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盾拧开窗户玻璃，一股海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腥味。路边开着不知名的红花，还有令人欣喜的蓝花楹。北京处于初冬之际，这里却呈现出浓浓的春意，让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过他心底默认，这种奇妙的感觉是因为身旁坐着前女友。要命的是他心里还有她……

　　一

　　卡洛斯眼看着那颗子弹飞速朝自己射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击中。子弹带着灼热无情地穿透崭新的西服和衬衣，擦过皮肤和肌肉，直接闯进心脏。他感觉心脏像一个巨大的水泡遭遇猛烈的冲击，顿时爆裂开来。所有的血液汹涌地朝身体的各个方向喷涌，最汹涌的一股通过脖腔冲向脑际，顿时让他脑浆激荡，呼吸紊乱、瞳孔扩张，且在强大冲击力的推动下仰身朝后倒下去。幸亏他身边的何塞和里卡多手疾眼快，双双伸手把他接住，慌乱地放在地上。

　　现场的人们吓得尖叫起来，惊慌失措地开始逃跑。突如其来的枪声，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条件反射似地躲避或离开。有的就撞了有的，有的就踩了有的，有的甚至把有的扑倒在地——再次造成新的慌乱局面。

　　这一幕发生得超快，一般人只能下意识地躲避，站在何塞身边的曹盾却几乎冷静得像一棵松树戳在原地纹丝不动，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一切。只见何塞放下卡洛斯的身体后，撇了一眼现场，立刻判断出慌乱的局面可能会造成新的伤害，于是果断起身，拔出手枪朝天就是一枪！

　　这一枪把本来吓坏的人们弄得更加惊惶，同时也把艺术馆顶棚上装饰的众多气球打爆好几个，气球里的彩粉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来，宛如一片迷雾。好在何塞及时抓起讲台上的话筒，大声喊道：“女士们，先生们，我是布城警察局的高级警官何塞，请大家待在原地，不要移动！”

　　他的话立刻产生效果，人们迅速安静下来站在原地，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这时里卡多也站起身，凑在何塞耳边说着什么。然后接过话筒喊着：“各门口的保安，请封锁艺术馆出口，不许任何人离开！”

　　与此同时，何塞拨动手机，紧急联系布宜诺斯艾利斯市警察局。

　　曹盾看到这里，十分佩服何塞处理紧急情况的果断与干练。不过也露出一丝惊疑：何塞这一枪开的有些鲁莽。如果在国内，由他处理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开枪——国内也不允许警察在生命没受到严重威胁时轻率开枪。然而国情不同，何塞的行为客观上阻止了慌乱，说明他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把握，同时也显示出布城居民有很高的文明素质。

　　“王局，我们怎么办？”

　　曹盾把目光投向身边的顶头上司，国家公安部国际刑警合作局局长王群山。此刻他的脸像刀削一样，显出刚毅的轮廓。只见他紧盯着何塞和里卡多，面不改色地小声说：“不要妄动。这里不是国内，我们没有任何权利……”

　　曹盾点点头，扭脸看着一旁的女同事完颜菲。她脸色苍白，似乎被刚发生的事变吓住了。有点失措地咬着绯红的嘴唇，多好看的嘴唇！

　　“你没事吧？”曹盾关切地问。

　　完颜菲摇摇头：“太突然了，怎么回事啊？”

　　曹盾示意她不要出声，又用稳健的目光安抚着她。目光里透着有我在此，不必惊慌的意味。哥是打铁的，不是绣花的！

　　“总得做点什么吧？”完颜菲追问。

　　曹盾用下颌指着王群山，暗示听头的。完颜菲点点头，朝王群山望去。只见王群山敏锐的目光扫描着现场每个人，似乎想找出可疑者。完颜菲明白他是三人小组的核心，一切行动必须听从他的指挥。如果说曹盾是一棵松树，王群山就是让松树扎根的岩石，而她不过是松树下、岩石上的一棵小草。

　　曹盾、王群山、完颜菲迅速地用锐利的职业目光打量着现场，搜索着目力所及所有人的微表情，精确地判断着每个可疑的面孔，以期获得初始的印记。

　　就在此时，何塞忽然走到王群山面前说道：“王先生，你们恰好在犯罪现场。我想请求你们临时协助调查此案，可以吗？”

　　王群山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请求，一时愣住了。

　　何塞继续说道：“当然，请求您是不妥的，您是长官。我想请这两位警官参与调查，您同意吗？”

　　曹盾发现何塞的目光直射他和完颜菲的脸。他心里还在掂量，完颜菲的脸上却激动得绯红，眼睛放射着晶光。这妹子，唯恐天下没事做。不过绯红的脸蛋，确有让人亲上一口的冲动……

　　二

　　昨天下午，曹盾刚走出布宜诺斯艾利斯国际机场，就看见一个漂亮的身影。一袭休闲汉服、短发齐耳的完颜菲迎上来打招呼，帮着拿行李，弄得他有点小激动。几个月不见，完颜菲似乎丰满了，成熟了。当他看见她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时，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完颜菲是他的前女友。自从几年前分手后好久不见了。前不久集训时，还没见她手上有戒指。今天却戴上了。看来，优秀的女人永远没有空档期。

　　曹盾和她寒暄几句，坐上出租车。来到陌生的阿根廷首都，他满眼看到的都是新奇。从窗口往外望去，夕阳下的路边草坪上颇富有南美特有的情趣。年轻的情侣把车停草坪，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小路上几个自行车队员在骑行。电线杆子上挂着醒目的总统选举广告，更多的则是马拉多纳和梅西顶球射门的巨幅照片。曹盾想到不久前梅西刚去过中国。一位勇敢的少年跳进球场，豪气干云地和梅西拥抱，引起巨大轰动，深感自己没有那份傲世的勇气……

　　曹盾拧开窗户玻璃，一股海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腥味。路边开着不知名的红花，还有令人欣喜的蓝花楹。北京处于初冬之际，这里却呈现出浓浓的春意，让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过他心底默认，这种奇妙的感觉是因为身旁坐着前女友。要命的是他心里还有她……

　　完颜菲对曹盾的到来暗自窃喜。他们早就相识，一起办过案子，还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完成过无数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不过最后却毁于一旦。二人多少有点别扭。不过，她对曹盾破案的清奇思路和神样推断经常佩服得一塌糊涂。他们一个在刑侦处，一个在技术处，工作上的配合也算珠联璧合。不然，王群山不会把他们这对神探组合推荐到国际刑侦大会上来。这次大会要开15天，一定要充分展示出他们的超凡能力……

　　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 Aires，意为“好空气之城”），在南美洲璀璨夺目，无论是其硬件设施还是软件环境，均达到顶尖水准。这座城市的地理位置与自然景观虽与上海风格迥异，却同样坐拥大河下游的出海口优势——依拉普拉塔河而建的繁华港口。

　　布城街道规划独树一帜，街区布局规整，长宽皆定为百米，形成一个个完美的正方形，把这座200平方公里的城市巧妙编织成一幅巨大的直角坐标系画卷。中心区域更是巧妙设计，每隔四条狭窄街道便有一条宽阔大道贯穿其间，展现出极高的规划智慧与美学价值。

　　布城常住人口两千多万，九成居民可追溯至欧洲血统。尤其是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的欧洲移民潮，让这座城市更加多元化。超过半数的移民来自意大利，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带来了浓厚的欧洲风情。漫步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欧陆韵味，常常让人恍若置身于巴黎的浪漫氛围中。

　　走进斯卡拉酒店大厅，王群山和布宜诺斯艾利斯警察局的资深警官何塞先生正等着他们。曹盾赶紧和王群山握手，王群山又介绍了何塞。何塞则表示给王群山和曹盾、完颜菲接风，请大家一起吃顿道地的阿根廷风情烤肉。

　　这是一个艺术气息浓厚的古典风格的酒店，走廊里陈列着许多绘画和雕塑作品，全都是当代风格。比如有眼无珠的醉鬼，比如穿着木头衣服的流浪汉，再比如透明的人体雕塑，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穿过走廊，是酒店的露天餐厅。井然有致地摆放着十几组餐桌，帆布伞上挂着造型各异的吊灯，一些侍者正在默默地忙碌着。虽然坐在四围合壁的露天有点像井底之蛙，曹盾还是喜欢这种宛如星星点缀的异域情调。

　　烤肉上来之后，曹盾吓了一跳，足足有五公斤，厚度就像一块大号砖头。扑鼻的香味让他口齿生津，顿时感觉饿了。这时侍者打开一瓶香槟，何塞热情洋溢地说着欢迎词。他的西班牙语速度极快，第一句话音未落，第二句就把第一句淹没了。曹盾几乎听不懂，全靠完颜菲随机翻译。何塞表示对中国国际刑警合作三人组诚意欢迎，还说自己和王群山是老朋友，希望借这次国际会议增进友谊，成为“龙虎兄弟”。

　　王群山和曹盾、完颜菲都笑了。曹盾知道，何塞和王群山多年来合作密切，曾经多次联手破获跨国贩毒大案和布城貔貅黑帮大案，名满中阿警界。这次国际刑侦大会，何塞和王群山准备联袂推出“AI技术在未来案件侦破中的应用路径”的报告，争取获得大会金奖。他们是警界精英中的精英，犯罪大鳄的天敌，即将在国际刑警大会上崭露头角。

　　王群山和何塞吃着喝着，笑着说着，十分开心。曹盾和完颜菲也不时插嘴，调和着气氛。何塞看着他们说：“中国有句古语，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们是王先生的徒弟，一定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曹盾和完颜菲会意地笑着，没想到何塞竟然是中国通。曹盾打趣地说：“您是阿根廷警界的带头大哥，我们甘拜下风，虚心求教！”

　　这回何塞笑了，忽然从衣袋里拿出三份请柬递给王群山：“王先生，国际会议开幕前，我想邀请你们参加一个重要的艺术家雕塑展开幕式，就在明天上午。这位雕塑家叫卡洛斯，在阿根廷久负盛名……”

　　王群山接过请柬说：“好的，何先生的邀请总是无法拒绝。”

　　晚宴结束，何塞把王群山和曹盾、完颜菲送到酒店大堂，告别离开。王群山看着曹盾说：“你坐了30个小时飞机，早点休息。这次我们代表国家参加国际刑侦大会，一定要全力以赴！”

　　曹盾习惯性敬礼，目送着王群山走进电梯，然后看着完颜菲问：“我几号房间？”

　　完颜菲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想不想去酒吧坐坐？

　　曹盾有些犹豫：“太晚了，我还要倒时差……”

　　完颜菲突然盯着他说：“我是老虎吗？”

　　曹盾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心里说：“我要是一头狮子多好！”

　　三

　　布城艺术馆的四周全被警察包围，四个出口仅留两个。惊魂未定、前来参加雕塑展的观众接受过警察的盘问、录下视屏和指纹，鱼贯而出，匆匆离开，谁也不愿多待一分钟，仿佛走慢一步就会成为嫌疑人。一些闻风赶来地记者却试图闯进艺术馆，获取第一手消息。不料门口的警察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阻挡在外，不许越雷池一步。

　　此时雕塑展现场已经清场，只有何塞、里卡多、王群山、曹盾和完颜菲等人。王群山对何塞说：“既然我们出现在犯罪现场，临时协助调查责无旁贷。我要回去准备明天的国际会议，他们俩留下做你的助手。请不要客气……”

　　何塞说着OK，王群山看着曹盾和完颜菲，目光里透着信任说：“你们要严格遵守外事纪律，不要轻举妄动”，扭头离去。

　　这时，一队布城刑侦警察带着各种仪器走进来，在何塞的调度下开始工作。他们首先检查卡洛斯的心跳和瞳孔，确认他已死亡。然后进行照相、取样、丈量等程序，专心致志、有条不紊。

　　曹盾和完颜菲的任务是临时协作，不便上前具体操作，只在一边严密观察。不过，当布城警察丈量卡洛斯的身高时，他刻意请求丈量一下胸口中弹位置距离头顶和脚底的尺寸。完颜菲明白，他一定有所用意，赶紧记录下来。

　　何塞监督卡洛斯的遗体装进陈尸袋子，然后对曹盾和完颜菲说：“现在我们查勘雕塑、手枪、子弹和地上所有的痕迹……”曹盾和完颜菲分别配合布城警察，开展对地面和雕塑的刑事侦测和技术查勘。

　　曹盾负责配合对雕塑的全面查勘。枪案发生前，雕塑上的绿色幕布徐徐升起，底盘上冒出一团白雾。随着五声清脆的枪响，白雾慢慢消散，这尊雕塑才露出真容。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第六声枪响，竟然发生一场命案……

　　此时，他才得以对这座雕塑进行近距离的认真观察。这是一个构思大胆的作品，名为《愤怒的女人》。雕像足足有4米多高，塑造了一个南美特有的富态女人，全身红裙包裹，气场强大逼人。头上褐黄色的盘髻高耸，两道宽眉呈现出倒八字形状，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展开翅膀。翅膀上黑线勾边，蓝白相间，显示出一股子夸张的浪漫，直翘翘的眼睫毛，覆盖着黑黝黝的眼眸，更加显出目光炯炯。红唇肥厚，俏鼻微鼓，耳坠金饰。脖颈和胸前大幅袒露，硕大的乳房坚挺，一派舍我其谁的气势。更加令人惊叹的是，她左手叉腰，右手拿着一把金色左轮手枪，那气势仿佛正在对着谁，杀气磅礴、怒火腾腾，就要开枪。那种“老娘豁出去，老娘不怕你”的武林风范，让人拍案叫绝！

　　颇为滑稽的是，南美大妈举着左轮手枪的手，每个指甲上居然涂抹着腥红指甲，非常时尚。微微凸起的肚子，完美显露出徐娘半老的无情本色。但连衣裙的下摆却撇开扇形的皱折，又给半老的徐娘平添了一丝妩媚！

　　曹盾对雕塑的艺术性不甚精通，不想挑剔或者评价，关注的焦点落在那把握在女人手里的左轮手枪上。那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左轮手枪。他戴上塑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左轮手枪取下来，仔细查看着。这是一把1873年美国生产的0.38口径的左轮手枪。转盘里的六颗子弹已经悉数射出，枪口上还有火药喷射后的焦胡痕迹。转盘灵活，扳机正常，看不出有任何改装或者作弊的迹象。这给曹盾出了一道难题：左轮转盘里只容得下六颗子弹，且第六颗子弹恰好要了卡洛斯的命！

　　曹盾清晰地回忆着不久前的一幕：绿色幕布徐徐升起，底盘上冒出一团白雾。随后是第一声枪响，应该是空包弹，能听到弹壳落地的声音。接下来圆形底盘每转动60度，就会出现一声清脆的枪响。他清楚地记得，枪声响了五次，同时弹壳落地的声音也是五次。此时白雾慢慢消散，雕塑大妈逐渐露出真容，恰好转到360度。也就是说，左轮手枪里的六颗子弹瞬间射出，本来应该是空包弹，却射出了真子弹！

　　“谋杀！绝对是谋杀！”曹盾对案子轻易不会下结论，此刻却非常肯定。不过很快就冒出疑问：“凶手是谁？现场众目睽睽之下，只有这座雕塑大妈拿着枪，并且射出了子弹，难道她是凶手？”

　　曹盾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雕塑大妈伸直的右手上，发现食指上有机关，直通雕塑内部的机关，这个内部机关应该连着一根长轴，长轴连着圆形底盘。底盘每转动60度，就会触发手指上的机关。并不巧妙的设计，甚至是有点原始的手段。但那第六颗真子弹，确实让他感到迷惑。

　　就在这时，完颜菲端着一个托盘走来，盘子里放着六个弹壳。曹盾把左轮手枪放进托盘说：“马上送去做技术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