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捞草打兔子

海军的特点决定了我们的部队基本上都在地处偏远的海岛和海岸线,因此部队日常的补给就成为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好比我们工兵八团,团部及其直属部队都分布在宁波远郊镇海县的郭巨镇一带,当年这里的交通很不发达,仅有的一条公路还是我们部队修建的石子路,依山伴海,非常险峻和危险。
从宁波通往我们团部就一部隔天来回的班车,其他就只有我们部队的军车了,而在我们部队驻地,除了团部的司政后机关上百号人以外,还有附近的教导队、卫生队、汽车连、一营一连四排等部队。如此众多的干部战士一日三餐的采购显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而这些事就归我们后勤处管,处里研究决定,每两天组织各部队炊事班的给养员赴宁波采购所需的蔬菜、禽蛋和鱼肉等副食品,而担负运输任务的自然是汽车连,没想到这样一来竟然成了我们几个老乡相互见面和打牙祭的好机会。嘿嘿,说来有些惭愧,都怪那时候太年轻不懂事。
周二中午十一点,正在值班室看书的我忽然听到楼下的卡车刹车声,紧接着是两声喇叭声,我起身透过窗户往下张望,只见一辆东风牌军用卡车停靠在楼下的空地里,几名团部炊事班的战士正在卸货。正纳闷时,忽见驾驶室旁有人向我招手,定神一看是汽车连的徐成斌和卫生队的龚利忠,我心想反正就在楼下,要是有电话也听得到,就飞奔下楼。
一见面,龚利忠掏出烟给我,我忙挥手拒绝。
徐成斌握着我的手说:“爱民,你还好吗?”我点头说:“很好,比我农场种田好太多了,我都长胖了。”
话音刚落,徐成斌诡异地笑笑说:“那好,就再给你增加点营养。”说完就向四周张望着,对身边的龚利忠一努嘴,龚利忠扔掉烟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塑料包裹递给我悄悄说:“拿回去保管好,晚饭少吃点到我这里来,我们改善伙食。”
我半懂不懂地望着两人问:“你们这是……”
徐成斌推着我说:“少废话,赶紧回去值班,晚上见。”说完对我一眨眼。
我心“砰砰”直跳,第一次感觉是做了坏事一般,提着塑料包裹心虚地赶紧跑回值班室,往橱柜下一塞,再退到门口看看是否藏好了,这才放心地站在窗口前对仍然向上张望的徐成斌和龚利忠伸出大拇指,示意已经藏好了,两人这才露出满意的笑脸,徐成斌咋呼到:“班长好了吗,好了我们就走啦,还有好几个地方要转呢。”说完就蹬车冒着青烟跑了。
这一天是好像做贼似的忐忑不安,老是担心橱柜下的东西会被人发现,下午我趁着处里首长开会的间歇,关好门慌慌张张从橱下掏出塑料包裹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块上好的纯精肉、两条大黄鱼、两条带鱼。
我紧张的心都快到嗓子眼了,心想:这两个臭小子,这不是偷吗?还要我带过来,这不是拉我一起下水吗?
转而一想,管他那,每两天去宁波采购一次,一整车的东西,少这一点算个球啊,这叫啥,捞草打兔子,呵呵。
煎熬的下午终于过去了,开饭时我排在队伍里回头寻找我的老乡们,这时石银林和倪建平悄悄挤到我身后对我使了眼色,我们仨会心地笑了。
装模作样地吃了点饭就匆匆离开食堂,赶回值班室,从橱柜下取出包裹,塞进挎包里,向处长请假说到卫生队老乡那里去玩玩,处长笑眯眯地挥挥手说:“按时归队”,我敬礼后假装淡定地下楼,迈着军人的步伐向山上小路走去。
拐过山脚,团部已经看不见了,我一溜烟撒开腿就跑。刚跑出不远,草丛里钻出了两个人来,一看正是石银林和倪建平,我问石银林:“你出来和政委请假了吗?”
石银林摇着头说:“政委在舰队开会,我反正没事。”
倪建平指着我的挎包问:“这就是你们偷的东西吗?”
我一听生气了:“什么叫我们偷的东西,难听吧,是徐成斌开车的辛苦费。嘿,一会见到他们你可别再说这话,人家可没咱爷们这么大度,小心点。”
倪建平笑嘻嘻地双手作揖说:“嗨,算我说错了,但我不说故意的,漏嘴了。”
石银林摆摆手说:“哎,这算什么,那么多东西,根本没人注意,还是快点吧,他们还等着我们的东西烧好吃的呢。”
我嘿嘿笑着说:“这样才好呢,最好吃的在咱们这里,不等我们到,他们只好吃咸菜萝卜干,想要吃大鱼大肉,就得等哥们来才行,不然门都没有。”
倪建平马上抓住机会攻击我:“你看,还说我,其实你小子才一肚子坏水。”
一路小跑翻山越岭到了卫生队,远远的看见伙房门前站着一个人,跑近了一看正是徐成斌,见我们一路跑来伸出手说:“快把东西拿来,里面就等着烧这最后两道菜了。你们先进去吃起来,我送到厨房去,马上就好。”
我们仨来到炊事班的宿舍,推门一看,除了龚利忠外,其他几个都不认识。龚利忠指着中间的一位胖乎乎的老兵向我们介绍道:“这是我们的班长高向田,山东七六年的老兵。”
我们一听赶紧敬礼道:“班长好!”
老班长一看就是和善的好人,乐呵呵地示意我们坐下,提着一壶水给我们倒水说:“来来来,部队有规定不能喝酒,咱们喝茶,这是我特意保留的西湖龙井,咱们边喝茶边吃菜,唠唠嗑。”
龚利忠介绍说:“其他的都是我们班的战友,大家都是好朋友。”
我们起身互致军礼后握手,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了。”
没想到老班长看着我说:“你是干部子弟吧?挺有礼貌,怪不得一看你和他们有些不一样。不容易啊,来当咱这工程兵。”
龚利忠递给老班长一根烟说:“班长,他刚从奉化农场调回来不长时间,已经吃了很多苦,所以我们要给他好好补一补。”
老班长又一次打量着我,敬佩地频频点头。
“来了,红烧肉来啦。”门推开后徐成斌一阵风似的端着一大盆香喷喷的红烧肉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名圆圆脸的战士,他手里端着一盆红烧带鱼。
徐成斌放下盆子说:“还有最后一个清蒸黄鱼,我再去看看。”
老班长发话了:“哎哎,你坐下,在我的地盘上还能让你干这活。”
话刚完一名战士马上心领神会地跑了,我脱口而出:“谢班长。”
没想到老班长用手指着我眼一瞪:“嗯,你又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屋里的人也都笑了。
我们以茶代酒地喝茶吃菜,倒也是头一遭,比起喝酒的难受劲,还是这样气氛宽松。
我悄悄地问龚利忠:“没叫你们指导员呀。”
老班长摆摆手说:“别叫他知道,毕竟这事不算正当事儿,你说叫他人家是来还是不来呀。”
我一听觉得有理,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忍不住要问,我瞥了一眼老班长问:“哎,既然都是你们炊事班的人,那干嘛还要寄放到我那里,再由我带过来,干嘛等回来卸车时直接截下不更省事吗?”
老班长笑着指着我说:“你小子果然脑子好使,我们每次采购的东西到了后,司务长都要一起登记入账,不能让他看到,还是这样保险。”
哦,这改善伙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感叹着。
临别时我握住徐成斌的手说:“以后算了吧,我看也挺危险的,再说也不能老到利忠这里来呀,次数一多总会被发现的,这样不好。”
徐成斌拍着我的肩说:“怪不得老班长老是夸你,就你忧国忧民,放心吧,下一回那么到我们汽车连来,由我们炊事班做东,别忘了,炊事班由封文全和卫建国两个上海老乡呢,再下次到教导队龚红星那里去,办法不有的是吗?你就负责临时保管东西,到时候带过来,然后敞开肚子使劲吃,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
从那以后,差不多每个星期我们都要干上一票,每当轮到徐成斌、龚维忠、黄步清、朱汉平他们当班时,只要汽车喇叭一响,我赶紧下去,从驾驶室里将截获的战利品拿回去藏好,晚饭后请假搓一顿。还别说,也真够辛苦的,担惊受怕就不提了,还得翻山越岭的步行去。最近的从团部到教导队单程就要半个多小时,到卫生队四十分钟,而到汽车连要个把小时,还要计算好晚上九点熄灯的时间。其实八点一过就得连滚带爬的往回赶,保证九点熄灯前回到部队,好几次担心时间来不及,我们几个团部的老乡都是一路小跑回去的,呵呵,跑到宿舍吃的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就是图了乐呵,没别的。
【编者按】作者以诙谐笔触揭开海军偏远驻地的生活一角,将物资补给的艰辛化作战友相聚的欢乐密码。作者用细腻笔触勾勒出青春岁月里既俏皮又温暖的军旅日常。那些藏在塑料包裹里的鱼肉、以茶代酒的围坐畅聊,既是物资匮乏年代的特殊生存智慧,更凝结着战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与情谊。文字中跃动的不仅是舌尖上的满足,更是艰苦环境中军人相互慰藉的珍贵记忆,勾勒出一幅充满烟火气与人情味的基层军旅生活画卷。编辑:李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