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布城艺术馆外面，摆满了各色鲜花，人们自发悼念伟大的艺术家卡洛斯。洁白的百合，淡紫色的勿忘我，还有阿根廷人最喜欢的玫瑰，来自火地岛的黄色花朵，玛特林港的红蜥蜴，构成人们对卡洛斯深切的怀念和追悼。期间还有一些人举着“警察废物”的牌子，高喊着“快点破案，严惩凶手！”的口号，给曹盾、完颜菲等带来很大的压力。

　　曹盾和完颜菲等夜以继日地工作，研究案情、分析嫌疑人、查看证据、验证数据，推翻一个又一个推断，得到一个又一个失望。一筹莫展，破案几乎陷入停顿。曹盾愁眉不展，完颜菲内心纠结，玛利亚等唉声叹气。

　　这时，王群山和何塞走来，邀请曹盾等去看探戈表演，让他们放松压力。曹盾以时间紧为借口不想去，王群山却说这是命令，曹盾只得服从。

　　曹盾对探戈一知半解，完颜菲对探戈却如数家珍。路上，曹盾和完颜菲坐在一起，她兴兴头头地介绍起来。

　　“卡洛斯·贾代尔，阿根廷探戈之父！”完颜菲眉飞色舞：“他是一个歌手、曲作家、演员，也是探戈史上的霸主！”

　　“贾代尔出生在法国南部城市图卢兹，法语名字叫夏尔。1893年3月11日随母亲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名字改为西语形式的卡洛斯·贾代尔。母亲是个25岁未婚的洗衣妇，母子生活艰难。”完颜菲继续说着。

　　曹盾听到这里开始走神，不由得想他让想起手头的案子。贾代尔是个只有母亲的孩子，和卡洛斯的命运何其相似。他的情况比卡洛斯还好一些，卡洛斯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难道只有苦难才能缔造大师？

　　“贾代尔在酒吧和私人聚会场所开始他的歌唱生涯。他的单张唱片销售量达到一万张，后在阿根廷、乌拉圭、智利、巴西、波多黎各、委内瑞拉等南美洲国家巡回演出，名号响彻拉丁美洲。他在巴黎、纽约、巴塞罗那和马德里也登过台。1928年，贾代尔在访问巴黎的头三个月，就销售了七万张唱片。由于名气越来越大，派拉蒙公司在法国和美国为他拍了好多部电影……”

　　完颜菲兴高采烈地介绍着，曹盾感觉他了解贾代尔或许比了解自己还多。女人对艺术家、歌唱家的敏感和热爱，往往胜过身边的家人或朋友。怪不得卡洛斯对女人有强烈的吸引力。如果完颜菲出现在卡洛斯身边，会不会也发生微妙的化学作用？

　　“知道吗？贾代尔的人气大半来自对女人的吸引力，所以他叫大众情人。为了保持单身的形象，他一直对自己的私生活严格保密。伊莎贝尔·德瓦莱是贾代尔关系稳定的女伴，持续长达十年。她很少抛头露面，只有几个亲友知道他们的恋情……德瓦莱日后另结伴侣，移居乌拉圭。1935年，贾代尔因飞机失事而亡。葬礼期间，布城街道被哀悼群众塞得水泄不通，成千上万的人向他致敬默哀。他的遗体安葬在布城国家墓园……”

　　完颜菲一口气说完，曹盾有些失落。天妒英才，很多艺术家都死于非命。也许，上帝觉得他们江郎才尽，刻意用这种方法帮助他们完美谢幕。

　　“还有，《何日君再来》这首歌最初也是一首探戈舞曲，是民国作曲家刘雪庵先生在一个茶话会上的即兴之作。1937年由周璇演唱，之后被李香兰唱过多次，再后来被邓丽君唱红大江南北。每一个版本都成为经典……”

　　完颜菲滔滔不绝，曹盾确实长知识，脑子里不由响起《何日君再来》的优美旋律。何日君再来？卡洛斯君再也回不来了！这时，曹盾忽然想起一个诗人说过的话：“一首诗完成后，诗人就死了。当这首诗遇到一个欣赏者，诗人才会活过来。”也许卡洛斯死了，当他的画作和雕塑遇到知音时，他就会欣然复活。

　　剧场昏暗的灯光下，男女主角翩翩起舞。曹盾和完颜菲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哪个动作稍纵即逝，哪个片段一闪而过，留下莫可名状的遗憾。

　　舞台上，男舞者身穿剪裁合体的黑色晚礼服，领口微微敞开，透露出一种不羁与优雅并存的气质。女舞者一袭流光溢彩的红色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如同绽放的玫瑰，在夜色中更显娇艳欲滴。随着一曲激昂而深情的探戈旋律响起，他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融为一体。

　　起初，步伐轻盈而谨慎，如同晨曦中初醒的猎豹，在相互试探中寻找着彼此的节奏。随着音乐逐渐升温，他们的动作也变得愈发大胆而热烈。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引领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力量；她则紧随其后，步伐敏捷而精准，每一次旋转、每一次滑步都如同行云流水，展现出惊人的柔韧与默契。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却又在瞬间分离，每一次接触都如同电流般激荡，让人不禁屏息凝视。

　　音乐中的每个重音都像是为他们加冕的号角，推动着表演达到一个又一个高潮。在这方寸之间的舞台上，他们演绎着一段跨越时空的爱情故事。每一个眼神交流、每一次肢体触碰都充满了无尽的深情与渴望。最后一个音符缓缓落下，他们以完美的拥抱定格在舞台中央，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六

　　19世纪末期，大批欧洲、非洲移民来到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寻找新生活，探戈便在肮脏下流的妓院里以及充斥着苦闷劳工的小酒馆里诞生。最初的探戈，混合西班牙弗拉门戈的冷艳和非洲舞蹈的狂放，内容多是关于艳情、决斗和死亡。甚至有人解读为，早期探戈描绘的是妓女与皮条客间的关系。

　　在人们的传统观念中，妓女没有资格言爱。按照这种逻辑，那时的探戈，便无所谓情，描述的不过是一种最为原始的肉体欲望和挑逗，永远与昏暗的小酒馆以及男女舞者热辣的目光分不开。不过，探戈最终还是敲响了上流社会的大门，一些贵族子弟开始悄悄地在家中沙龙中表演探戈。

　　后来，一个名叫理查德多·吉拉尔德斯的杰出诗人兼花花公子将探戈带到欧洲。他写了一首名叫探戈的赞美诗，又将探戈带到巴黎著名的沙龙。在阿根廷不入流的舞蹈遇上巴黎的大雅之堂，居然碰撞出热烈的火花。探戈的魅力，令整个欧洲为之疯狂……

　　剧场里的探戈演出达到高潮，忽然插入互动环节。一对英气逼人的阿根廷青年男女演员走到曹盾和完颜菲面前。女演员眼中闪烁着自信与挑逗，邀请曹盾道：“先生，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在阿根廷，拒绝跳舞邀请被认为是不礼貌的行为。曹盾抬头和她那充满魅力的目光相遇，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冲动，随即又犹豫了。在拉丁舞和探戈的国度，他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

　　就在这时，女演员做出一个大胆而诱人的举动。只见她一只脚轻轻踏在小圆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长裙的下摆因此上移，不经意间露出修长而紧致的大腿，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这个动作既挑衅又充满诱惑，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击溃曹盾心中的防线。

　　曹盾愣住了，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缓缓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她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小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两人瞬间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步入了舞池。

　　曹盾迷迷糊糊上台，不知道自己双脚在何处。连女演员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和狐臭夹杂的味道都毫无察觉。只觉得自己像个木偶，紧贴着女演员的身体满台旋转、腾跃和翻飞。台下却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掌声和呼哨。

　　男演员彬彬有礼邀请完颜菲，她丝毫没有迟疑。随着男演员的挑逗，她掂着脚尖追逐，就像篮球场上的紧逼盯人。一曲飞旋，满场飞舞！

　　走出剧场，完颜菲意犹未尽。

　　“知道吗？探戈的精神体现在自信、热情与随性。这种舞蹈形式强调表达自我，即使在舞蹈中出现错误，也应当继续下去。因为探戈的精神在于享受舞蹈的过程，而非追求完美的结果……”

　　何塞补充道：“有人说，探戈的颜色是红色。火一样的激情，血一样的澎湃交织在急促的节奏中。舞者顾盼左右的眼神、迅速变换的舞步、若即若离的转身和瞬间凝固的剪影，都为探戈蒙上了一层鬼魅色彩和神秘面纱……”

　　完颜菲接着说：“还有人说，探戈把忧伤、奔放、激情与音乐和舞蹈艺术凝练在同一时空，任何人在它的面前都会不经意地裸露自己的灵魂，甘愿接受真诚、高贵、热情的洗礼，这就是探戈的魅力！”

　　曹盾被完颜菲和何塞的热情解读深深折服，觉得他们在嘴上跳起了探戈。他心里顿时鼓起勇气，模仿着完颜菲的口气说：“看来破案和探戈相似，应该追求破案过程，而不是追求破案的结果……”

　　王群山说：“胡扯！探戈的精神应该是心、力、美相结合。在任何情况下也毫不畏惧！”

　　何塞鼓掌说：“心、力、美，说得好！信心、力量和美感，是探戈的精髓，也是破案的精髓！”

　　完颜菲、曼努埃尔、玛利亚、福伊特等一起鼓掌。

　　曹盾说：“好啊，原来王局和何局请客我们看探戈，是为打气的！”

　　何塞说：“知道吗？当年王局对付布城貔貅帮，比你们艰难一百倍！”

　　这句话勾起曹盾极大兴趣。他曾多次询问当年大破布城黑帮的故事，王群山却滴水不漏。现在，何塞扯出话头，他决定追问下去。

　　“讲讲，快给我们讲讲！”曹盾迫不及待地说。

　　恰好旁边有个茶馆，曹盾拉着何塞和王群山坐下说：“我请客！今天晚上不谈案子，吹牛皮！”

　　何塞和王群山等坐下，曹盾叫了马黛茶。完颜菲等也一起坐下，等待听一段精彩故事。原来，何塞对手下也从来没透露过相关细节。

　　“我可以说吗？”何塞问。

　　王群山说：“现在可以说了！”

　　何塞立刻来了情绪，一拍桌子说：“当年王局长一个主意，就灭了布城貔貅帮！”

　　完颜菲忙问：“王局出的什么主意，一举灭掉了貔貅帮。”

　　何塞口若悬河地讲起来，曹盾和完颜菲等如听评书，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