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这儿签名吗？”

　　一位约二十岁的小伙，问我的语气吊儿郎当。他留着小平头，圆脸阔嘴，眉毛粗粗，双目有神，面相略带戾气。

　　“是的，是的，就这里，还有这儿。”我不厌其烦地指引他如何如何签字，并反复提醒不还款的后果。

　　签订贷款合同的地方在当地一家三星级宾馆，房号“518”，很讨彩头。据小伙自述，他在这家宾馆入有股份，每月的大部分收益花在宾馆住宿与吃喝上，换而言之，宾馆就是他的家，他的家就是宾馆。

　　房间内，除了我和他，还有两后生。他们光着膀子，露出花花绿绿的纹身，给人的感觉不太舒服。

　　难以想象，这样一些年轻人，有屋不住，有家不回，天天泡在龙蛇混杂的社会场所。

　　当时是2014年8月，正值三伏时节，房内即使开着空调也能感觉到一丝丝闷热。合同签完后，小伙子索性脱下外衣，一身龙啊虎啊什么的全曝露在我眼前。

　　“哟，坤少，这次又纹了新花样？记得半年前好像纹的不是这个。”一后生嬉皮笑脸地说道。

　　坤少笑了笑：“吃社会饭，做社会人，不是得有个样子么？”接着转头问我：“经理，手续都办完了？”

　　我对他的提问不置可否，只是再次提醒他要记得每月按时还款。

　　坤少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不太高兴：“怎么？不相信我？”

　　“误会了。”我察觉到自己工作方法上的不妥，赶紧自圆其说，“你名下有商品房，在这家酒店还有股份，何来还不上钱一说？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嘿嘿，你知道的。”

　　坤少没出声，向另一后生使了使眼色，那人愣了愣，但马上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转身溜出房门。

　　眼前这位坤少，购置的是一台B级轿车，车价16万多，贷10万，期限3年，月供3000出头。资质方面差强人意：单身未婚，无固定工作，银行流水无法显示月收入，但好在名下有一套按揭房，也算是有了固定资产，再安装车辆追踪器，相信风控部门会酌情通过。

　　至于宾馆参股一事，他也给我看了合同，并反复说明平时的收入渠道都是现金，极少用银行卡，至于微信、支付宝什么的，更是没有那些习惯。

　　合同上写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语句，稍有点社会常识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伪造。我装作糊涂，只是为了确定其收入来源，曾这样问过他：

　　“除了股权分红，是否还有其他收入？”

　　“有的，有的。追债、看场、放数，这些我都有涉及。”

　　本来我有些犹豫，这厮明显就是混道上的，可经不住其三番五次的向我保证绝不逾期，再加上车行老板也找我谈过这笔生意，务必妥善处理，我把心一横，就答应了先帮他试试。

　　不多时，先前那位溜出房门的后生提着一黑色塑料袋推门入内。坤少向他打了打响指，示意把塑料袋拿过来。

　　“一点心意，请收下。”坤少把黑色塑料袋递给我，面部表情相当世故。

　　我打开一看——两条蓝芙蓉王。

　　看来这小子是认为我在故意刁难他，有意索要“辛苦费”？又或者是为了显示自己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还款？我心想。

　　“怎么？配烟还不够？是不是再找两个妹过来，给你开间房呢？”坤少翘着二郎腿，见我无动于衷，阴阳怪气地问道。

　　“嗯……那倒不必。”我一脸尴尬，“坤少客气了。既然如此，闲话我就不多讲，三天内出审核结果。”

　　临走时，我拿了那个黑色塑料袋，因为我清楚，如果不拿，万一审批结果有什么闪失，对方会觉得我嫌给的少，到时就有口莫辩了。索性收下他这份人情，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底。

　　两天后的上午，风控部传来审核消息，申请人因年纪过小，单身未婚，无稳定工作，必须要家属做内部担保。

　　所谓内部担保，意即直系亲属担当保证人（一般为父母或儿女），必须签字同意被担保人进行借贷业务，并在法律上承担被担保人无法偿还债务的风险。因为担保关系的特殊性，所以叫内部担保，如果是非直系血缘的亲属参与签字保证，在我们这行称作外部担保。

　　还好，没直接拒贷，与我当初的设想大体一致，总算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我给坤少打了电话，告知他这个消息。

　　“这么麻烦？”电话那头似乎有点急火攻心。

　　“已经尽最大能力帮你完善材料，写调查报告。但无奈你没有固定单位，所以……”我的语气尽量委婉，“况且这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有几个人同时看你资料。”

　　“没得商量？”

　　“兄弟，我可是收了你两条烟的，肯定不会有意为难你，相信我。”

　　坤少丢出一句当地土骂，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高兴，又不好发作，只能勉强表达不满。

　　“我爸妈已经离婚了，只带妈妈过来可以吗？”坤少做出让步，但可以明显感觉到，他非常着急提车。

　　我想了想：“没问题，就要妈妈签个字吧，并提供身份证。”

　　当天下午，坤少急冲冲赶到车行，同行来的还有一位中年贵妇。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中年贵妇高高瘦瘦，留着长发，面容姣好，岁月仿佛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这保养水准，一看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至少不缺钱用。只是这般条件，儿子却在外混社会，真是可惜。

　　一阵寒暄过后，我拿出担保合同，开始了正事。

　　“哎，这孩子，自从我和他爸离婚后，就从来不让我省心。” 中年女子边唠叨边签字。

　　坐在旁边的坤少，一脸懵懂地笑着，也不知道在笑个啥。但可以肯定的是，有母亲在身边，他老实了许多，准确讲，应该是更加像一个孩子，而不是社会上的混子，与两天前的他大相径庭。

　　“我是不同意他买车的。但他一定要买，把他爸离婚时送给他的一套房子卖了三十多万，用一半付了一套商品房的首付，剩下的一半我让他去做点生意，他不去，非要买台车，说什么朋友都开上了车，自己没得，很没面子。”

　　“哦？这又房贷又车贷的，他一个人还起来应该有点吃力吧？”我旁敲侧击地询问其儿子的收入情况。

　　“你还别说，我这儿子在外头还是能赚到几个钱的。但现在的年轻人呀，花钱都大手大脚，有多少花多少，这房贷还不是我来还？至于车贷嘛，他能还则还，还不上，只有我这个做妈的顶着咯。”

　　“那也真不容易的。”

　　“是不容易，但他现在只有我能依靠，我不疼他谁疼他？那死鬼老爸自从和我离婚后，我所有的寄托都在他身上了，希望他能做点事情出来，给我争口气。”

　　不一会儿，保证手续已经办好，我招呼他们回家，并表示问题应该不大，明天就可以过来提车。

　　临行前，他母亲对我说道：“我平时忙于生意，也没什么时间管教他。以后多帮我注意下他的还款情况，千万不要黑名单了，我就这么个儿子呢。”

　　说完就带着坤少走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总感觉以后会发生点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