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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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7月,广州。
从城桥镇返回广州已经一个月了,钟志国再次回忆起信里的内容,在确认了没有其他遗漏的重要细节,特别是没有透露出自己的个人信息后,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开始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也只有这样迅速的让工作充斥着整个大脑,他才没有时间去埋怨软弱无能的自己,也没有时间去一遍遍地反刍对自己的痛恨。
当他两个月前从亲戚口中听到当时黄雅莉被害后只有一个犯人被捕的消息,他也有过冲到公安局门口举报的冲动,但当念头开始产生后,脑子里就会跳出一个声音阻止他——这样做有什么用?反正她也已经回不来了!一年前的自己像条败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逃回广州,一年后的自己在明知还有三个犯人逍遥法外的时候,仍然只能夹着尾巴不敢声张。
他思索了很久,才终于想到了以匿名的方式给雅莉的家人写告密信,认识雅莉后,她就说起家里只有母亲和一个还在读初中的弟弟。
——他们看到信后应该会去公安局,然后警察就会重新开始好好调查吧。
钟志国在心里宽慰着自己,那之后,他也不断地和城桥镇的亲戚保持联系,留意着那个案件是否有新的调查出现,但每次听到的消息都让他疑惑不已,警察居然没有再次调查那个案件?而且也没有听说还有其他的犯人归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雅莉的家人没有去找警察,还是警察对他们的反映视若无睹?就这样,告密信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任何回响。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钟志国也逐渐被工作、生活等其他的琐事占据了大脑,但时光再怎么流逝也消磨不掉他在城桥镇的那段美好而痛苦的记忆,他仍然不时会想起黄雅莉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庞,更忘不掉她在城桥中学后山奋力挣扎的场景和躲藏在草丛里不敢挺身而出的自己,每当想起那个时刻,黄雅莉那无助而绝望的哭声仿佛就回响在他的耳边。
特别是在看到那条被他珍重地保存起来——黄雅莉视为两人日后相见的信物——的围巾的时候,每次睹物思人,总会让他经历一次次灵魂拷问般的痛苦,他总会一遍遍地流下悔恨的眼泪,一遍遍地痛骂那个在暴力面前龟缩起来的可恨的自己。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雅莉已经再也回不来了,自己的心也早已随着她的离世而死去,如今的他也只不过是按设定好的程序,完成着一个叫做“生活”的指令,往后这个世界里的快乐和幸福,就再也和自己无关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地忘记了当时施暴的几个青年的模样,直到9年后的10月,在钟志国的母亲去世时,城桥镇的亲戚赶到广州奔丧的时候,他再次想起了城桥镇派出所所长,于是托亲戚回去后帮他打听,经过亲戚的多方了解后得知,原来当年的派出所所长姓吴,而吴所长一家也在9年前就已经搬离了城桥镇,而他那生活在榕州市的独生子,也已在一年前因煤气泄漏事故而意外去世。
意外去世?
这一消息完全出乎钟志国的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吴所长的儿子要么就被警方重新调查后抓捕归案,要么就仍然继续在当地作威作福,横行霸道,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去世了。
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亲戚弄错了吧?
为了确认这个事实,钟志国找到了榕州市的同行朋友,想办法联系了当地的图书馆和几家报纸公司,终于翻找出了一年前的那个事故的报道。当他看到报道里说到的“死者父亲曾任某地派出所所长,警方已经排除了仇杀的可能性”的时候,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许,9年前雅莉的家人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估计是以为是谁的恶作剧而置之不理吧,要么就是派出所完全没把信里描述的事情当回事对雅莉家属的诉求不理不睬,而更糟糕的情况是,警方为了掩盖他们错误的判断而故意把告密信给压了下来。如果真是这样,那雅莉的家人这些年来岂不是过得更煎熬?
想到这里,钟志国不由得开始对自己当时冲动之下写下告密信而后悔不已。假如自己不是自私到为了使内心能够好受一点,也不会把那段残酷的真相放到了他们的面前,那样做等同于是把他们已经结疤了的伤口粗暴地再次扯开,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他倒是希望事情如同自己的第一个猜测——他们只是把信件当做是好事之徒的无稽之谈——然后把信撕个粉碎,让那段描述随同痛苦的记忆一同丢到垃圾堆里,从此翻开了新的生活篇章……
杀人凶手终是没能得以善终!钟志国看着报道,心里的负罪感总算减轻了一些。
他把报纸收藏了起来,夹在一本介绍着黄雅莉心中圣地——九寨沟——的宣传册里,并且和她送给自己的那条围巾放在一个铁盒里。
这个铁盒就是他安放对黄雅莉深刻感情的一方净土,是他不足以为外人道的自我疗伤的避难所。
从那之后,他的人生活成了两面,一面是有稳定的事业,儿女双全的幸福家庭。另一面是一个深埋着一段亲眼目睹恋人被害的黑暗过去的无能男人,一个怀着一份深刻的感情却无法言说的失意者。
5年后,他在和家人赶往福州的半路上,因为在和亲戚聊天中听到了那座后山即将推平扩建学校的消息,所以想赶在那之前再去一趟雅莉出事的地方看看,也由此间接地造成了妻子的去世……
4年后,他终于借着出差的机会,亲自踏上了那片她曾经无限向往的土地……
这些年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在追随着梦里的那个少女而生活。
而今天,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提起那个少女,可以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自己对她的感情,可以坦然地面对那个懦弱卑微的自己。
2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你就是雅莉的弟弟。”
随着对往事的回忆和讲述,钟志国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终于站了起来,把装着袋子的围巾递给了黄统泰。
“你也有一条一样的?”黄统泰接过了围巾,把它从袋子里拿出来。
钟志国“嗯”了一声,从脖子上把围巾拿了下来,“这是当时雅莉送给我的,后来她自己又再买了一条,就在那天……”
黄统泰伸手把钟志国的围巾一把拉了过去,他铁青着脸,把两条围巾凑到眼前,仿佛极力要从中找出不同的地方。
“刚才打电话的就是你?和赵桦一起?”钟志国平静下来后,这才想起自己上山的真正目的。
他一直以为要挟他的人就是赵桦,现在看来背后的真正主使人就是黄统泰了,莫非他是为了25年前的事情报复他打击他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钟志国点点头,仿佛表示理解黄统泰的报复,“我明白,就是因为当年我躲了起来,所以你才怪罪我。”
“除了还有派出所所长的儿子,其他两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钟志国摇摇头。
“一个叫吴烈怀,另一个叫吴志雄。”黄统泰低头把玩着两条围巾,语调轻松地说道。
“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找他们?”
“不。是找你们。”
钟志国僵直着身子,眼睛也不敢看他,背脊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他猛然想起了吴所长的儿子在16年前已经去世了,死因是煤气中毒。他也不知道黄统泰是怎么找到另外两人的。不,包括自己也是,难道这就是他进入成新公司的理由?
“……他们呢?”
“雅莉去世的事,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黄统泰没有回答,反问道。他边说边在木屋里随意地走着,状态仿佛正在散步闲聊。
“是暗箱操作的吴所长?”
“哈哈。”黄统泰笑出声来,“我最恨的不是吴定邦、林树伟他们,也不是毫无作为的警方。而是明明杀人凶手可以判刑,为什么袖手旁观的人却可以若无其事地过自己的生活!”
钟志国这才知道原来黄统泰说的是自己,他能够想像到雅莉的家人对他的怨恨,但料到对他的恨意居然会是这么深!这些年来,他何尝不是无时无刻地在怨恨当初懦弱的自己,怨恨自己对他人生命的漠视,更何况那是自己心里深切爱着的女孩。
“所以,你才和赵桦一起演戏给我下套?”
“不止这些……”黄统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还要——你——去——死!”
话音刚落,钟志国感觉到脖子被围巾套了一圈……
3
“所以你才会在木屋里用那条围巾勒死他?”
当时陈默在钟志国肩膀上看到的淡淡的污渍,后来也经警方证实了是被人踩在肩膀上所留下的污渍,而且钟志国的肩膀肌肉处也有着淡淡的淤青的痕迹。
“他必须用他的死来偿还自己对这条围巾的亏欠!如果不是他,雅莉也不会出事,最可恨的是,她甚至直到去世的那一刻都不知道。那个人渣根本不配得到雅莉的青睐,更不配永远地拥有雅莉的情感!这不公平!我不甘心!”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黄统泰就算向当年的凶手和旁观者复了仇,可一直悬在他心头的那副无形的枷锁他还是没能放下。
其实钟志国何尝不是一样深爱着黄雅莉呢?6年前带着那条围巾去了九寨沟是这样,10年前半路丢下妻儿跑去城桥镇,也是同样的原因。正因为那座承载着他和黄雅莉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回忆的地方即将消失,所以他才会在半路匆匆下车想要赶去现场,想去到那个惨剧发生的地方,凭吊他和黄雅莉的回忆。
【编者按】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用死亡偿还懦弱,以复仇祭奠过往——红围巾最终成了索命的绳。这场跨越半生的恩怨,没有赢家,只有被仇恨吞噬的灵魂和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红围巾缠绕着25年的爱恨,一端是少年未说出口的忏悔,一端是兄长燃尽半生的复仇。钟志国在两面人生里背负罪恶,黄统泰于执念深渊中追逐公平,当雪山木屋的围巾勒紧喉咙,所有被时光掩埋的亏欠与不甘,终以最惨烈的方式碰撞。那场迟来的清算,既是复仇的终点,亦是悲剧的延续。钟志国的死会彻底终结黄统泰的执念吗?他的复仇计划是否还有遗漏的环节?警方对雪山命案的调查,会牵出 25 年前的旧案真相吗?黄统泰最终将如何面对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倾情推荐阅读赏析!热烈欢迎文友积极跟评!编辑:攀登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