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如影追随(3)

又过了两天,他们就离开北京南下,一路上到过武汉、南京、杭州、上海,然后来到了广州市。在广州各大专院校里看了许多大字报和那里的运动动态之后,就打算再到广州周边的几个城市里去看一看,比如先到中山市、佛山市,然后到珠海镇或是湛江市去看看大海。
他们做好了行程计划。出发的那天,却赶上了秋雨绵绵的天气,这雨一整天都是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尽管下雨,他们也不想打破原有的计划,仍然按时来到了火车站。可是,火车站挤满了人,而且到处是湿漉漉的,再加上秋风一吹,更让人感觉秋凉难当。看看车站里面根本无处容身,不得已,他们只好在车站周围转来转去地想寻找可以遮风避雨并暖暖身子的地方。他们发现了车站旁边的一个小角门——好像是个职工的通勤口,当时无人把守,便疾速走了进去。进了这道门,就进到了站台里。
他们继续往里面走去,越过了几道火车道线,见那里正有好几趟客车停靠着,这是一些待发的列车。走来走去,又发现在最里头的一条道线上停着一列客车,从外观上看十分整洁,而且整列车的里里外外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华阳走到一节车厢的门前,用手一推,没有想到,那扇门竟然咿呀的一声敞开了。仨人一见都不禁喜出望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心想,这列车真是既漂亮又干净,一定也很暖和,只是车厢里没有灯光,仨人何不进去,就在此暂且避一避雨并歇一歇脚,还可暖和暖和,岂非“得其所哉”!于是,仨人一个接着一个地鱼贯而入。进得车厢一看,仨人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借着车厢外站台上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到这车厢里布置得十分讲究,一律的布艺沙发,窗明几净,还挂着纱帘。他们当时想这可能不是一般的列车,或许是什么人的专列也说不定呢!这时,汪芬有点儿不安起来,她说:“算了吧,咱们还是别在这儿呆了,这列车可能是不允许一般人上的。”可华阳这时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他说:“这有什么?咱们又不会把它弄坏了,不就是暂时避避雨,歇歇脚,暖暖身嘛!不怕的,咱们在此歇一会儿就走。”
邹兰也一个劲儿地撺掇:“小芬就是胆小怕事,这有什么?谁叫他们不锁门来着。他们开着门,又没有人管,还不许人进哪!行了,行了,咱们就在这儿呆一会儿,也享受享受这特殊的待遇有什么不好!小芬,快别多想了,咱们坐在这沙发上享受一下。”说罢,她就一屁股坐在一个双人座席上,又一伸手把汪芬推倒在她对面的座上,回手再把华阳往自己的身边一拉。华阳猝不及防,竟被她拉倒在她的身上。仨人不禁一阵哄笑。
他们还是头一回坐在这么舒服的列车里呢!起先仨人还能聊聊天,可是,人就是这么个奇怪的生物,越是舒服就越想舒服,舒服来舒服去的就容易犯困,再加上白天奔波了一整天,聊着聊着,他们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起架来,慢慢地竟纠缠黏合到了一起,仨人不知不觉都进入了梦乡……先是汪芬可能是太累了,她趴在小桌子上就睡着了,接着是邹兰将身子一歪倒进了华阳的怀里坠入了梦乡。华阳起先还硬撑着,可是过了不大一会儿,他也来了困劲儿,身子晃了几晃之后,眼皮一合,将头一耷拉,就在邹兰的身边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汪芬首先醒来,她挺起身来,睁眼一看,眼前的一幕不禁让她目瞪口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华阳他俩就像是一对夫妻似的相拥相偎地睡在一起。她不禁心惊肉跳起来,心想:“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无间了?竟然连我都丝毫不避讳了,看来已经非常不一般了,真是太迅速,也太可怕了。这事如果让姐姐以及金瑛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看来得赶紧设法制止他们。”接着,她又想到:“此次三个人结伴而来,一开始就是邹兰早有预谋的,怪不得她花言巧语地劝说我,非要我与他俩结伴组成‘小分队’呢,闹了半天是拿我做他们的幌子,为的是掩人耳目,为他们遮羞的,我这不成了个‘电灯泡’或遮羞布了吗?!”
她越想越来气,越看越眼红起来……接着,又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强烈地思念起自己的男友来——她屈指算来,自从自己出来串联,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自己每逢到一个新的地方,住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给男友寄出一封信,为的是告诉他,自己当前在哪里以及详细地址,希望他能够抓紧赶过来会合。可是,自己不断地发信,就是不见他的回信,更不见他的人影,让自己一次次怀着渴望,又一次次失望。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让他难以脱身?再看看眼前这一对儿,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自己的面儿就这么卿卿我我的,真是太胆大妄为也太明目张胆了,可怜把自己一个人扔在一旁,“好一似满眼的风沙,怀里抱着冰”啊!真叫人既眼热又伤感,这种被人冷落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一股股无限落寞和郁闷之情不断地袭上心头……
正当汪芬在这儿胡思乱想并苦恼忧伤之际,突然从车厢外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杂乱的脚步声和七嘴八舌的呼喊声:“在前面……在那边……”“我看得十分清楚……他们肯定在车上……”“快……快……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汪芬侧耳听了听,她知道大事不好,要出大事了,她本来就胆小怕事,想到此,就惊慌失措地推着华阳,并大声疾呼:“快醒醒,大事不好了……快起来啊……”
华阳听见呼叫,急忙睁开眼睛,又将邹兰扶起来坐好。正当此时,就听见这节车厢的门被人猛力推开,随后有几个身穿铁路警察制服的人闯了进来。其中一位好像是个领头的手指着华阳仨人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邹兰和汪芬被这阵势吓坏了,她们浑身打着哆嗦,大气也不敢出。华阳却并不害怕,他心里清楚自己并没做什么坏事,更没有违法。他慢慢地站起来,面对着发问者回答:“我们是红卫兵,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到这里来串联的。因为正下着雨我们无处可去,就来这儿避一避。”
那个领头的见这个小男生不害怕,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禁恼怒起来,又吼叫着:“什么?你说得倒轻巧,这里是可以随便进的吗?行了,废话少说,拿上你们的东西,赶紧跟我们走!”
另外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他仨连推带搡地赶下了列车,继而又押着他们来到车站的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位,看上去好像是这里的领导。在听了警察的简短汇报之后,其中一位坐在办公桌前的人说:“我都听明白了,你们三个都是红卫兵吗?请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华阳首先拿出了证件交给他。那个人打开证件看了看,说:“嚯,你还是个红卫兵头头呢!那么,她俩就都是你的兵了。”
华阳不慌不忙地说:“我不是什么头头,我们都叫勤务员,是为人民服务的。”那人笑了,说:“看来你们是红卫兵,没错,我相信你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可是,你们知道那列客车是开往哪里去的吗?”
华阳说:“不知道。我们只是看见那列客车好像暂时不会开走。因为别的车上都有人在管理,而这列车没人管,就以为是闲置的车辆,就上去了想暂避一时,想等到有开往中山或是佛山、珠海等地的车要开动的时候我们就出来上那列车。”
那位询问者板起面孔说:“你说得可真是太轻巧了!你知道么?这列车是开往香港的特别列车,没护照就想上这列车,你知道会被当做什么人来处理的吗?如果这列车开动了你们仍然在车上的话,那时再被查出来,那你们可就成了偷渡者啦!你们知道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啊!”
华阳一听此说,登时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他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更知道,当前正处于“文革”高潮时期,一切都以政治挂帅,都用政治统帅一切,如果一个人被戴上了“偷渡者”的帽子,那就是反革命分子或是偷渡叛国的罪名,就将遭遇“被人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的命运。他想,如果这些人真要追究下去的话,那就只能是自己来顶罪了,必须先把她俩择出去。他的头脑飞快地旋转起来,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急忙将语气放得十分平和而又谦恭有礼地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啊!如果知道这是那种列车的话,就是打死我们也不敢上去啊!不知者不怪嘛,如果你们非要处理的话,那就处理我一个人好了,是我领的头儿,也是我打开的车门,与她俩无关,当初她们俩不肯上去,是我硬让她们上去的。但是,说实在的,我们确定不知道它是那种特别列车啊!”
那位询问者笑了,他说:“看来你还真够仗义的,像个男子汉的样子,有股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好汉劲头。好吧,就念你们还太年轻又确实不了解情况也不懂得这些法规的份儿上,免予处理吧。希望你们今后从这件事上好好地吸取教训,下不为例。你们好好地串联去吧!做个优秀的革命派和革命小将。”
见那位领导如此开恩,华阳等人立即恭恭敬敬地向他们一行人深深鞠躬,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疾速跑了出来。
到了车站外,邹兰和汪芬才好像来了精神,已被吓跑了的魂魄又回归了,汪芬笑盈盈地对华阳说:“真是好险呢!幸亏咱们遇到了好人,如果他们较起真儿来,那咱们可就惨了。”
邹兰也凑到华阳的跟前,笑眯眯地说:“真是一场虚惊啊!真是看不出来,你还真是挺有胆有识的,感谢你在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做了一把我俩的‘护花使者’,也想不到你能够临危不惧,而且镇定自若地去应付这突发事件!了不起,了不起,我算是彻底服了你了!多谢你了,小妹这厢有礼了!” 她边说边模仿京剧里的花旦的唱腔,将“小妹这厢有礼了!”一连唱了好几遍,也模仿京剧里的花旦的施礼姿势,向他连续拜了几拜。仨人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事后,汪芬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自从那天在“特别列车”上她亲眼目睹了华阳与邹兰亲近的那一幕以及经历了被抓的险情之后,就打定主意要“打道回府”了,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心情不顺,就越是想自己最亲近的人,她想立即回到男友的身边,对男友的思念已经将她煎熬得寝食难安了。
当邹兰问她为什么不开心时,她说:“出来这么久了,咱们应该回去了,我实在是太想家了。我希望咱们不要再去别的地方串联了,还是从这里直接回去吧。明天我就想动身回去了,你俩也能一起回去吗?”
邹兰却说:“你看,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了,应该再多走几个地方,好好地长长见识,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有多可惜啊。这周围还有不少好地方咱们还没去呢!我可不想现在就这么回去了。”
华阳在旁边看到汪芬的状态不佳,好像如果再不把她送回家的话,她真有可能要病倒在这里了,按照当时的条件来看,如果万一她真的病倒了,倘若医疗跟不上去的话,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作为“带头人”,无论如何也是难辞其咎也难以交代的。他觉得不应该再坚持走下去了,于是就说:“行了,行了,咱们还是都回去吧,大家一起来的,就该一起回去,不能分道扬镳嘛!”见华阳也支持汪芬的说法,邹兰也只好同意一起返程了。于是,第二天,他们仨登车北上,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返回了哈尔滨。
过了几个月后,按照运动发展的需要,为了对一些干部进行甄别,当时掌权的造反团负责人让华阳与另一个同学参与这项工作,并派他俩一起去各地调查核实一些有关的情况。正像前面所叙的那样,华阳他俩外调完成返回时,已经是两多月以后的事情了。在这两个多月里,华阳收到过邹兰的一封信,那封信她是按照华阳曾经告诉过她的,自己在天津市有一位大哥,他在天津市委工作及叫什么名字,想不到她竟是个“有心人”,将此事牢记在心。她就将信按这地址及姓名,寄到了天津市委。其后便杳无音信了,华阳曾经给她写过两封信,都有如石沉大海。
华阳回到哈尔滨后,听说邹兰因为参与“夺权斗争”,她跟随一些人进驻了省报社,并且执掌了一部分大权,她已经成为有“复审权”的显赫人物,有时甚而可以执笔撰写社论及评论。这时,她已经不把原来的一些同学放在眼里了,说话做事有些心高气傲。据说,在那段时间,报社有一个高级记者对她产生了好感,不断地追求她,并给了她许多工作上以及生活上的帮助,日久生情,他们开始了热恋。
有一天晚上,华阳在江边公园看见邹兰正与一个男人穿梭往来于游人之间,看上去他们十分亲热,俨然一对亲密情侣。
过了几天,华阳收到邹兰的来信,她问他为什么回来之后一直不与她联系,“好像石沉大海一般?”华阳心里觉得很好笑,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要谈什么“联系”之类,前一阶段她对自己有如“石沉大海”,现在她有了这种状况,自己也应该自觉地“石沉大海”啦!于是,华阳对此不予理睬,当真地有如“石沉大海”一般,从她的视野里以及她的生活里渐渐“隐退”了……
【编者按】第四十二章(3)节故事在时代洪流中铺展个人命运的褶皱,特殊列车上的惊魂一刻与人物的微妙互动,既藏着青春的懵懂,也透着生存的机变。邹兰与华阳的关系在聚散中沉浮,终成岁月里一道模糊的剪影。一节开往香港的特殊列车,一场秋雨里的意外闯入,将三人的串联之旅推向惊险边缘。从车厢里的相拥而眠到被铁路警察盘问,从华阳挺身而出的担当到邹兰戏仿花旦的谢礼,意外事件像一面棱镜,折射出每个人的性情——汪芬的警醒、邹兰的炽热与华阳的挣扎。而风波后的归途与邹兰的悄然转变,又为这段纠葛添上了时代特有的无常注脚。邹兰与报社记者的热恋,是否真能让她彻底放下对华阳的执念?华阳的刻意“隐退”,会是这段关系的终点,还是另一场风波的开端?当金瑛知晓串联路上的种种细节,她与华阳的婚姻又将迎来怎样的考验?而那段被时代裹挟的青春纠葛,是否还会在未来某天突然重现?倾情推荐阅读赏析!热烈欢迎文友积极跟评!编辑:攀登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