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爸，你吃过饭了吗？”爸爸吴久顺刚进家门，吴永健就抢先过来问道。当然他就算不抢先问这一句，他妈妈也不会过来问的。妈妈李玉芳甚至呆在房间里连头都没露一下。这老两口的相处总是这样冷淡，好像互相都漠不关心似的，他们呆在一起时除非非说不可的话之外，别的话很少说。

　　“我吃过了。”爸爸说着话表情有点异样地看了儿子一眼。吴久顺是个身材中等、皮肤暗沉、背略微有点驼又有点将军肚的，挺精神却又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他的国字脸和吴永健很相像，却也有着明显的差别，儿子青春洋溢的脸远比父亲帅气得多，这其中不光是因为年龄的差距，毕竟儿子的身上也有母亲的基因。由父母各自的基因组成的脸蛋还是挺受看的。相似却又不同的相貌，透着父子俩既相同却又有区别的性格。父亲的情商高、性格随和，无论什么人都能和他相处得愉快，她就是跟自己的老婆相处得是越来越冷淡。吴久顺虽然是出身农村家庭，却他并不孤陋寡闻、格局小，他很聪明。因为他打小就是村子里的孩子王，身上颇有点大将风度呢。他一辈子走南闯北，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可以说他只是在家里过的不太顺，处处被老婆辖制，在外面他几乎没有一个敌人，谁都是他的朋友，他跟谁都能相处得不错。所以他现在宁愿成天在外面呆着，跟那些老哥们、老姐们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混日子，也不愿意回家面对老婆的那张冷脸。他早就习惯了家里的冷清寂寞的气氛，平时三口人在家里总是各干各的，很少聊天说话。今天儿子突然主动跟他说话，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爸，下个礼拜天我想要请你和我妈下馆子。”

　　“嚯！下个礼拜天是啥日子？”爸爸一脸惊奇。

　　“你刚才可没说要下馆子。”妈妈这时从卧室探出脸来，一脸惊奇地望向这父子俩。

　　“下馆子还需要什么日子吗？只要想去，咱们随时随地都可以去。”吴永健笑嘻嘻地说。“爸，妈，我其实是想让你们见见我对象和她父母。”

　　“你有对象了？处多长时间了？”父亲听了立刻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

　　“处了几个月了。我已经见过她父母了。她和她的家人都很好，对我很热情。”

　　“很好啊，我儿子也不小了，该有对象了。你看中的人家一定是好人家。”

　　“你怎么知道是好人家？你现在就下这个结论，是不是太早了？”妈妈说着话走出卧室来到客厅，仪态端庄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她身上闪闪发光的白缎子睡衣，把她挺拔纤细的身姿显得高贵又华美。

　　“咱儿子是什么人呀，他的眼光你还信不着吗？”难得今天妈妈也能出卧室来赏脸和爸爸说话，卑微的老吴看见高贵的老婆，立刻高兴得眉开眼笑的。

　　“他懂什么？就知道看外表。”

　　“只看外表是不可取，可要是连外表都没看中，那可能也就没有继续相处下去的兴趣了。”吴久顺好脾气地嘿嘿笑着，他那表情多少有点讨好老婆的意味。他一辈子跟老婆在一起都是这样的表情。从相识之初他和老婆相处的模式就是这样的，到现在怎么可能改得了？

　　“我可把话撂这儿了。我不同意。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怎么配得上我们家？这个礼拜天我不去下什么馆子。我告诉你老吴，我也不许你去。”妈妈表情严肃，斩钉截铁地说。

　　“妈，你干什么呀？”吴永健急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就这么见不得我有一点好吗？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你干嘛呀？”吴永健几乎要哭出来了，眼泪在眼眶子里直打转。

　　“别急别急，小健你坐下。”吴久顺伸手把儿子拉坐下来，转过头把脸朝向老婆大人。“玉芳，咱们不能仅仅因为是工人家庭就反对他们俩相处。再说工人家庭也没什么不好啊。往前数一辈，咱们的爹妈不都是做工务农的吗？咱们是赶上好时候了才能上大学的。”确实如此，吴久顺就是从农村家庭考进大学的，他的聪明好学使他改变了一辈子务农、种庄稼的命运。

　　“那是你，我们家可不是干那个的。”妈妈李玉芳一脸的看不起。李玉芳家上一辈或上几辈子，都是读书人或者做买卖的商人，她因此自诩自己家的出身要比吴久顺家高级得多。

　　“甭管是干什么的，咱们见一见儿子的对象没什么不好的。咱儿子都二十八了，眼瞅着就三十了，再不找对象就晚了。”

　　“晚什么晚？二十八才哪儿到哪儿？三十八岁结婚都不晚。”李玉芳的怪论不要说吴久顺听着生气，吴永健听了更生气。

　　“那我还不如一辈子都不结婚，孤独终老得了。”吴永健气呼呼地叫道。

　　“你要是有那个志气就好了。从小你就不好好读书，功课学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我拼命看着你，你能有今天吗？我和你爸都是名校毕业，我们俩的智商可都不低呀，你怎么就学不出来呢？国内的好学校你压根就考不上，不得已给你花来那么多钱去了国外。现在好不容易能上班挣点钱了，家里也总算能缓一缓了，谁知道你立刻又要结婚。你说你这些年都做过什么有用的、有意义的事儿？”说起儿子的不争气来，李玉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玉芳你怎么这么说呢？咱们家的条件一直不错啊。咱们俩的工资都不低，供一个孩子不至于那么紧张吧？咱们家的存款也有不少吧？不可能拿不出孩子结婚的钱。”

　　“你算了吧你！你这一辈子净跟我唱反调。从孩子小的时候起，我一教育他，你就不乐意。现在你居然还是这个德行。”李玉芳见被老公拆穿了，有一肚子的恼火。

　　“哦，呵呵。”老吴打趣地笑了笑。“这是咱儿子的终身大事，咱怎么也得见一见对方。不见一面，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什么样的家庭呢？咱们当爹妈的为孩子把好关，是咱们的责任，但在这个事儿上，咱们除了提出一点参考建议之外，别的事儿咱们最好不要掺和。”

　　“我看见不见的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这个当爸爸的，也准不会有好的建议。你一向就会随声附和、装老好人。”

　　“有没有好建议得等见了面才能知道呀。那咱们就礼拜天去认识认识人家吧，合不合心意，只有见了面才能知道啊。”吴久顺讨好的笑容愈发浓了，使得他的腮帮子上都是层层叠叠的皱纹。这样一看，这两口子确实不太般配。李玉芳光滑的过度修饰的脸蛋和吴久顺褶皱丛生的原生态老脸，看上去像是不同辈的人似的。

　　李玉芳没有再说话，起身回卧室了。吴久顺父子俩互相对视了一眼，那目光里都透着一丝无奈。他们心照不宣地起身干自己的事儿去了。

　　吴永健把礼拜天要会面的事儿告诉了冯秋萍，冯家父母自然很高兴，不过心里依旧是惴惴不安。想象着人家高知识分子那得是多么高级体面的形象，像吴永健一样点西装革履那是自不必说了，人家那轩昂的气度和华丽的谈吐才是让人真心害怕的呢。冯秋萍的父母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也是体面人，可见了更高层次的人后，就不敢说自己是啥样人了。

　　“她爹呀，我真害怕见人家。到时候见了面都说点啥话好呢？”刘亚娟愁眉不展。

　　“那有啥愁的？该说啥就说啥呗。看小健是挺随和的人，他的父母也肯定很好。你就别担心了。还是担心一下咱们穿什么衣服去见亲家吧。”

　　“哎呦，可不是，我这满头乱草也得收拾收拾。我得去烫个发，做个美容。再给咱们俩买身好衣裳。可不能让人家看咱们寒碜。”

　　冯秀萍抱着孩子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父母的讨论。他们对新姑爷及家人如此重视，越发显得她和张明的曾经是多么的寒碜。自己的父母和张明的父母甚至在结婚前从来都没见过面。只在结婚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而已。而且她和张明那也算不上是正经八百的婚礼，就是把两方父母喊到一起，在一个小饭店里吃了个饭。而且，席间一直别别扭扭的，气氛尴尬得要命。妈妈甚至都没用正眼看过张明的爸爸，更别说和他有交流了，只有爸爸象征性地和张明父亲说了两句话。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冯秀萍也总告诫自己别老跟妹妹攀比，可一到了时候，就忍不住非要在心里比较一番不可。真是自寻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