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市公安局大礼堂主席台的正上方，赫然悬挂着几个正楷大字：“六一三”大案侦破庆功会。李强、陈亮指挥着几个青年民警搬东西挂横幅，在紧锣密鼓地装饰布置着礼堂，现场氛围一派轻松、喜庆。

金州市公安局局长赵河山在刑侦支队长高明的陪同下，端着水杯走进了大礼堂。赵山河四下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高明上前一步，支支吾吾地说：“局长，有个事，我得向您做个汇报，苏凯风那小子……那小子不见了，我们目前正在找。”

赵河山瞪了高明一眼：“你给我开什么玩笑？省厅领导马上就要到了，主角丢了，这戏你让我怎么唱！”

高明：“昨天说得好好的，让他早点过来，可今天一早就联系不上了，手机也关机了，家里也去找了，就是找不着这小子。”

赵河山盛怒：“高队长，你这是要拆我的台啊，告诉你，找不着苏凯风，我把你给就地正法了！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这小子给我挖出来，还在这杵着干什么？快去给我找啊！”

高明一个立正：“局长，不把这小子给您逮回来，我自个儿正法了自个儿！”高明一挥手，带领手下人马，忙不迭地走出会场。

警车一声轰鸣，屁股一冒烟儿就冲出了金州市公安局。

支队长高明坐在后排，往嘴里塞了根烟：“你们刚才可都听见了，在赵局面前我可是立下军令状了，你们几个不会真想把我正法了吧？找不着这小子，赵局对省厅领导没法交代，咱们的庆功会就会变成批斗会！苏凯风这小子就是钻到老鼠洞里，也得把他揪出来！”

民警陈亮开着车：“队长，咱们奔哪啊？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高明：“家里去过了？”

陈亮：“去过了，把他家都翻遍了，搜得像犯罪嫌疑人一样细！”

高明：“她女朋友那呢？”

李强坐在副驾驶位置回答：“也去过了，我和陈亮两人去的，别提了，到了赵小丹家，那姑奶奶死活不让我俩进去，说苏凯风从来没进过她家的门儿，她也正找呢。我和陈亮合计，没准苏凯风这小子正沉醉在她这温柔香里的，非要进去搜一搜不可……”

高明大吐了一口烟，打断李强：“女人的话哪有准，人在不在，进去搜了才知道嘛！”

陈亮：“可不是，我和李强也这么想的，经过我们俩死磨硬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赵小丹终于同意了。但她说进去可以，搜出来人了凭我们带走，搜不出来就一人喊她三声姑奶奶，我们俩为了革命工作需要，就答应了。”

高明：“后来不用说了，你俩准叫人家姑奶奶了，赵小丹这丫头，鬼着呢！”

李强：“哎，队长您料事如神，可不着了她的道儿了，我们刚进去搜，她就把门反锁了，不叫她三声姑奶奶死活不让我俩出门，我俩想着您还着急等信儿呢，就为了大义不顾这小节了！”

高明“噗呲”一笑，随后一脸严肃：“蠢货、废物，快想想这小子能藏到哪了？！”

陈亮开着车，一拍方向盘：“对了，他可能是醉在雷小帅那儿，他俩老在一块喝酒，前天苏凯风到我那儿，还把我珍藏了多年的两瓶五粮液给拐走了，说他有用。”

高明：“那还等什么，快掉头！”

金州市公安局会客厅内，赵河山双手背后，来回踱着步，不时抬手看看表，通过窗口焦急地望着大门，并不见任何动静。

而此时的金州市北郊的一座荒山脚山，苍林掩野径，鸟鸣山更幽，山路寂无人，青翠湿人衣。

窄小的林间小道上，从远处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慢慢走近，渐渐清晰。只见苏凯风一只手提着手提袋，一手拿了把花束，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迤迤走来。

那束花粉白点缀，素雅高洁，手提袋里隐约可见是两瓶五粮液。前方不远处，松柏掩映中，显现出一片烈士墓地。

这里是金州市公安局的烈士陵园，苏凯风两只脚停在一座墓碑前。墓碑上方是一张老警察的照片，照片下面镌刻着七个字：葛长军同志之墓。苏凯风呆呆地立在墓前，眼神直直地望着墓碑。停了一会儿，才抬头望了望那片寂静的墓地，又望了望四周的萧萧松木。

苏凯风拂了拂墓碑上面的浮尘，勉力一笑：“师傅，我来看你了。”两颗硕大的泪珠挂上了笑脸上。

苏凯风把花放在墓前，从手提袋中拿出预备的小菜，摆上。然后把两瓶五粮液打开，分别倒在两个杯子里：“和当年一样，你一瓶，我一瓶。”

苏凯风把一杯酒洒在墓前，另一杯倒进嘴里。他坐在坟前的草地上，极目望着远得不能再远的天空，陷入了对八年前他刚入警时深邃悠远的往事回忆，那是他第一次和师傅一起执行抓捕任务：

在金州市远郊一个村子附近的三岔路口，刚入警的苏凯风和师傅葛长军紧裹便衣，趴在道边的沟里，两只眼睛发着绿光，盯着路面的动静。深秋的一阵夜风吹来，苏凯风裹了裹单薄的衣服。

葛长军：“冷了吧小子？你去林子里的车上眯会儿去吧，动静小点。”

苏凯风哆嗦着：“师傅，我……我不冷，我能坚持！”

葛长军：“哈哈，好样的，等抓着猎物我带你好好喝一顿儿！”

苏凯风：“师傅，咱俩都趴了一个多月了，你怎么知道许天德肯定从这走啊？”

葛长军：“这个杀人犯是个孝子，家里他母亲瘫痪多年了，我料定他远走高飞之前会回家一趟，而且肯定会在后半夜回去。”

苏凯风：“今夜他会回家吗？咱们还要趴多久啊？”

葛长军：“这我可说不好，要趴多久？趴到逮到他为止！”

一阵夜风吹过，树枝树叶哗啦哗啦乱响，风趴在沟里，开始栽头打盹儿。葛长军摸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恋恋不舍放回烟盒。

又是一阵强劲的夜风吹过，在哗哗作响的枝叶声中，葛长军侧耳细听，依稀有人的脚步声。突然，村口小路上出现穿着一双运动鞋的两只脚在匆忙赶路。

葛长军一手捂着苏凯风的嘴巴，一手摇醒苏凯风。苏凯风揉揉睡眼，从师傅的眼神里看到了异样的光芒。

徐徐夜风中，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月色下，一个长长地身影拖在地上。只能看见一件大衣裹着一个高大的身躯，衣领高翻，看不清眉目。苏凯风趴在沟里屏住了呼吸，握紧了双拳，盯着两只快速移动的脚。葛长军眼睛里闪现出兴奋和杀气。

两只脚刚走到跟前，葛长军一个箭步扑上去，将来人扑倒在地。葛长军将来人双手反剪在背后：“苏凯风，铐子！”

苏凯风掏出手铐，在许天德手腕上轻轻一磕，手脚麻利上了铐子。葛长军用一只大手拎起许天德：“我们俩趴了一个多月了，你总算露面了！”

苏凯风无比兴奋激动，立即没有了丝毫的困意。葛长军驾驶警车，苏凯风押着许天德并排坐在后排。

葛长军：“把人看紧喽，别走神儿！”

苏凯风拉了拉手铐：“放心吧师傅，铐着呢，跑不了！”

葛长军：“小子，一会儿想去哪吃？”

苏凯风：“去哪吃都行，酒能不能少喝？”

葛长军：“老规矩，你一瓶，我一瓶。”

苏凯风吐吐舌头：“师傅，您又要灌我酒……”

葛长军：“哈哈，我这是在锻炼你小子！”

葛长军突然在车内后视镜看到苏凯风一直在吐舌头。他感觉不对劲，脸上表情顿时一变，笑声戛然而止。后视镜中，两只铐着的手，勒在苏凯风脖子上。

许天德：“停车，不然我就勒死他！”

葛长军一脚急刹车：“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许天德挟持苏凯风下车：“你放聪明点，老子身上已经有三条人命，反正是个死，也不差这一条！”

葛长军上前一步，看了看吐舌头翻白眼的苏凯风，站住：“好，我放你走，你别伤了他，他还是个孩子。”

许天德挟持着苏凯风越走越远，消失在夜色中。葛长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在夜风中喊着：“你不准伤害他……不准伤害他……”

往事不堪回首，师傅葛长军当年在夜风中的呼喊，依然清晰如在耳边，在墓地的雨帘中回响着。

秋风瑟瑟，墓前杯盘狼藉。苏凯风已显醉态：“师傅，来……我再敬您一杯，孙长征我拿下了，您安心吧！”苏凯风倒了满满一杯酒，猛然一饮而尽，残酒顺着下巴往下流。

金州市公安局内，局长赵河山一边望着窗外的动静，一边和高明通着电话：“什么？人还没有找到？”

高明：“局长您消消气，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见人。”

赵河山：“我看你这个刑侦支队长……”

突然，赵河山抬头看见省公安厅领导的专车已经拐进了公安局大院，赵河山：“这笔账我先给你记着，你现在赶紧给我回来，省厅领导已经到了！”

报告厅内，省公安厅副厅长宋之问一行五人在众人的鼓掌声中，春风满面在主席台前就座。

宋之问转脸向身边的赵河山：“你们刑侦那个得力干将呢？了不起啊！咱们省厅要隆重表彰！”

赵河山搓着手：“宋厅，我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呢……”

宋之问给出一脸的疑惑、不解。赵河山赶紧向宋之问耳边，把情况耳语汇报了一番。

宋之问一脸吃惊、不满：“哦？竟然有这种事？！”

就在此时，高明匆匆赶到主席台前：“赵局，人找到了！”

赵河山不由站起身来：“在哪？”

细雨朦胧，宋之问、赵河山一行人行色匆匆，直奔北郊荒山而来。随从人员撑了把伞过来，放在宋之问头顶遮雨，被宋之问不耐烦地一把推开雨伞。

一行人冒雨来到墓地时，苏凯风靠在墓碑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雨水肆意拍打着他的头发、面庞、身体，浑身已然湿透了。

四周雨雾濛濛，凄凉孤寂。只有雨声哗哗啦啦，格外清晰。雨打湿了墓碑，打湿了上面的照片，打湿了葛长军同志之墓七个大字，打湿了碑前的鲜花。那束花，在雨中更加娇艳欲滴，素雅高洁。

宋之问、赵河山一行人望着墓碑和眼前的情景，站住了脚。李强和陈亮连忙上前扶起醉倒的苏凯风，他嘴里还在不停地醉言醉语：师傅，口供拿下了，口供拿下了……

宋之问满目深情，满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不由地把右手放在齐眉处。

雨幕中，一行人跟着宋之问，都缓缓举起了右手，雨水顺着警帽流下，顺着高举并拢的指尖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