在麻醉下,把兔子的腿弄断,造成人为的骨折模型。开始他们用榔头砸断,但是砸碎了,无法统计骨折。后来,他们采用标准的动作,在兔耳静脉注射麻药,先推镇静剂,然后推麻醉药,在事先备皮处,切开皮肤,将前肢骨头锯断,再用钢针固定在里面缝合,这叫骨折模型。然后在同等饲养条件下观察,一组骨折的兔子服药,定期喂糖浆,另一组骨折的兔子不服药,加以比较。
40 分钟后,预实验的兔子醒了,这次预实验初步成功。后面就是开展兔子批次骨折换型试验。
作为医生,平时要上班坐诊,无法做实验。实验只能在周六做,而且不能间断,如果超过 12 小时,实验结果就不准确,所以一做就是一个通宵。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课题组的人都到齐了。六点钟准时开会,程序写在黑板上。骨科、放射科、外科、麻醉科全部到位,一共十几个人,工具准备停当,七点钟正式开始,像一场战斗一样。
在做动物实验的过程中,谁都怕失败,可是,失败往往如影随形。
那一天,大家将 20 只兔子抓来,开始了实验。在实验台上,打过麻药的兔子被一字排开,有人开始进行下一个程序:切开皮肤,锯骨头。
谁知,麻醉剂刚推进去 10 分钟,还没有开始锯骨头,20 只兔子全没了呼吸。
20 只啊,一下子全死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整个程序没有错啊,怎么就出现问题了呢?
大家把预实验的资料全部找出来,一项一项地对照着重新检查。一个小时过去了,终于找到了原因,原来是打麻药的针管用错了,上次他们用的是
10 毫升的针筒,而这次麻醉科的丁德威主任没来,另外一位医生替他来的, 他用的是 20 毫升的针筒,麻醉剂用的量翻倍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失误, 导致了实验失败。
实验被迫停止,所有的工具全部撤回,兔子全部送回。
按理说,责任是麻醉科的,丁主任也主动说:“我承担责任!”但是许祥生自己起草检查报告,一个人承担了全部责任,谁也没有责怪,全怪自己。
许祥生这样做不是显示自己有多么高尚,而是觉得,自己是实验的负责人,就应该在实验前,一项项核对实验器材,一项项检查实验过程,确保无误后才能实施。但自己疏忽了,没有顾及这些细节,犯了这个低级错误,理应自己担责。
报告打过了,实验还得做。兔子还得买,也得养。
许祥生和实验小组的同志们吸取教训,认真制定了实验的流程及核对制度。之后再也没有发生差错和事故。
养兔子也不是个轻松活儿。那时候的条件太艰苦了,大热天里养几十只兔子,那个味道臭得能把人熏晕。许祥生每天穿着靴子到动物房打扫卫生, 几十只兔子养在一起,要确保不能得传染病。进了动物房,人热得只能穿着背心、短裤,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才敢回家。养兔子的动物房虽然有一个临时工,但许祥生不放心,就连打扫卫生都要和他一起做。
每天他还要上街买新鲜的菜,保证兔子的营养。
给兔子喂食的过程中还要在食物里拌药,每只兔子吃的药量都不同,有的掺糖浆,有的不掺。有些兔子吃到一半就把盆子搞翻了,这样吃的药量就不够了,要补上药才行。有时,它们吃着吃着就甩来甩去,因为食物里有味道, 这些家伙也会挑食。为这事许祥生还真伤透了脑筋。
这样下去,做出来的实验又将白搭,因为兔子的饮食起居、服药量的多少, 与实验的数据密切相关。
在这种情况下,许祥生急中生智,想了个万无一失的办法。医院里有些重症病人无法自主进食的情况下,会用鼻饲的方法保证其营养摄入,兔子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处置?
找到了窍门后,许祥生动手给每只兔子进行鼻饲。每天要喂两顿,很费时,一开始操作不熟练,喂完所有的兔子需要两个多小时,一个人还不好做, 必须带个助手。
第一次试着用鼻饲喂兔子,居然把食物灌到肺里去了,结果又呛死了两只兔子。
失败乃成功之母,大家一起想办法吸取失败的教训。他们去查资料,看看兔子的气管和食管在哪个位置。弄清楚了,还不放心,为了万无一失,大家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把鼻饲管插进兔子的食道后,一端插到有水的盆子里, 水盆里有气泡冒出,证明鼻饲管插到了动物的肺里,就要拔出重新插,慢慢熟练了,后来喂兔子再也没有失败过。
在做实验的过程中,许祥生的一位老师、第三制药厂的厂长沈祥淦教授教会了他许多知识。沈教授是镇江人,毕业于南京药学院,后来分在湖南苗药研究所任所长,是国家级中药学专家。他全程参加了马王堆汉墓出土时的中药考古,是专家组成员之一。调回镇江后,到药厂当厂长,后来当了中药学校的校长。当时他送了一本书给许祥生,是有关动物实验的,许祥生在这本书上找到了许多实验理论。
这些理论和后来查阅的大量资料使许祥生认识到,做好动物实验很有意义。他和他的课题组成员在做动物实验的过程中,都取得了国家级动物实验证书。
兔子实验进行过程中,需要给兔子们做 X 光检查,看看它们骨折的腿恢复的情况。但给兔子做 X 光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兔子是活的,它们不会那么听话地趴在那里不动,让实验人员来照 X 光。
怎么办?只有把它们紧紧抓着才行。
但 X 光是有辐射的,对人的身体伤害很大。当时是有这种可以防止 X 光辐射的设备,但科研经费太少了,本身做动物实验条件就很艰苦,没有能力买设备。
给兔子做 X 光检查时,他们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办法,用人抓住兔子的腿做放射检查。现在看来,这就是蛮干。
没有办法,实验要做,必须进行 X 光检查。要想检查好, 就得人上去抓着。
就这样,每周兔子都要复查一次,许祥生和几个人轮流抓兔子,拍正位、侧位片子,每只兔子得拍两次。
经过一次次实验和大量的基础性研究,许祥生证明自己研制的糖浆能够明显地加速骨折的愈合;再通过三百多例临床病例对照和统计,证实服用消肿接骨糖浆可使骨折愈合时间平均提前 17.1 天,达到国内领先水平,填补了国内空白,大大减轻了病人的痛苦,缩短了骨折的愈合周期。
他们的实验成功了。整个实验过程中,许祥生的父亲一直在后面指导,实验的每一个步骤,许祥生也及时向他汇报。许春华出了不少主意,为这次实验做了不少幕后工作,实验成功了, 他主动提出不挂自己的名字。
对中医来讲,搞科研就是协调传承与创新的关系。按理说, 以中西医结合为办院方向的二院,开展科研和实验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并且医院制剂室也有不少优秀的药剂师,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后来许多研制工作都没有进行下去,为此许祥生至今仍觉得非常遗憾。
【编者按】许祥生不满足于像祖辈那样坐堂问诊、动手治病,他要研制新药。虽然中医有自制药品的传统,但那些都是所谓“祖传秘方”,和按现代标准规模化生产的成品药是不同的。研制这样的新药就是科研攻关,其中的各种困难可想而知。许祥生带着课题小组迎着困难上,最终取得成功。推荐阅读。编辑: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