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大厅的窗户望出去，外面的天气已经放晴了，大雪已经停了，听声音风似乎也小了很多。

　　钟志国在下午４点31分的时候终于回来了，和黄统泰回来时一样，他也像是刚从雪地里爬出来一般，浑身上下一片雪白。

　　他虽然穿着波司登羽绒服，但仍被冻得有些瑟瑟发抖，在几对目光的注视下径直走到电暖炉的前面坐下取暖。他一直都处在人群的边缘，可此刻众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他身上，突然地就成为了焦点，这似乎让他感到局促和不安。

　　“爸爸，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冷吗？”

　　钟若兮赶紧为她父亲端了一杯热茶，因为新木刚才已经有所交代，所以她并没有提及三人找他的事情。尽管觉得男友的行为有些神神秘秘，但对于新木的话，她深信不疑。

　　钟志国向众人点头致意，低声地对女儿解释道，“我睡醒后，心口感到有些沉闷，所以就出去走走。咦！赵……赵小姐呢？”说到这里，他环顾着大厅，目光开始搜寻着赵桦的身影。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交易，还真差点让他的表情给骗了。眼看钟志国满脸惊讶的表情，陈默不由得心想，钟志国的演技看起来一点也不比专业演员林爱妮逊色。

　　“赵总去市区了，说是遇到了老朋友，要明天才回来。”钟若兮回答道。

　　“去市区？这么突然！要……明天才回来呀？”钟志国瞪大了双眼，脸上闪过一抹慌乱的神色，虽然转瞬即逝，但仍被一直观察着他的陈默看在眼里。

　　除了钟志国对赵桦去向的反应之外，他从别墅大门进来的方式也让陈默十分不解，本以为他应该也会和出去时一样静悄悄地从房间里的落地窗原路返回的，没想到他却突然地在大门口出现，这岂不是故意让人怀疑他的举动吗，或者说，他们真的已经完成了交易，所以才会如此毫无顾忌？

　　假如真是这样，赵桦为什么还不回来呢？还有，钟志国居然会主动地向众人提起赵桦，而且那副疑惑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里，陈默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真像黄统泰说的，他们下午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两人并没有进行任何交易，甚至真的连面都没有见到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赵桦今天就是单独行动了，而她下山的事也是瞒着钟志国的。

　　可是还会有什么事情比他们的交易重要，重要到即便要放钟志国的鸽子？

　　陈默突然意识到，整个事件似乎陷入了迷宫，事件发展到这个地方好像才刚刚开始，现在碰到的问题比之前的调查还要乱上好几倍，一个个疑问把他的思绪搅得一片混乱，而每一个疑问又像树枝一样蔓延开来，从而衍生出了更多的疑问。

　　陈默打开落地玻璃窗，对着早已在屋外埋伏多时而猛然贯入的冰冷空气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烦躁的心情渐渐趋于平静。

　　除了刚才前面想到的几个疑问，还有他们两人的交易方式也让他十分不解，他们真的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难道真如黄统泰所说的，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抑或是他们对新木的调查有所察觉？

　　2

　　晚饭后，陈默和新木把林爱妮跟她的助手一起送上了下山的缆车，女助手已经和剧组联系好，他们会安排工作人员在山下接应她们。

　　黄统泰例行着他的饭后散步的习惯，新木也故意支开了钟若兮，所以只有陈默两人送林爱妮离开，目的当然是为了方便两人讨论调查情况。

　　在返回别墅的路上，陈默把下午的一些想法跟新木说起时，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没有依据，但我认为钟志国今天下午的表情是真的，他应该没有和赵桦见过面。”

　　调查虽然要依靠真凭实据，可当思路进入一筹莫展的胶着状态时，直觉往往也是最可靠的。

　　“先不说这些了，反正明天赵桦就会回来，到时我们再见机行事。”

　　新木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语气有了变化，“爱妮回去了，怎么不多留她一天？”

　　“她不是说了？明天还有工作啊。”

　　“那至少也得‘临别依依’吧？那有像你这么冷静的！”

　　陈默这时才领悟到新木话里的意思，他转过头，借着月光能看到新木暧昧的微笑。

　　“你什么意思？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别误会哈。”

　　“得了吧！这世上的男女哪有所谓的纯友谊？从早上的跟踪之后，你们基本上就没怎么说话，这还不是心中有鬼？”

　　“那也只是尴尬而已！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居然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一时之间感到别扭罢了。”

　　“不用否认啦。”新木语气轻松，貌似故意和他抬杠：“你们会感到尴尬，就表示心中是有想法的。”

　　“尴尬是正常的表现啊，换谁都会有这样的反应。换成是你，不会吗？”

　　新木没有回答陈默的话，而是接着自己的话题继续说：“我一向都认为男女之间并没有纯粹的友谊，或者换一个说法，是无法做到同性别那样的纯粹友谊，你也许没有要和对方进一步发展的想法。但在平日的相处中，双方总会不自觉地做出吸引对方的注意的动作或者言语，比如说修饰一下形象或者表现得比较很有气概之类的。所以我才会说你们心里有想法，不过这并不是说你们一定要发展成情侣这样的关系。那些什么男女之间也有好哥们儿和好朋友的说法，都是废话。要么就是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要么就是介于朋友和情侣之间的暧昧，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你们现在应该就属于第二种。”

　　“你什么时候中文说的这么溜了？吧啦吧啦的。”陈默露出苦笑。

　　虽然觉得新木的想法有些绝对，非黑即白，但陈默也不想反驳他。这种话题就算花上个三天三夜也讨论不出结果，无论什么样的理论，都是因人而异。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人的心理也是运行最复杂的机器，并不像数学题般，能够凭几道公式或几句理论就以一概全，放诸四海之内皆准。就好比新木带着目的接触钟若兮，又有谁能断定他们以后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3

　　接到女助手的电话是在她们离开的一个多小时后，也就是晚上９点刚过的时候。当时，除了赵桦之外，所有人都围坐在大厅里，喝茶的喝茶，看电视的看电视，就连钟志国也离开了他房间那个小世界，难得地加入了进来。

　　就在莫老正眉飞色舞地讲着黄龙山的某个传说时，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众人静默了几秒钟，听出了声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之后钟若兮在消毒碗柜的下面发现了手机。

　　“原来是爱妮姐的手机，看来她是忘记拿走了。”钟若兮掏出手机，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爱妮姐，你的手——噢！我是——没有——嗯！……好的！我们马上去找！”

　　随着语气的变化，钟若兮脸上的表情也从欣喜变成了惊慌。陈默看着她的表情的变化，心里咯噔了一下，整个人有种一脚踩空往下坠落的错觉，不安的感觉像墨水一样在他心湖晕开。他站在厨房的门口，等着钟若兮把话说完。

　　“爱妮姐她……不知道去哪儿了！刚才助手姐姐说她下山后想起了手机没拿，所以自己又坐车上来，可……可到现在还没回去！”

　　她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着，而每个字就像针般扎在陈默的心里。缆车单程最多也就15分钟，再加上走回别墅的时间，半个小时就足够了，林受妮一个多小时还没有消息，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陈默不等钟若兮把话说完便撒开腿往别墅外飞奔出去，一头扎进了深沉的雪夜里。

　　我怎么就不打个电话问问她们下山了没有呢？如果早发现的话，也许就不会出事了！不，早知道就应该送她们到山下的！

　　陈默一边奔跑着，一边不住地责备自己。此时的他内心一团麻乱，自责和担忧的情绪纠结在了一起使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他暗暗祈祷着，脑子里条件反射般闪过早上那三个落荒而逃的青年，胖子临走时甩下的话就像蛇一样缠绕在他的心里。也许是跑累了，他甚至感到连呼吸也有些困难，当新木等人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累得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们先到缆车站看看，你不要太担心。”新木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赶到缆车站时，五十多岁的管理员正准备关门。

　　“八点多一点的时候，的确是有个漂亮的女孩子上山了，她是往那个方向走去的。”说着，管理员指着莫老别墅的方向，他跟莫老认识，听说有客人走丢了，神色也显得很关切。

　　“有没有其他人上山，或者看到什么人在这附近徘徊的吗？”陈默又加了一句，“也许是三个青年。”

　　“没有。”管理员说道：“今天早上人有点多，所以也没办法注意，但下午天气不好，就只有你们别墅里的几个人上上下下了。晚上就只有另外那边才会有夜场滑雪的游客。”

　　管理员说着，指着黄龙山另外两座山头的方向。

　　新木虽然很想问他钟志国和赵桦今天有没有上下山的事，但还是忍了下来，现在已经不是关心那个问题的时候了。

　　就算管理员没有看走眼，但也不能排除那三个小流氓和林爱妮的失踪有关的这个可能性，上下山并不是只有靠索道而已，除了开车，对于常年保持运动习惯、体力好的人，爬上山也算不是是多难的事。

　　众人走出缆车站，看着布满星星的夜空，均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山上除了别墅和缆车站外，再没有人居住的地方了，我想如果是有人带走爱妮对她不利的话，应该会反方向地往山上走去，因为晚上人下山的可能性比较大，下山更容易被别人碰见，但上山就不一样了。”

　　陈默看着众人说道，此时的他终于恢复了冷静，开始认真地分析了目前所面临的状况。钟若兮也赶紧和助手取得了联系，让她立刻联系剧组，在山下发动搜寻。

　　众人一字排开地分散开来，纷纷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往山上的方向走去。而陈默则走在上午走过的小道上，目光像猎狗般警觉地向四处搜寻着，嘴里低声地喊着林爱妮的名字。

　　山上的树木和草丛在雪光的衬托下显得黑黢黢的，宛如一个个潜伏在雪地里的不明物体，幽深的森林此时显现出令人恐惧的一面。在陈默警觉的目光里，每一棵树木、每一处草丛都显得十分可疑，他仔细地一个个扒开察看，不敢遗漏掉半点可能隐藏爱妮的地方。

　　眼睛在适应了黑暗之后，眼前的事物才渐渐变得清晰一些，走动的沙沙声和叫声夹在一起，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终于，当陈默来到早上打架缠斗的地方时，一个细微的声响牵动了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那是一声犹如回荡在水里的模糊的声响，无法辩明它的方向。

　　“静一静！”

　　他回过头向其他人示意安静下来，然后再叫一次林爱妮的名字。

　　果然，刚才微弱的声音顿时变得急促起来，陈默紧闭双眼，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耳朵上，搜寻着声音的方向。最后，他的目光在一棵雪松下的草堆上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