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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之章 第三章 胡晓亭

作者: 龙门七少 点击:177 发表:2025-05-30 11:42:10 闪星:2

里之章 第三章 胡晓亭


  胡家和雷家的结识得早,关系很铁。

  这份交情,源自1956年初,我父亲胡丰岚支边到了镇上,当时校舍还在建盖,雷爱军雷叔天天泡在工地上,是那个时候认识的,雷叔尊重知识分子,对支边的老师们关爱有加。

  两年后,郎老师嫁给了雷叔,成了雷婶儿,原本父亲和郎老师关系就好,之后更是往来不断,两家相互帮扶,渡过了不少难关。

  我是跃进那年生人,岁数正好夹在雷家兄弟之间,雷天光大我一岁 ,雷天明则比我小一岁。雷天光持重不爱说话,我和天明的关系更亲近些。

  父辈交好,我们两家的娃娃们青梅竹马。平日学校下午没课,我伙着雷家弟兄经常上山,最近的山就是寻龙坡。雷天光会在山脚放公社的牛,那是一头黄牛,交给天光时才六岁口,正是青壮年,天光牵着牠在山沟里找最嫩的草吃,牵着祂到凤来河边洗澡,一人一牛感情甚笃。

  天光偶尔在我家听话匣子,匣子里正播隋唐演义,他听到秦琼是个黄脸儿大将,就给黄牛起个名字叫秦叔宝,叫得久了,黄牛也就认了,离得老远喊牠一声秦叔宝,就会晃着屁股摇着尾巴凑过来。

  再隔两年,我们身后多了个跟屁虫,就是我那个迷糊妹妹胡喜安,她比我小四岁,扎着小辫儿,穿个小花袄,小跑着追着我们。

  童年很美好,可惜太短,等喜安也上学了,乐趣就少了好多,因为要做功课,她脑子又慢,经常做不出来。天明心善,经常教她,实在做不出来,就帮她把作业写上。后来,妹妹整天就跟着天明,形影不离。

  学校里,大家都爱给别人起外号,不知道谁给妹妹起了个谐音外号,从此胡仙儿的名号就不胫而走。要说我妹妹的长相算漂亮的,圆月的白净脸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睫毛也长,要说杨贵妃就长成喜安这样,我也相信,这或许随了我妈,我妈就是圆脸大眼。

  漂亮女生总被人欺负,搁现在叫骚扰,一年级就开始了。不过喜安有天明罩着倒也不怕,她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男生很快知道,四年级有个姓雷的大孩子保着她,多数就不敢罗唣了。天明也为妹妹出头打过几架,碾压获胜。

  天明打小儿水性好,是在凤来河里练的。河里有不少孩子游泳,凤来河不是小河,河面宽二十多米,水深十来米,是蟠龙镇灌溉的来源。干旱的年景里水面会下降几米,但从未见底,那个时候,我们能看到下面遍布浓密的水草,每年都有小孩子被淹死,做白事时我去看,本家漂亮话要说的,都说河神喜欢就留下了,其实,多数是被水草缠住了,挣扎到没力气。

  河边大约有一两米宽的河岸,算浅水区。家里没有洗澡的条件,小孩子都是到河里洗澡,带上块公社自制的胰子条(作用类似肥皂),就下河岸了,先脱光了下去搓一遍泥,再上岸浑身打一遍胰子,下河涤净就算洗完了,最后拿条破床单使劲儿擦干。小男孩儿都是白天洗,赤条条地也不避讳;大人们和大小姑娘通常傍晚去,找个人放哨。

  秦校长老说喜安这孩子可惜,凭着这副长相,再学点儿文化,将来肯定能嫁个好人家,能享上福。可惜她时不时犯迷糊,经常突然就发呆发愣,别人让干什么就傻傻地去干,而且当时说不出话;这个样子,自然学习上也老整不明白。

  那是喜安三岁时落下的根儿。那年冬天特别冷,她冻着以后回家就烤火,发起了高烧,后来直烧了五天,把脑子烧坏了。罗瞎子说是寒气攻心,那天半夜请罗瞎子来的时候,他问完状况,就埋怨我爹妈不懂。天亮罗瞎子就上山去找药,回来熬了一大锅,每天喝三次;另外单独还嚼了一种拔寒的草,可是,终究没有治好。

  喜安不发烧之后就时常迷糊,大了以后,偶尔几天犯一次。所以她旁边要一直有人在,怕她被坏人拐走。我爹带着他上下学,喜安有这个毛病,也没有闺蜜。每天下午,喜安都要去山上玩,老妈就叮嘱我寸步不离。好在很快天明就接管了她,让我省了很多精力。

  天明对她是真好,陪玩陪聊陪着做作业,三陪。

  小时候我记得的大事儿,是我们小学快毕业时,救过高家的高青阳,高奈渠的二儿子,高奈渠后来接任了镇书记。

  那是1971年的夏天,当天河边很多孩子,有洗澡的,有游泳的,高家几个孩子也在,大多下了水,只把3岁的高青阳留在岸上。当时挺混乱,当我们发现高青阳在水里挣扎时,赶紧呼喊高家那几个快捞。谁知那几个水性都不好,不会救人,反倒差一点儿也被拖进去。

  我问天明救不救,因为当时雷婶儿已经出了事儿,雷家和高家势同水火。天明想了想说还是救吧,人命关天,再说小孩子姓高也不算过错。他冲过去一个猛子下去,先把高家捞人的拉开,踩着水从后面夹着高青阳,很快就捞了上来,当时高青云已经憋死过去了,我俩再给高青云控水,救活了。

  老书记高士奇知道了,觉得可以趁机缓和两家的关系,他坚持要按老礼儿,让两家子侄结拜。按照规矩,依礼该高青阳和天明的孩子结拜为兄弟。可天明还小,将来生出来儿子也比高青阳小很多,岁数对不上。

  还是老书记有水平,说反正到时候是高奈渠儿子里出一个,和天明的一个孩子结拜,硬是交换了结拜帖,拜帖上只留了一个“高”字和一个“雷”字,下面的名字先空着,说以后找年岁相仿的结拜,再填上去。

  说起雷婶儿这档子事儿,最让人意难平。雷婶儿平日对我和喜安极好,我家没缝纫机,缝缝补补做衣服的事儿,都是她包了,除了我妈,雷婶儿和我们最亲。

  那天下午高士奇让雷叔去龙头市拉一趟化肥,所以下午雷婶被打的事情他当天不知道。拉化肥的事情不顺利,第二天上午雷叔回家后发现雷婶不见了,四处去打听才知道,说头天是被高解放带人打了,暴怒,抄起铁锹就奔了高家。高解放害怕,躲了起来,高家人多,不让进门理论。

  雷叔一顿铁锹就杀进去找高解放,被高家人抱住推搡出来,在大门口石阶上跌了,摔伤了腿,送到镇卫生所打了夹板上了伤药。

  我只记得,等第三天雷婶儿捞上来,拄着木棍的雷叔坐在雷婶儿旁边哇哇哭,直哭了三个钟头哭到没了眼泪。

  他最恨高解放,每天去高家要人。高解放当然不敢露面,老书记安排他跑了路躲出去了。

  雷叔不光去高家,还去了县里几次,找老胡书记理论讨要说法。胡书记被闹得没法子,正好也快退休了,直接称病退了。

  胡书记退得突然,没人接替,无奈让县委办公室的赵文书暂时代了,赵文书那年才18岁,刚来,明显是被人用了当挡箭牌的。那个时候,雷叔闹得凶,这个县委书记的大权,愣是没人敢接。

  雷婶儿出事时,天明才8岁,我才7岁,喜安才3岁,屁都不懂,除了陪着哭,不顶大用。

  稍微大些后,我发现了父亲的懦弱,他见了高家人就像老鼠见了猫。想到雷叔的刚烈,我鄙夷他经常和他吵架,母亲向着他,总唠叨,到后来愈演愈甚。到了我不上学时到了极点,父母嫌我,我青春期叛逆,经常几天不着家。

  那几年,天明总在补课,我老去罗瞎子那儿泡,罗瞎子整天胡侃,我求着他教我算卦,他每天早上都会卜一卦。我和他旁边的黄狗更熟,因着那狗身上不洁净,结了不少毛球,像带刺儿的黄瓜,我就叫它大黄瓜,喜安也不上学,有时候跟着我混,有时候陪着天明念书。

  说说喜安和天明,76年,喜安身体发育了,出落成小美人。她总是格格笑,没事就抱天明,亲他脸,我看了担心,怕他俩闹出事儿来,就提醒天明注意。但是少男少女到了岁数,难。终于有一天天明告诉我,是喜安主动,他也没把持住,就在寻龙坡上。我无奈,叮嘱他克制躲着点喜安,千万别怀孕。

  高家被雷叔闹烦了,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的主意,找人把天光放的牛,就是那个秦叔宝偷了。估计是在外面宰了吃了,那天镇口的罗瞎子偷偷告诉我,中午高家几个人,拿了几把镐头铁锹长刀出镇子去了,晚上回来时都打着饱嗝,嘴里满是肉味儿,引得大黄瓜跟了他们一路。

  后来高家就咬着天光把公社的牛偷了,可能还给吃了,要雷叔赔偿。当时,一头牛的价格要一百五十元,是一笔巨款,两家争执不下,就这么僵持。

  那几年世道也乱七八糟,学校都停课了。不念书,我也没了着落,天光去参了军,天明聪明能学,秦校长帮他补习;我呢,念书不行,混了两三年农活儿,听说南方的广州有打工挣钱机会,就决心南下去闯闯,说不定能闯出一个新天地呢。

  走之前我找到天明,问他将来怎么对喜安,内心里希望他俩能在一起,做哥哥的,妹妹这样,总要托付好才能放心。天明没想那么远,但是发誓说会一辈子护着喜安,不让她吃亏,我想,年轻人的誓言,到这步也够了吧。

  1977年我去了广州,天明和几个同学给我凑了些钱,这一走就是三十年,过了两年到79年,改革开始了,我又去了深圳,最终落下脚来。后来听说82年蟠龙镇也包产到户了,我没赶上。

  在深圳,我各处打工找机会,后来跟着一个大哥干组装电脑,没几年自己学会了这手艺组了公司,再后来进了华强北,是华强北电子市场的第一批人。这些年攒下了些钱,娶了本地的姑娘,也生了一个儿子,生活过得不错。

  蟠龙镇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那个地方愚昧落后,父亲懦弱母亲唠叨,每个春节前我都纠结要不要回去,最终都会放弃,寄一笔钱给天明让他给我家。

  2002年,天明告诉我他要来找我,我欣喜若狂迎接他。二十多年未见,他头发已经半白,脸上满是皱纹,我俩在火车站拥抱了很久,都落了泪。

  我猜到老家有了大变故,但一路上没敢问,天明呢,一直沉默无语。到了我家,见到了我老婆孩子,天明从包里掏出老家特产,才说了几句场面话。

  歇口气,天明说出去走走吧,我们走到中山公园,天明告诉我,我妈已经不在世了,父亲后来回了学校,92年退休独自在家;我问起喜安,他欲言又止,最后说他和喜安有了一个孩子,我当时没多想,还挺高兴。

  天明说不想走了,我在我家小区给他租了房。他后来才慢慢露出口风,说高家人欠咱们太多,他一直在找机会报仇。但是他心不够狠,现在是他另一个儿子雷宏达在办,那小子机灵,手段也高明,能成事儿,我听后不禁有些担心。

  到2004年雷宏达带着个人来深圳的时候,我见了他本人后,放了心。

  那一次我才知道喜安的事儿,哭了好几天。父辈们办不到的事儿,儿辈们办,我那个孩子胡坚强原本没念过几年书,一直在给我打下手,这次他自告奋勇,要跟着雷宏达去,我一想到老妈和喜安,就心潮澎湃,同意了。

  之后几年,我这里成了雷宏达的基地,偶尔他会送个人儿过来避一避,我钱上算宽裕,就当了他的后盾。

  后来我才知道,2002年,天明来的时候,和雷宏达法律上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我问过雷宏达为什么,他说是为了保护天明。

  这孩子办事儿有谱,我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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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里之章 第三章 胡晓亭》讲述胡、雷两家代际故事:胡父与雷爱军因支边建学结交,胡晓亭兄妹与雷家兄弟青梅竹马,妹妹胡喜安因高烧智力受损,受雷天明照料。1966年雷婶郎志红遭高家批斗致死,雷家与高家结仇,后虽因救高家幼子结拜,但仇恨未解。高家陷害雷天光偷牛,矛盾激化。胡晓亭南下深圳打拼,雷天明支持儿子雷宏达复仇并断绝父子关系自保。胡晓亭支持儿子胡坚强加入雷宏达阵营。故事展现家族恩怨、时代变迁下的个体挣扎与仇恨延续。在时代浪潮的冲刷下,胡、雷两家的情谊与仇恨交织成命运的巨网。雷宏达背负家族仇恨的复仇之路,更将个人命运与历史积怨紧紧捆绑。编辑:李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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