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忖：凯犯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把车子抵押给别人？那个人和凯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凯要我代还？

　　次日清晨，我打开手机，有条未读信息，是凯发过来的一个手机号码。

　　电话联系过去，简单交谈两句，确定身份后，便和对方约定好了碰头地点。

　　电话那头的人叫元（化名），讲话慢条斯理，声音略带沙哑，给我的感觉是个社会人。他约了我在当地一家棋牌室碰头，而据他所言，那家棋牌室，在一条鱼龙混杂的街里。

　　所谓的棋牌室，大家应该都知道，其实就是麻将馆，或者通俗的叫法：娱乐室，甚至赌场。

　　我悠闲地吃完早餐，然后不急不慢开着车，一路往约定地点驶去。

　　办事的地方不远，十分钟后，我站在了这条鱼龙混杂的街口。

　　这条街在当地是出了名的“黄赌毒”俱全，什么三教九流，老千混子，老鸨暗娼，都“编制”在一块儿。

　　“不是江湖人，不管江湖事，只管那笔帐。”我这么暗示自己。因为从没有来过类似地方，多少有点心里发紧。

　　走到街上，四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麻将声，时不时还会有一些彩头粉面的小青年问我要不要“货”；偶尔也会在街道两旁那五彩斑斓的小房间里，钻出一位大妈，笑嘻嘻对我说道：

　　“哟，帅哥，需要“肉”吗？”

　　所谓的“货”，其实就是“毒品”；至于“肉”，懂的都懂。

　　我没理会他们，径直为约定地点走去。

　　因为他那儿没有招牌名称，所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给这位接头人打通了电话，表示需要“语音导航”。

　　不一会儿，我找到了这家碰头的地方。

　　这家棋牌室面积很小，从外面透过玻璃拉门望去，大约只有20平米左右，门口一边坐着一个赤膊上身的大汉（当时是三伏天），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我。

　　这时，门帘被掀开，里面走出来一人：一个长头发的中年男子，满脸横肉，双臂纹着一些不知所谓的图案，右手拿着一大捆钱，叼着烟，看向我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具体什么味呢？大概就是那种“老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的感觉。

　　“请问您是……”我问道。

　　“我就是凯的朋友。”男子应该是已经认出了我。

　　“哦，原来是元老板。”我伸出了右手，毕竟是来处理经济纠纷，先表示下礼节性的问候。

　　“幸会幸会。”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元虽然一身戾气，但看得出待人接物挺老道。“我们开门见山吧，凯还欠你多少钱。”

　　“嗯……这个……，不是欠我的钱，是欠我们公司的钱。”

　　“我知道，都一样，我现在只认你，不认你们公司。”

　　果然是江湖人办事的风格，我暗想。

　　“那我先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不用，你直接说吧，欠你多少钱。”

　　我拿出手机算了算，然后递到他面前，说道：“这么多。”

　　这时，手机响了，我拿来一看，原来是凯，正不知如何处理，元示意他来接。

　　就这样，元和凯在电话叽叽咕咕了半天，我在一旁抽着烟，优哉游哉地看着别人打麻将。元时不时大声两句，弄得我背后发毛。

　　一刻钟后，元把电话给了我，整了整手中的钱，说道：

　　“兄弟，你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对我来说，肯定是周转资金越多越好。”

　　不就是放高利贷么？难不成还是办银行？我心想。

　　元继续说道：“所以你拿了钱后，要尽快把抵押资料给我，因为我要把这台车变现，越快越好。那小子，欠了我十万，若不是看在朋友的份上，先用这车抵六万的债，收利息都会收死他。”

　　“放心！一切按正常手续办理，我先私人打张收条，完事儿后，明天把公司的收据照片发你。半个月之内，你见不到抵押资料可以撕了我。”我递过去一根烟，“这事儿就麻烦元老板了。”接着又问：“怎么？他欠了你钱？”

　　元笑笑，说道：“你知道他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我摇摇头，说：“怎么回事儿？”

　　“兄弟，你别看我开赌场，但我很少赌钱，并且我也不会上瘾。”元指指麻将室里头说道。“凯就是因为爱赌，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怎么说？”我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像个记者一样采访他。

　　元叼起我刚递给他的烟，摸了摸裤袋，应该是在找打火机。我顺势拿起ZIPPO在他面前潇洒地一划，故作江湖姿态，给他点燃口中的香烟。

　　这样才能拉近距离，我心想。

　　“我和凯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家庭条件好，长大后就由老爹安排去信用社上班，我条件一般，又没什么特别的本事，所以就混道上，开了几家棋牌室，现在也混了点东西出来。”元抬起手，晃了晃那金黄色的手链。

　　元继续说道：“因为我们是一个地方上的人，所以元经常来我赌场玩儿，起初只是小打小闹。他喜欢玩摸坨（麻将中的一种简易赌博游戏），炸金花，玩的也不大，输赢都只是几百块。”

　　“后来呢？”

　　“后来？”元看看我，笑道：“后来玩成了一个无底洞。我记得很清楚，本来以前都只是每天下班后娱乐娱乐，有一次，一个熟客和他说玩大点，炸金花，一千元的底，一万元封顶，他正在兴头上，就答应了。结果当天晚上就输了五万。”

　　元继续说道：“我看是朋友，不想害了他，所以后来就不让他来我赌场玩儿，结果他从外面又找来些赌客和他玩儿，是人都知道，别人既然愿意来和你赌，肯定是心里有底，说白了，和他玩的那些人，十个有九个是职业老千。结果又断断续续输钱，到如今，输了有百万多。”

　　“欠那么多？他哪来那么多钱。”我突然回想到当初贷款时，凯的过度热情让我确实有点怀疑。

　　“问他那一把手的爹要了一部分，自己又在外面借了一百多万的高利贷。”元把烟头丢在脚下，用脚狠狠踩灭，“一年前，他爹被活活气死，老妈也住进了医院，他爹的丧事都是我帮着给操办的。”

　　“竟然会搞的如此严重？”我深吸一口气。

　　“他两年前找你贷款买车的时候应该就欠几十万了，那时，地方上的人都知道他爱赌，好赌，所以信用社也不愿意借钱给他。”元看了我一眼，“后来就找了你们这种不明内情的外地金融公司。”

　　我仔细回想下他的银行流水：时不时有大额资金进出，会不会是赌资的进出呢？每隔两三天取千把块，在乡下地方，生活成本也没有这么高，看来就是全丢在赌桌上了。

　　“偶尔他运气好一点儿，会连本带利的把某些借款还了，但有些借款是高利贷，还起来很吃力，我做这行的，很清楚。”

　　“有多高？”

　　“我们这儿管高利贷叫“高炮”，有种“高炮”专门在赌场放债，一万元的本金，一天是一百的利息，限期一个月，还不起就把利息加到本金里，继续滚利，一天一百三，直到还清为止。”

　　一天一百，就是一天一分的息，一个月30%的收益，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他老婆和儿子呢？”我问。

　　“不是很清楚，据说回娘家躲债去了，现在好多债主找不到凯，就在找他老婆。我也借给了他十万，但看在朋友的份上，暂时只收他一台车，没收他一分钱的利息。”元摸着自己的胸口，“我也是有良心的，我知道是我害了他，最开始就不该让他来我赌场玩儿。”

　　“他的房子……”

　　“跑路之前卖掉了，还了一部分的债务。”元看着我。

　　“那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我问。

　　“他说年底回来一趟吧，但也待不了多久，几天的样子，电话里说是先把我账给清了。”元苦笑道。“我也是个生意人，不收利息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押他的车也是逼不得已，我也要吃饭。”

　　听完了他话，我摇摇头，叹一口气，接过钞票，打好收条，离开了这里。临走前，元拍了拍我的肩膀，江湖气质一览无余：“兄弟，你很好说话，我跟你很聊得来，以后常联系，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多个朋友真的会多条路？也许吧，但问题在于不知道是好的一条路，还是坏的一条路。

　　回家路上，我给凯通了电话，告知钱已经拿到手，凯非常高兴，还说，别看我现在混得惨，等哪天我发达了，十倍报答你。

　　“谢谢，不用了，你能守信还钱，我就已经非常感激。”我望着天边一缕红霞，心里泛起万千思绪。

　　“那么，请问你们公司能帮我办张50万的信用卡吗？我有急用。”

　　也许，这就是赌徒所理解的人生吧！

　　（第一个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