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城中心区
1
王献普不相信自己的压力竟然会这么大,站在停车场里,凝视着这辆银灰色的探路者,聚光灯把一切都照得雪亮。
他却独自一人。
路怀远和刘向东,滨海市公安局的两大传奇人物,正在设在停车场下层的现场指挥部里坐镇。两名犯罪现场技术员支起灯光,把公文包塞到王献普手里,然后就告辞了,还祝他好运,但说话的口气似乎有所预兆。
他在制服外面套上一件防护服。因为没穿外衣,所以热得还能坚持。
哦,范玉丽,他默默地对妻子说,在他承受巨大压力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为我祈祷吧。他又补充道,千万别把这事儿搞砸了。他常拿这句话和他兄弟共勉。
他戴上耳机,得知自己的对讲机已经通过安全的频率直接与许宗汉相连接,但到目前为止,除了电流噪音,他什么都没听见。
接着,突然有了声音,你发现什么了吗?许宗汉的声音在耳机里大声响起来。
王献普差点跳了起来,于是赶紧把音量调小。
哦,领导,在我前面就有一辆车,大约二十米远,停在一片挺荒废的地方。
挺荒废的。听上去很不寻常,有些意思。周围有没有别的车?
那些车上都没人吧?有人藏在车里吗?
后勤处已经清查过了。
引擎盖是热的吗?
嗯,不知道。我来检查一下。早就应该想到的。
他试了一下引擎盖,用手背,以免留下指纹。不热,都是冷的。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了。
好的,说明没有目击者。有没有新近通往出口的车胎痕迹?
看上去没有刚留下的,没有。除了这辆探路者的痕迹。
许宗汉说,所以他们可能没有备用车。这意味着他们是步行逃走的。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好消息……现在,王献普,汇报一下现场的全貌。
该死,那是我写的教科书,我可不想听。
好的,我来概述一下,车子停放得很随意,跨着两道停车位。
当然了,他们逃得很匆忙,许宗汉说,他们知道被跟踪了。有什么明显的脚印吗?
没有,地面上什么也没有。
最近的门在哪里?
楼梯出口,距离二十几米远。
后勤处也清查过那个地方了吗?
是的。
总体上还有什么情况?
王献普凝神朝周围看了看,整整转了三百六十度。这是个车库,仅此而已……他眯起眼睛,迫使自己能察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但什么都没有。他很不情愿地说,我不知道。
在这一行,我们从来就不知道,许宗汉平静地说,突然之间仿佛变成了一位温和的教授。一切都是几率。那些吸引你的事物。各种印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王献普此时什么也想不到。但紧接着,他突然想到,他们为什么把车停在这里?
你想什么?
你问我想到了什么。嗯,很奇怪他们会把车停在这里,离出口这么远。为什么不直接开到出口呢?还有,为什么不把探路者藏得更隐蔽一些呢?
说得好,王献普。我本该想到这个问题的。你觉得呢?他们为什么会把车停在那里?
可能是太慌张了。
有可能。这对我们有利,草率的对手是最容易对付的……我们会考虑一下的。好的,现在进行网格检查,走到出口处,再走回来,接着在车辆周围检查。看看车底和车顶。你知道网格检查吗?
是的。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王献普来回走着,检查车身周围的地面和天花板,一毫米都没放过。他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只有车辆废气、汽油、消毒剂的混合气味。他再次觉得不安,所以用对讲机联络许宗汉,说他什么也没发现。但是许宗汉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王献普去搜查那辆探路者。
他们查了这辆车的车牌,发现车主就是路怀远早前已经认定的那个男人,但已排除了他的嫌疑,因为他一年前就因为拥有可卡因而被关在监狱了。由于毒品的原因,这辆探路者被没收了,也就是说,袁经理从停车场把这辆车偷了出来,当时车辆正在等待治安官举行赃车拍卖,真是个聪明的主意,许宗汉想,因为要花几周的时间才能完成没收车辆的登录工作,再过若干个月才能真正拍卖这些车辆。在机场的另一辆黄色探路者上偷来的。
许宗汉好奇地轻声说,我喜欢车子,王献普。它们能带给我们很多信息,就像书一样。
王献普记得许宗汉的书上也是这么说的。他没有引用那些话,只是说,当然,车辆识别码、车牌、保险杠上的标签、经销商标签、审查记录……
许宗汉笑了一声,如果车主是罪犯,那就好办了。但我们的车是被偷来的,那么原始车主在经营店换机油的记录,或者他的确是优秀生,这些都没什么用处,不是吗?
我想是的。
我想是的,许宗汉重复道,一辆被偷的车能告诉我们什么呢?
嗯,指纹。
很好。人们可以触碰到车上的很多地方,方向盘、变速排挡、暖气开关、收音机、手柄,有几百个地方。而且,这些地方的表面都很光滑。这得归功于……嗯
当年轻侦探弯身向前倾时,他听到从身后传来金属的刮擦声。他往后一跳,四下张望,尤其是停车场的阴暗处。他知道许宗汉让他独自搜查犯罪现场,因此他撤走了所有的增援人员。可能只是老鼠的声音。或者是雨点掉落的声音。接着,他听见咔嗒一声,这让他想到那只嘀嗒作响的大钟。
继续工作吧,王献普告诉自己。或许只是聚光灯照得太热了。不要这么胆小。你需要这份工作。
他检查了一下汽车前座。我找到了食品碎屑。很多。
碎屑?
大多数是垃圾食品的碎屑,我猜。看起来像是饼干屑、玉米片、薯片、巧克力。还有一些黏性污渍。我想那应该是苏打水。哦,等等,还有别的东西,就在后座下方……太好了。一盒子弹。
找到什么?许宗汉大喊道。
对不起,还有一样东西,一本关于审讯的书。看起来更像是严刑拷打的指南。
严刑拷打?
是的。
买的?还是图书馆借的?
书上没有标签,里面没有收据,也没有图书馆的印章。不管这书是谁的,这人已经看了很多遍了。
说得好,王献普。你没有轻易地认为它属于罪犯。思想要放开。时刻都要放开。
虽然这样说还不能算是表扬,但这个年轻人听了很高兴。
王献普接着从汽车地板上收集起那些痕迹,还用吸尘器清理了座位之间和下面的空间。
许宗汉立马反驳道,袁经理不大可能是完全伪装起来的人。仔细检查。
过了一会儿,王献普发现了一根黑色的头发。他告诉了许宗汉。许宗汉没有摆出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姿态,而是说,很好,装进塑料袋里。现在看看有没有指纹。我想找出袁经理到底是谁。
尽管四周闷热潮湿,王献普却浑身冒汗,许宗汉不耐烦地问,有什么进展吗?这位新手只好承认,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现。
你的意思是,没有留下完整的指纹。这没什么。不完整的指纹也可以。
不是,我是说,什么都没有,领导。整个车上到处都没有。
不可能。
王献普记得在许宗汉的书上,提到过三种指纹,有形的,也就是三维立体的指纹印记,例如在泥土或黏土上留下的;可见的,也就是肉眼可以看见的;隐形的,即通过特殊工具可以看见的。你很少会发现有形的指纹,可见的指纹也不多,但隐形的指纹通常到处都是。
但袁经理开的探路者确实例外。
有污点吗?
没有。
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不会有时间清理的,不可能在五分钟内擦去整辆车上的痕迹。看看外面,所有的东西。特别是靠近车门和油箱盖的地方。
王献普用发抖的双手继续搜查。他是不是没有用好磁铁刷子?他是不是喷错了化学试剂?还是他戴错了显像目镜?
2
不久之前,他的头部曾遭受过严重创伤,这使他的身体一直感到不舒服,而且造成了创伤后的压力和惊恐感。他还有一种特殊不舒服的感觉,他曾向范玉丽解释过多次,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带有技术性和医学性的问题,思维混乱。他总是隐隐地觉得,经过那次事故之后,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受惊的人,不再像他兄弟那么聪明了,尽管他们以前曾有过相同的智商。他尤其担心,在为许宗汉工作时,他的智力竟然会不如自己要对付的罪犯。
但是接着,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别再想了。你以为自己完蛋了。该死,你在警校里的表现可是名列前百分之五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比大多数刑警都更加努力。他接着对许宗汉说,我很肯定,真奇怪,他们就是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等等,别急。
我不会跑掉的,王献普。
王献普戴上有放大功能的目镜。好啦,找到一些东西。我发现一些棉质纤维。米色,有些像肉色。
怎么能说有些呢。许宗汉责备道。
是浅黄色。我敢打赌这是手套上的纤维。
那么,他和他的同伙都很谨慎,而且很聪明。他声音显得很不安,这让王献普感到心神不宁,他可不希望许宗汉觉得不舒服。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当然这并不是因风而引起的。他想起刚才听到的刮擦声音。还有咔嗒声音。
嘀嗒,嘀嗒……
轮胎痕迹和车辆前护栏上有什么吗?
他检查了一下。基本上是泥浆和土壤。
取些样本。
取完样本后,他说,完成。
拍照和摄像,你会吗?
他照做了。王献普曾当过他兄弟婚礼上的摄影师。
接着,去查查可能的逃跑路线。
王献普再一次看看周围。是不是又有一阵刮擦声,是脚步声吗?有水在往下滴,听起来就像钟的嘀嗒声,这让他更加紧张。他又做了一遍网格检查,来回踱着步子往出口走,同时不停地上下打量。这是许宗汉在他的教科书里写到的方法。
犯罪现场是三维立体的……
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
许宗汉又抱怨了一声。
王献普猛地停了下来,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他将手挪到臀部。这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枪被放在他的防护服里面了,根本就拿不到。真笨。他该不该拉开拉链,把枪绑在防护服外面呢?
但是如果他这样做的话,很可能会破坏现场。
王献普于是决定把枪留在衣服里面。
这只是一个旧车库;当然会听到一些声音。放松点。
袁经理名片上令人费解的月亮脸正盯着许宗汉。
一双古怪的眼睛,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所能听到的是嘀嗒嘀嗒的声音;而对讲机里却是一片寂静。接着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刮擦声,咔嗒声。或者,这也许只是电流噪声?
王献普,你能听见吗?
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嘀嗒……嘀嗒……嘀嗒。
王献普?
接着传来一阵撞击声,很响。是金属的声音。
许宗汉侧过头问,王献普?出什么事了?
还是没有回应。
他刚打算让行动小组切换频率,以便让刘向东上去看看新手到底怎么了,这时,对讲机里终于传来了声音。
他听见王献普惊慌失措的声音,……请求支援。代号……
没有,但我们正在赶过去。
他准备搜查距离探路者最近的楼梯间。
收到。
许宗汉的对讲机接通了主频段,因此他可以听到所有传送出去的信号。刘向东正在调遣几支战术支援小组,并通知医疗小组。同时命令他的部下包围车库,堵住出口。
许宗汉把头靠在椅子的靠枕上,气愤不已。
他很生气,因为欧阳紫玉丢下他的案子,去办另一起案子,迫使王献普接手这项危险的任务。他还生自己的气,竟然让一个毫无经验的新手独自搜查一处具有潜在危险的犯罪现场。
欧阳紫玉正开车前往上城中心区,以便寻找关于向其善凶杀案的档案资料。但她这会儿并没有考虑这桩案子。她在考虑犯罪现场的那些手机,想着时间的流逝和暂停,想着我们有时需要时间不停前进,帮助我们脱离正在经历的痛楚。但时间从来都不是这样。就在此时,时间会过得特别慢,有时甚至会停下来,就像死刑犯被处决那一刹那的心跳一样。
欧阳紫玉正在回忆几年前的一次谈话。当时,兰一多继续说,事情很严重。这一对恋人正坐在欧阳紫玉位于金沙岗区的公寓里。她那会儿刚当上刑警,身着制服,鞋子擦得像一面黑色的镜子。黑头发、帅气、肌肉发达,她的男友也是一名刑警,但资格要比欧阳紫玉更老些。像个牛仔一样我行我素,比现在的欧阳紫玉还要更率性。当时她坐在茶几上。那是张很漂亮的茶几,楠木的,是兰一多一年前用最后一次参加模特表演挣的钱买的。
兰一多当晚有一项便衣行动任务。他穿着无袖T恤、牛仔裤,将一把手枪,是一把左轮,别在臀部。他该刮胡子了,但欧阳紫玉喜欢他胡子拉碴的样子。今晚的计划是,等他夜里回来,然后他们一起吃晚餐。她准备了红酒、蜡烛、鲍鱼,都摆在了桌上。一切都很温馨。
另一方面,兰一多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上没回家了。所以他们可能会晚些吃饭。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吃。
但现在有些麻烦了。一些很严重的问题。
他回到家站在她面前,他没死、没受伤,也没因为便衣被人识破而遭枪击,这是警界最危险的任务。他最近一直在追踪拦路抢劫卡车的团伙。其中涉及大量金钱,也就是说涉及大量枪械。兰一多的三个好友与他一起执行这项任务。她的心往下一沉,在想,是不是他们中的某一个被杀害了。这些人她都认识。
或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他要和我分手吗?
糟糕,糟糕……但这至少好过有人在与滨海市东区的犯罪团伙进行交火时被打死。
继续说吧。她说。
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俩可以这样称呼她。事情是这样的……
直接说吧。她说,欧阳紫玉说话直来直去,所以她希望别人也这样直爽。
你很快就会听说了,但我想先告诉你。我有麻烦了。
她相信自己能理解。兰一多是个牛仔式的家伙,时刻准备掏出冲锋枪和罪犯交火。欧阳紫玉的枪法更准些,至少就手枪而言,但她扣扳机时更小心。她设想,兰一多可能在枪战中杀了某个人,或许是个无辜者。那么,他会被停职,一直等到射击检查委员会来断定这次事故是否情有可原为止。
她很同情兰一多,正想说她永远都和他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度过。这时他说,我完了。
你……
还有那些劫匪,那些拦路抢劫卡车的案子。我们被盯上了。彻底完蛋了。他的声音在颤抖。她从没见他哭过,但这语气听上去似乎表明,再过几秒钟,他就要痛哭流涕了。
你也牵连进去了?她吃惊地问。
他盯着她房间里的绿色地毯。最后,他轻声说,是的……现在他已经开始坦白了,那就没必要再隐瞒了。但还有更糟的。
更糟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呢?
这就是我们干的,是我们抢那些卡车的。
你是说,今晚,你……她说不出话了。
不只是今晚,已经一年了,我们在仓库有内线,他们告诉我们货运信息。于是我们就把卡车逼到路边……嗯,你应该明白的。你不用知道其中的细节了。他揉着憔悴的脸庞。我们刚刚听说,他们已经签发针对我们的搜查令了。有人把我们捅了出去。他们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哦,老天,他们会抓住我们吗?
她正在回想那几个晚上,他说出去执行任务,就是采取秘密行动去逮捕劫匪。每星期至少一次。
我被拖进去了。我没有任何选择……
她不需要作答,不需要说,是啊,是啊,是啊,老天,我们总是有选择的。欧阳紫玉从不给自己找任何借口,因此她对别人的借口也置若罔闻。对此,他当然了解,这就是他们爱情的一部分。
这的确是他们爱情的一部分。
于是他也不再寻找借口了。我搞砸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
你打算自首吗?
我想是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妈的。
大脑出现一片空白,她想不到该说什么,什么也想不出来。她在回想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在射击场上的那些时刻,一起浪费大量的子弹,还在公园的酒吧里喝醉酒,躺在金沙滩上晒阳光。
他们会拿显微镜来调查我的生活。我会告诉他们你与此事无关,但是他们会来找你谈话。我不会让你扯进来的,但他们会问你很多问题。
她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会有什么原因呢?兰一多在金沙岗长大,是一个典型的男孩,英俊潇洒,对都市生活烂熟于心。他曾和一些不正经的人混过一段时间,但被他父亲教训了一顿,及时抽出身来,不再胡来。他怎么会重蹈覆辙呢?是为了寻求刺激吗?还是为了钱?
回想着这些没有尽头的时刻、那个没有尽头的夜晚,连时间也停了下来。她坐在那儿,盯着蜡烛看,看着它们一直烧成一摊栗色的液体。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但是再也没有接过他的电话。
这真是双重打击他的罪行,还有他们恋情的终结,这令她痛苦不已;她决定彻底退出巡警队,转而做文职工作。只是因为在一个偶然的场合认识了许宗汉,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依然留在警队工作。但这件事情让她对变节的刑警产生了一种难以消除的厌恶感,甚至觉得他们比那些满口谎言的政客、相互欺瞒的夫妻以及凶残的罪犯更令人害怕。
这就是为什么她坚持查出雪舍利酒吧是否实际上就是公安分局不良刑警的老窝。如果是的话,那什么都无法阻挡她击垮那些坏刑警及其帮凶。
现在,她很轻巧地把奔驰停到路边。欧阳紫玉把滨海市刑警的停车证放在奔驰车的仪表板上,走出车子,用力关上车门,仿佛想要封住横亘在现在与艰难的过去之间的巨壑。
老天,真恶心。
在停车场发现袁经理停放车的地方,一名巡警对他的同事抱怨着,这时他看见有一个人面朝下地趴在地上。
伙计,你说得没错。他的同伴回答道。
另一位同事发出了一声不符合刑警身份的尖叫……
路怀远和刘向东一路跑到现场。
你还好吗?你还好吗?路怀远大声喊道。
他是在对王献普说话。后者正站在地上那个人旁边,那家伙浑身都布满了臭气熏天的垃圾。新手王献普自己身上也沾上了垃圾,他正喘着粗气。王献普点点头说,吓了我一跳,但我没事。这家伙,一个流浪汉,他也真够壮的。
3
救护小组赶到,将袭击者翻过身来。王献普给他戴上手铐,于是他的手腕上就发出了丁丁当当的金属碰撞声。那人的眼神中充满怒气,身上的衣服破旧而肮脏,一股恶臭让人窒息。他刚刚尿裤子了。
出什么事了?刘向东问王献普。
我正在搜查现场,他指了指第一级楼梯平台,罪犯好像是从这个部位逃走的……
他提醒自己,别再用部位这么文绉绉的字眼了。
接着他又说,我确定,罪犯跑上了楼梯,所以我就搜查这个地方,看看有没有脚印。然后,我听见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这家伙正向我扑来。他指指那个流浪汉拿过的一根棍子。我没法及时掏出手枪,于是我就用那个垃圾桶向他扔去。我们搏斗了一两分钟,最后我锁住了他的咽喉。
我们刑警不能这样说的。刘向东提醒他说。
我是说,我成功地徒手制服了对方。
那位战术行动领导点了点头,说得没错。
王献普找到耳机,重新戴上。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他猛地一缩,看在天的分上,你是活着还是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噢,对不起,许宗汉侦探。
王献普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你还好吗?
是的,我很好。
太好了,许宗汉说,现在,告诉我,你的枪怎么会放在防护服里面?
我疏忽了。下次再也不会发生了,领导。
哦,最好别再发生了。在危险的犯罪现场,首要法则是哪一条?
危险的……
危险的犯罪现场,就是指罪犯很可能依然在周围活动的现场。此时的法则是,仔细搜查,但要注意背后,知道吗?
是,领导。
这么说,他们逃跑路线上的痕迹已经被破坏了。许宗汉嘟哝着说。
嗯,只是堆满了垃圾。我不得不用垃圾桶制服那个罪犯,垃圾桶里满满的。
垃圾,许宗汉生气地说,那我想,你最好立即清理干净。二十分钟内,把所有的证据交给我。每一条证据。你能办到吗?
是,领导,我会……
许宗汉突然关闭了对讲机。
后勤处的两名侦探戴上乳胶手套,用推车将王献普制服的那个流浪汉带走,然后便开始清理垃圾。他试图回想起许宗汉话音中那种很熟悉的语气。最后他想起来了,当他父亲发现这对孪生兄弟在离家不远的铁路边进行跑步比赛时,他曾经和他们谈过话,父亲用的就是这种既生气又感到宽慰的语气。
许宗汉站在小区附近的一个街角处,身着一件防水上衣,头戴一顶旧登山帽,看起来像是颓废的人。
欧阳紫玉朝他走去。
许宗汉看了欧阳紫玉一眼,表示认出她来了。他看看周围的街道,转身朝西走去,远离喧闹的时代广场城区。
谢谢你打来电话。
许宗汉笑了笑。
我们去哪儿?她问。
我去见一个朋友。我们每周都在那条街上玩桌球。我不想在电话里说。
真像间谍……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瘦弱的男人,黄色的头发,而是黄发整齐地梳向脑后,这人是来讨要零钱的。许宗汉仔细看看他,然后给他钱。那人走开了,说了声谢谢,但说得很勉强,好像他原本指望可以得到几百万元似的。
他们正穿过这条街上灯光昏暗的地方,这时,欧阳紫玉觉得有什么东西扫到了她的大腿,一共碰了两次,但她向下看了看,发现他悄悄塞给她一张折好的纸条。
她接过纸条,等走到路灯下,她匆匆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原来是从书上撕下来的页面的翻拍照片。
欧阳紫玉说,和我一起工作的那名巡警,曾经查过,说是记录里没有该档案曾经有被借出的记载。
他一定只查了手机里的信息。我也查过手机,可能输入过这个信息,但后来又被删除了。这是手写的备用记录。
为什么这份档案会送到分局?
不知道,看不出有什么原因。
你从哪儿弄来的?她朝这张纸条点了点头。
一个朋友发现的。一块儿工作的刑警。挺正直的一个人。他决不会对别人说我曾问过他这件事情。
这份档案存在档案室吗?
他笑了笑,这双手合在一起。真他妈的闷热。他回头看看身后。欧阳紫玉也回头看了一下。停在路口的那辆车是黑色的吗?
许宗汉朝里面看了看,眯起眼睛,然后看看手机。他对欧阳紫玉说,时代广场周围已经没有多少这种老地方了……我曾经在那儿看过魔术师的表演。你知道的,
在中兴大街。我去过。她又回头看看,那辆黑色轿车不见了。
他盯着台球室轻声说,我尤其记得那些夏天。那些7月份的日子。连那些犯罪团伙和连环抢劫犯都闭门不出,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我记得那些餐馆、酒吧和电影院,有些挂起了牌子,我想这是在招揽顾客的做法,上面写着冷气开放。真有意思,呵,这些地方竟然通过宣传自己有空调来吸引顾客。现在可不一样了,是吧?时代真的不同了。许宗汉推开门,走进烟雾缭绕的大厅。
一辆轿车急使而来。这是他们的新车。
你又从哪儿弄来的?林亦文一边问穆斯青,一边坐进车里。车就停在厂房门前的马路上。
从东区搞来的。穆斯青看了他一眼。
林亦文担心地问道,没人看见你吗?
车主不在。不过只是用一会儿的工夫。就是车主在他什么也不敢说的。他拍拍放枪的口袋。穆斯青朝早先他杀死一个学生的街角处点点头,周围有刑警吗?
没有,我是说,我没看见。
好的。垃圾车可能已经来收过垃圾了,那人的尸体应该被装上车了,哈哈,即将被抛进大海里了。
停车场里发生什么了?林亦文问。
穆斯青微微做了个鬼脸,我没法靠近那辆探路者。其实那一层的刑警并不多,只是有个流浪汉在那儿蹲着。他弄出很大的声响,接着我就听到叫声,刑警开始往那边跑,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了。
他把车从路边开出。林亦文不知道他们要往哪里去。穆斯青十分钟之前打电话给他,说在楼下见。这辆车很旧,车里有一股烟味。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它起外号。这辆车是深蓝色,但如果称它为蓝色汽车,这可真没劲。他想不到该怎么称呼这辆车。聪明人林亦文此刻一点也不机灵了。沉默了几分钟后,他问,你最喜爱的食物是什么?
我的什么……
食物。你爱吃什么?
穆斯青半眯着眼睛。他经常这样,很认真地对待一切事物,然后复述出他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但这个问题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淡淡一笑,你知道的,我吃得不多。
我是说,你爱吃的东西。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问?
哦,我只是想,什么时候可以做顿饭给你尝尝。我会烧很多不同的菜。各种面食,你知道的,山西面。你喜欢面条吗?我喜欢炸酱面。也可以用西红柿来配菜。
那男人说,哦,我想要西红柿。我在餐厅点的就是这个。
那我做给你吃。或许,如果我妹妹来城里的话,我会开个晚餐聚会。嗯,不是那种很多人参加的晚会,只是我们三个。
那……穆斯青摇摇头。他似乎被感动了,一直没有人给我做过饭,自从……嗯,很久没人给我做饭了。
也许是下个月吧。
下个月可以的。你妹妹长什么样?
她比我小几岁,在银行上班。她也很瘦。身材很好。
她结过婚吗,有孩子了吗?
哦,没呢。她工作很忙,干得很出色。
穆斯青点点头,下个月。一定可以,我会回城里来的。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可我帮不了你,我不会做饭。
哦,我来烧。我喜欢烧菜。我常看烹饪频道的节目。
但我可以带些甜点来,一些现成的东西。我知道你喜欢吃甜食。
那太好了,林亦文兴奋地说。他环顾四周阴暗的街道,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穆斯青沉默了一会儿。车慢慢地在信号灯口停了下来,前轮精确地压在肮脏的白线上。他说,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林亦文仔细看了一眼他的朋友。
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
他必须对付那些政客、竞争对手、图谋不轨的生意人,当然还有制造手机的机械难题,这几乎使他不可能发明这款式。
绿灯亮了,穆斯青慢慢加速。我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我们要去看看我们名单上的下一个姑娘。我们之前遇到了挫折,但这不会阻止我们的行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有一个伟大的计划。
杀手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他冲着朋友点了点头。
首先,停车场里有安全监控摄像装置吗?许宗汉问。
路怀远笑了笑,意思是说你做梦吧。
4
路怀远、王献普和刘明理回到许宗汉的公寓里,仔细检察新手从停车场里收集来的证据。刚才袭击王献普的那个流浪汉被送进医院了。他跟此案毫无关系,被诊断患有间接性精神分裂症,好久没吃药了。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王献普嘀咕道。
这是说你还是他?许宗汉回了一句。他又问,他偷走车的地方有安全监控摄像装置吗?
路怀远又笑了一声。
许宗汉发出一声叹息。看看王献普都找到了什么。首先,是子弹。
李培玉把盒子递给许宗汉,又替他打开。
写到证据板上,新手。许宗汉命令道。王献普照做了。
探路者车里发现的那本书名为《犯罪心理学》,是一家出版公司出版的。纸张、印刷效果和字体,更别提写作风格了,都是不错。
书中描写了最终能导致被审讯者死亡的严刑拷问技巧,如果他们不坦白,那就是死路一条,淹死、勒死、闷死、在水中溺死等等。有一种方法是在被审讯者咽喉部悬挂重物;另一种则是割断被审讯者手腕,任其流血,直到他招供。
天啊,刘明理战战兢兢地说,这就是他的蓝图……他要用这样的方法杀死十个被害人吗?真变态。
发现什么痕迹了吗?许宗汉问,相对于购书者的心理特征,他更关心这本书可以提供的刑侦线索。
李培玉把书放到一大张干净的新闻纸上,打开每一页进行清理,以便找出痕迹。可是什么都没发现。
当然也没有指纹。
书中提到的各种技巧都无需借助特殊设备;如果有设备的话,许宗汉或许可以追踪到其供应商。根据书上的这些技巧,一些家庭用品,如小工具、绳子和厨房用刀都可以轻易杀死十来个人。
李培玉通过查找发现,这本书不是通过主要的网络平台来销售的,只要你需要,这些家伙什么都卖,近几年来,许宗汉多次为反恐调查提供咨询;李培玉打电话询问出版公司,但对方不予合作。许宗汉对此并不觉得惊讶。他得知该公司并不直接向读者销售此书,如果许宗汉想查出哪些零售书店批量购进此书的话,那必须得到法院的传票。这要等上几周时间才能办到。
你明白吗,刘明理对着话筒怒斥道,有人在学这本书的内容来折磨人、杀人。
嗯,这不就是写这本书的目的吗?你知道的。出版公司的经理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他们继续查找证据,发现王献普通过网格搜索而得到的沙砾、树叶和灰烬,以及从现场的车轮印和汽车倒车镜都没有任何特殊的价值。车后座上发现的沙子与撒在和平街旁的小巷里的沙子是吻合的,这些沙子曾被用来遮盖犯罪痕迹。
车里的食物碎屑有玉米片、巧克力饼干,还有一些饮料,不是那种减肥型的。当然,所有这些证物都无法让他们找到嫌疑犯,但这就像一块块砖头,积累多了,就能沿着探路者顺藤摸瓜,找到罪犯。
正如王献普所猜测的那样,那些棉质短纤维是肉色的,类似普通的工作手套质地。上千家药店、园艺店和杂货店都有售这种手套。很显然,他们在偷了探路者之后,对车进行了仔细的清理,而且他们每次用车都会戴上手套。
这种罪犯还是第一次遇到。袁经理的手段是多么的高超。
车座头靠上黑色夹杂着灰色的毛发是很好的证据,因为它总会脱落,要不就是在打斗中被扯落。不过,毛发通常只能提供类型特征,即,根据现场发现的情况或其他化学成分,可以推断出与嫌犯有关的外围情况。但是,毛发通常并不具备唯一性,除非毛发根部连结有毛囊,可以进行DNA检测,否则它无法绝对地指向某个嫌疑犯。而王献普找到的那根头发是没有毛囊的。许宗汉知道,这根毛发太长了,不像是袁经理的头发,根据袁经理和刘胜安的描述,计算机图形合成系统创建了一张袁经理的照片,认为他的头发应该是中等长度。曹雨勤看见过袁经理的帮凶,可他的头发被帽子遮住了,所以这根头发有可能是他帮凶的。也可能是假发,袁经理可能有伪装,但李培玉在发根没有发现戴假发用的黏合剂。许宗汉断定,可能是在这辆车被偷之前,原来的车主留下了这根毛发。当然,一根的头发可能是男人的,也可能是女人的。灰色说明此人已到中年,而这个年纪的男人很少留的长发,齐肩的长度或更短些才比较合适。袁经理或他的帮凶可能有女朋友,或者还有另外一名同伙,但这也不太可能……嗯,不管怎么样,先写在证据上吧,许宗汉命令道。
因为,王献普说,好像是在背诵他听到别人说过的话,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得着,是吗?
许宗汉抬起一边的眉毛,点了点头,然后问,鞋子呢?
王献普找到的唯一鞋印是一双软底鞋留下的。嫌疑犯当时刚刚踩到了一摊水,脚印就在水边上;他在往出口逃跑的路上留下了六七个脚印,之后的痕迹就不清楚了。王献普可以确定,鞋印是袁经理或其帮凶留下的,因为这是从探路者到最近出口之间最合理的一条路线。他同时也注意到,鞋印之间相隔一定距离,其中只有几个鞋印显示出后跟的印记。这说明他在跑,王献普说,你的教科书上没提这一点,但我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想要不喜欢这孩子可真难,许宗汉想。
但鞋印所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无法看出该鞋的品牌,因为皮质鞋底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也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穿着特点,否则可以看出一些足病或矫形特征。
至少我们知道,他有双大脚。王献普说。
许宗汉低声说,我不知道有哪条法令曾这样规定过。
新手点点头,我明白。
许宗汉心想,人就应该活到老,学到老。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证据,问,就这些了吗?
王献普点点头,我已经尽力了。
许宗汉咕哝了一声,只能说你做得还不错。
这样说可能不够热情,但他并不在意。他想,如果让欧阳紫玉来进行网格搜索,结果可能就会不一样了。他觉得欧阳紫玉肯定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许宗汉转向路怀远问,吕良友的文件找得怎么样了?
还没什么进展。如果你知道更多的情况,可能更容易找些。
如果我知道更多的情况,我自己就可以找了。
新手王献普盯着证据说,所有这些……看来,我们对他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不完全这样,许宗汉心想。至少我们知道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罪犯。
电子面部识别技术系统合成的袁经理照片,将近五十的年纪,圆脸,尖下巴,高鼻粱,非常黑的眼睛。身高一七米多,体型偏瘦,黑发,一般灰衣服。
【编者按】上城中心区地段繁华,出没人杂。这给侦察案件带来了许许多多的麻烦和困难。而警察内部的犯罪行为更给刑警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惑。敌我友混杂在一起,真是难辨真伪。证据的搜寻,证人的查找,举步维艰。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