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昨晚，曹盾和完颜菲对过眼神后做出让步，跟她去了街边酒吧。

　　温柔夜幕下，曹盾和完颜菲并肩漫步在布城街头。月光如洗，轻轻洒落在他们肩头。街道两旁，一盏盏路灯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将夜色染上一抹怀旧的色彩。古老的欧式建筑与现代的摩天大楼交相辉映，在夜色中展现出跨时代的和谐之美。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远处河面上轻轻荡漾的水声，隐约可闻的探戈舞曲旋律，那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独有的节奏，激情中略带忧伤。

　　走在街头，曹盾感觉像提线木偶，无形中被完颜菲牵着。不过，他很快就被路边鳞次栉比的法国、西班牙和意大利式的欧洲建筑所吸引，就像穿越时光，走进久远的18世纪初的欧洲，不由得心情大畅。

　　近十点钟，天色还很明亮。古老昏黄的路灯亮起，照着不宽的街道。布城的格局和欧洲毫无二致，跟巴黎极为相似。一律井格式的规划，街区之间一般不超过200米。溜达的时候，很快就能从一个路口走到下一个路口。十字路口一般都有商店、咖啡馆、餐厅或者酒吧，路边多设有露天座位，路人可随时坐下来小憩。看上去是个恬静、闲适的城市。

　　曹盾看见路边有个小花店，决定浪漫一把，买了一束花送给完颜菲。完颜菲略微迟疑地接下：“你还会入乡随俗？”曹盾说：“那是，这么巴黎化的浪漫城市，男人必须给女人送花……”他没敢说“给心爱的女人送花”。

　　完颜菲捧着鲜花和曹盾并排走着，看上去像一对情侣。她喜欢这种感觉，和一个警界精英、1米88的大帅哥走在异国街头，不仅浪漫还很安全，何况还是心心念念的前男友。她扭头看着曹盾英俊的侧脸，真想挽着他的手臂。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脚下却绊了便道上昏睡的流浪汉。

　　流浪汉裹着一个脏兮兮的大衣，靠在两栋房屋之间的凹槽里，长长的腿却伸出在便道上。完颜菲越过流浪汉的小腿时绊了一下，差点扑倒。曹盾赶紧搂住她的胳膊，及时稳住她的身体。完颜菲有点小诧异，不由得扭头责怪地瞪了流浪汉一眼，不过流浪汉根本没反应，照旧呼呼大睡。完颜菲朝曹盾莞尔一笑：“布城什么都好，就是流浪汉多！”此刻，完颜菲的手还在曹盾的臂弯里，索性心安理得地搂着，大大方方朝前走去。曹盾有点纳闷：几个意思？我可没想占便宜！

　　十字路口传来有节奏的音乐声，完颜菲发现一家酒吧，屋里灯红酒绿，户外有几张桌子。她拉着曹盾在一张桌子边径直坐下来，问他喝咖啡还是酒？曹盾说：“遵守纪律，咖啡好了。”完颜菲说：“不如喝马黛茶……”

　　完颜菲跟侍者交代完毕，眼睛直勾勾看着曹盾。曹盾心里有些发毛：“你想说啥？”完颜菲问：“刚才你为什么不想来酒吧？”曹盾说：“王局让早点休息，我们毕竟是警察……”完颜菲提高声音：“警察也有七情六欲啊！难道我们只配喝矿泉水吗？”曹盾无言以对：我也知道喝鸡尾酒、白兰地，撒撒酒疯才美！

　　马黛茶上来，曹盾尝了一口觉得不错。完颜菲说：“马黛茶是阿根廷人最爱喝的茶，有股浓厚的香气，很像北京人爱喝的茉莉茶。知道吗？梅西的最爱！”

　　曹盾又喝了一口：“嗯，能接受！”

　　完颜菲对他没有赞赏马黛茶感觉不爽，刚想说点什么，屋里传来鼓掌声和喝彩声。扭头一看，屋里有人跳探戈。完颜菲二话没说，拉着曹盾走进屋里。

　　屋里有个舞池，曹盾和完颜菲选个座位坐下，要了两杯白兰地。服务员送来一个腊烛点燃，烛光袅袅颇有情调。舞池不大，一束光从顶棚射下来。一对老年男女正在跳舞，旁边还有乐队伴奏。这对老年男女显然是老搭档，步伐轻盈，收放自如，技艺十分娴熟。一组漂亮的旋转、跳跃和托举，把气氛弄到高潮。尤其是女人把修长的大腿架到老人肩上，简直让人尖叫。随着激烈的鼓掌声，很多人开始下场。十几对男女竞相炫技，飞腾跳跃，整个地面就像抬起来似的。

　　完颜菲被感染了，拉着曹盾非要下场。曹盾学过一点探戈舞，但在探戈舞的国度却不敢造次。完颜菲却不管不顾，直接在舞池中央伸胳膊抬腿，曹盾只得上前和她勾腿甩头，看上去有点滑稽……

　　一通飞舞旋转，曹盾和完颜菲都出汗了。不过却获得一片掌声。也许，阿根廷人从没见过如此蹩脚、却如此勇敢的“中国探戈”。

　　他们重新回到外面，坐在桌子边继续喝马黛茶。曹盾见完颜菲脸上热汗涔涔，刚想递给她纸巾，却被一个匆匆跑来的陌生男蓦然打断。

　　陌生男一头是汗，气喘吁吁，好像刚跑着过来。他拿起桌上的马黛茶杯就喝，不仅把曹盾那一杯喝干，还拿起完颜菲那杯继续喝。曹盾惊住了：这什么节目？

　　完颜菲刚想理论，陌生男突然跑掉，弄得曹盾和完颜菲莫名其妙。紧接着就见两个警察跑过去，一边喊叫着，显然是在喝令陌生男站住。曹盾听不懂西班牙语，问完颜菲怎么回事？完颜菲说：“那男的是小偷，警察正在追他！”

　　侍者匆忙走过来，表示可以换两杯马黛茶。曹盾不想再喝，完颜菲也说没情绪。二人正在结账，刚跑过去的两个警察却押着陌生男走回来，陌生男指着桌子底下，一个女警察捡起一个钱夹。另一个男警察立刻对曹盾和完颜菲说：“请你们去趟警察局，配合调查！”

　　曹盾听不懂西班牙语，莫名其妙地看着完颜菲：“他说啥？”完颜菲说：“他把我们当同伙啦！”曹盾莫名其妙：“同伙？哦，也算是同伙，警察同伙。”完颜菲说：“错，是犯罪同伙！”曹盾愣住了。

　　在警察局经过一番解释，曹盾和完颜菲亮出护照和警官证，似乎都不能脱离干系。完颜菲无奈只得打电话求助何塞。那个男警察接过何塞的电话，马上变得毕恭毕敬，答应立刻放人。

　　“你是我们长官的朋友？对不起了！”男警察啪的一个立正敬礼。

　　曹盾下意识地回礼：“不必客气！”

　　曹盾和完颜菲走出警察局，长长松了一口气。曹盾说：“幸亏那人不是杀人犯，要不然，我们今晚上得住局子里！”完颜菲不以为然：“住局子里怎么了？又不是没住过！”弄得曹盾一时无语。

　　这一夜曹盾没睡好，眼前仿佛总有那个小偷跑来跑去。他起身吃了一颗安眠药，方才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曹盾和完颜菲不约而同地来到餐厅，只见王群山坐在餐桌上，脸色铁青。曹盾感觉情况不妙，赶紧和完颜菲一起坐下。王群山瞪着曹盾，口气里透着责备：“让你早点休息，为什么还要出去？”

　　此时此刻，曹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颜菲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五

　　布城艺术馆两个出口的封锁已经解除，布城警察通过指纹和脸谱、瞳孔比对等方式，查出三个可疑之人。

　　第一个是贼眉鼠眼的小偷，犯有前科，警方留有案底，搜查他的单肩背便携袋，发现三个钱包和两件首饰。原来他来艺术馆为了顺手牵羊，捞点外快。随即被押送警局做进一步审问。

　　第二个是推着轮椅的女人，警方察觉她表情异样。别人都因为刚发生枪击案感到惊慌和沮丧，她却喜形于色，甚至当着警察扭动着肢体。更加奇怪的是，她推着轮椅却没有坐在轮椅上。难道在假冒的残疾人？警方不敢懈怠，也把她请到警局接受询问。

　　第三个是人高马大的黑人，自报家门史密斯，美国人。警方检查他的护照，发现所言不虚。但他包里装着很多关于枪支的图片资料，引起警方警惕，凭这点就值得怀疑，一并请到警局做详细甄别。

　　其他200多观众留下指纹和身份信息后，全都陆续放行。警方明白，即使枪手就在他们当中，也无法强行扣押具体指认，只能留待后续再行追溯。

　　与此同时，艺术馆里的技术侦查已经完结，何塞下令暂时封闭展览现场。曹盾忽然想录个视频，征求何塞许可。何塞迟疑一下，痛快地答应了。曹盾用手机沿着《愤怒的女人》转了一圈，完整地拍下几分钟的影像。

　　里卡多腾出一间会议室，作为警方临时的专案组办公室。里边录像机、大屏幕、投影仪等视听播放设备应有尽有，还有几张写字台和十几把椅子。何塞和曹盾等走进来，看后很是满意。何塞看着警官们说：“从现在开始，直到结束为止！”

　　完颜菲明白，何塞的意思是这个案子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收兵。曹盾心里却想：“此案没那么简单，恐怕要假以时日！”

　　何塞的副手、女警官玛利亚向何塞汇报着：“经过初步甄别，找出三个嫌疑人，已送局里审查，其他人均与放行。馆里十个员工也都控制了，集中在餐厅里……”

　　“OK，”何塞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查看监控，争取找到一些线索。”

　　玛利亚说：“馆里的监控视频准备好了，不妨一起看看。”

　　何塞把曹盾介绍给玛利亚，两人相互敬礼，紧紧握手。曹盾感觉她的手很绵软，一点不像完颜菲那么僵硬。

　　玛利亚笑笑说：“欢迎中国的福尔摩斯加入我们的战队！”

　　曹盾乐了：“我不是福尔摩斯……”

　　玛利亚：“那就是包公！”

　　曹盾更乐了：“不，我只是普通一警！”

　　曹盾和完颜菲都没想到，何塞的手下对中国历史人物信口拈来。或许，他们在科尔多瓦大学的孔子学院恶补过中国文化？

　　监控视频开始播放，曹盾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一帧内容。这段视频是展览开幕前后半小时的情况，画面清晰，画质良好。视频里，起初是静止状态。展览现场空无一人。那座巨大雕塑被绿色幕布包裹着，只能感觉到它的轮廓。接着是馆长和助理、技术人员在测试话筒音效、检查摄影机位置、设置观众拦阻线。再接着送花篮的来了，50多个巨大的花篮摆在讲台两边，看上去很气派。

　　嘉宾陆续到来，各自站在舒适的位置。一些服务生端着酒水和点心穿梭其间，笑脸逢迎。此时，监控器里忽然闪出一个黑框，框住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玛利亚说：“那是小偷，已经被抓住了！”

　　接下来，坐着轮椅的女人出现，轮椅是电动的，她熟稔地操纵着，进退自如。服务生递给她一杯饮料，被她婉转拒绝。曹盾明白：坐轮椅的人最怕喝多水，上厕所不方便。玛利亚插话说：“这女人有问题。出门时竟推着轮椅！”

　　曹盾和何塞相互看了一眼，会意地点点头：应该作为嫌疑对象！

　　人高马大的史密斯出现了，背着双肩包，拿着摄像机，对着谁都一通拍摄。何塞问：“这人是谁？”玛利亚说：“他叫史密斯，包里有很多枪支图片，也被扣下了。”

　　何塞朝她竖起拇指，曹盾也敏感地觉得，带着枪支图片出现在枪案现场，绝对不是巧合！

　　这时，视频中艺术馆馆长里卡多带着一些嘉宾走来，站在第一排，服务生给每位嘉宾献上鲜花。突然想起热烈掌声，头发蓬乱的雕塑家卡洛斯出现了，一副横空出世的样子，挥手跟来宾打着招呼。来宾们异口同声喊起来：卡洛斯！卡洛斯！

　　里卡多看着手表，指针显示九点钟，他当即宣布卡洛斯艺术大展揭幕。卡洛斯亲自启动按钮，罩着雕塑的绿色幕布徐徐升起，一团白色雾气弥漫开来，包裹着巨大的雕塑，若隐若现。随即发生第一声枪响，然后是弹壳掉落地面的声音。观众们有些意外，有人发出惊讶之声，不过很快安静下来。大约意识到这不过是开幕式的噱头，不足为奇。

　　雕塑在缓慢地旋转，突然又是一声枪响，然后是弹壳掉落地面的声音。人们已经适应这个小把戏，不免发出笑声。如此六番，雕塑刚好转了一圈，回到初始位置。

　　这时，雾气消散，巨大雕像《愤怒的女人》完全显露出来。硕大的身躯、夸张的姿态，愤怒的表情，乃至手里金色左轮手枪，引起人们强烈的反应。接下来里卡多请卡洛斯发表讲话，卡洛斯高兴地折着跟斗跳到台上。人们再次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卡洛斯拿起话筒，像歌星一样玩着翻转，大声地说：“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来‘偷窥’我的女人！”

　　一句幽默的开场白，引发来宾更加剧烈的掌声。

　　卡洛斯洋洋得意，刚想大放厥词，突然又是一声枪响——一颗子弹瞬间射进他的胸膛！

　　六

　　完颜菲和布城警官曼努埃尔检查着那把左轮手枪和六颗弹壳。放大镜下，六颗弹壳的差异并不明显。不过，其中五颗是空包弹（取下了子弹头），只有最后那颗子弹是真实射出，还是有些微区别。完颜菲是“技术流”的翘楚，很快就协助曼努埃尔找出那颗子弹壳。

　　“你看，这颗火药痕迹很重，应该是打死卡洛斯那颗子弹脱落下来的。”完颜菲颇有把握地说。

　　“你的判断没错，证据确凿。”曼努埃尔赞许道。

　　完颜菲说：“接下来就看能否和卡洛斯身上的子弹头相吻合……”

　　曼努埃尔点点头，看着那把左轮手枪。

　　“经过检测，六颗弹壳都是这把手枪打出来的，不过时间有所不同。六颗弹壳早一些，第六颗弹壳显示刚发射不久的痕迹。这是我们追踪的重要线索。”

　　完颜菲说：“还有，这把手枪机身有镀金，谁干的？卡洛斯还是别的人？”

　　曼努埃尔说：“也许是卡洛斯……因为他的雕塑最爱用红色和金色。”

　　“有什么象征意义？”完颜菲追问。

　　“艺术家的偏好吧。在拉美，红色往往意味着爱情，金色意味着财富。”曼努埃尔解释着。

　　完颜菲说：“爱情和财富……两样都是容易引起谋杀的因素。”

　　曼努埃尔说：“这也是人的可悲之处。”

　　完颜菲会意地笑笑说：“现在，我们去比对卡洛斯身上的子弹！”

　　曼努埃尔领着完颜菲走进布城警察局的尸体检验室，卡洛斯赤裸的遗体正躺在冰冷的床架上。曼努埃尔怕完颜菲避讳男人的裸体，想让尸检官盖上布单。完颜菲却径直走到尸体跟前，弯腰仔细审视着卡洛斯胸前的枪伤创口。

　　“伤口很小，子弹直击心脏中心，简直是神枪手的水平！”完颜菲惊叹着。

　　曼努埃尔说：“明显是AI操控，背后一定有高手！”

　　完颜菲摇摇头说：“不见得。搞这种遥控小把戏，用不着智商有多高。”

　　曼努埃尔说：“有道理。坏人永远都是小聪明。”

　　完颜菲觉得他故意附和，接着问尸检官：“取出来的子弹头呢？”

　　尸检官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托盘，里边放着那颗带着血迹的子弹头。完颜菲端详着，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就是这颗小小的子弹头，夺取了阿根廷最负盛名的艺术家卡洛斯的宝贵生命。罪恶背后的黑手不是出于变态的爱欲，就是出于膨胀的贪欲！

　　完颜菲不由自主地看着卡洛斯的裸体：个头1米88，眉目深邃，鼻直口方，膀大腰圆，四肢粗壮。年纪在38岁，胡茬显然不久前刮过，留下一片浅青。胸前的枪口，鲜血已经凝固，显示出一团酱紫。胸肌发达，腹肌平滑，大腿根部竟然还不屈地挺着，看上去有点滑稽。

　　完颜菲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作孽啊，正是青壮好年华！谁能想到，一个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艺术家，竟然死于自己创作出来的雕塑大妈之手。不管出于爱或恨，都让她心底感到不寒而栗。

　　“做了病理检测吗？”完颜菲问。

　　尸检官说：“还没有。”

　　完颜菲说：“生理、病理检测都要做，而且要全面检测。”

　　尸检官说：“有必要这么详尽吗？”

　　完颜菲说：“有必要。所有材料都是破案的线索……”

　　曼努埃尔说：“请按照完颜警官的指令去做！”

　　尸检官点点头：“yes！”

　　“我们要把子弹头和弹壳进行比对……”完颜菲说。

　　曼努埃尔对尸检官作了说明，用塑料袋装着子弹头，和完颜菲一起离开尸检室。

　　路上，曼努埃尔试探的问完颜菲：“你觉得是情杀还是仇杀？”完颜菲不假思索地说：“两者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