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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99

作者: 呼鸣 点击:166 发表:2024-09-08 18:30:50 闪星:10

***(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98. 我的毕业创作(二)

 

(左图:这是我的另外一张毕业创作:《巧婆姨》 50x70cm 工笔重彩 1983年。画完觉得不够好,没有拿出来参加毕业创作展。)


几天来,为了画速写我都是戴着毛线手套在村里画这画那。三妮子抄着手,脸冻得通红,流着清鼻涕等我画完,再拉着我东家西家地串门子,看各家的婆姨们剪的窗花。我一下子迷上了这些婆姨们的剪纸。陕西剪纸我在书上看过,这回能在各家不同的炕上看不同的婆姨,剪着不同的剪纸,这真是天大的福气!和其它地区不同的是山王河的剪纸,几乎完整地保留了古老的造型纹样,如鱼身人面、狮身人首、大量的生殖繁衍崇拜的民间图腾,如抓鸡娃娃、“鹰踏兔”、“蛇盘兔”、“鹭鸶衔鱼”、“鱼戏莲”等等,那些巧手的婆姨们在剪刀与红纸的游走中,寄托了多少对生活的憧憬啊……

 

大年三十那天三妮子要帮她娘了,我一个人又画到天暗,雪还是下个不停,我往回走着,想着家家的大灶膛里发着红彤彤的光,我一路嗅着猜着各家不同的饭香,走到房东家院里,从灶房时不时冒出的水蒸气像在轰赶着门外飘落的雪花,雪花们躲躲闪闪地飘散开,真美……

 

(右图: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安塞腰鼓……不过照片是我从百度上找的。当时没有像机啊,现在的照片,真的不如我亲眼看见的场面好啊!)

 

大年初一雪停了。我早上照例用带冰碴子的水洗了脸,用食指沾上一点牙粉在嘴里胡乱的磨着牙,感觉挺卫生的。过年了嘛,我也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从来也没有想到小村里有这么多的人,许多人都穿上了过年的好衣服,特别是婆姨们,很多人的头上都有一块色彩鲜艳的方头巾,孩子们更是花花绿绿的一团一团地在人群中嬉戏打闹着。第一场大戏是在一个打扫干净的黄土地的空场上开始了。随着一阵鞭炮锣鼓声,三十多个小伙子白衣黑裤,头上扎着白羊肚手巾,腰间系着红腰鼓出场了,双手的鼓锤上都系着火一样的红绸子。最前面是伞头儿(领舞人)一个穿黑衣黑裤包着头的小老头还带着一付水镜墨镜,只见他右手中指用红布套紧,左右旋转,起腰鼓队的指挥作用,据说还有避邪的作用。 那把布伞,又称“幌子”,有两尺多长,隐约可见缠枝莲花图案,顶部为圆形,七零八落的流苏,补丁落补丁的,看起来是又脏又沉,可是在他手里的伞却耍得飞快,他一边唱一边跳,大鼓敲得山响,腾起的黄尘遮住了几天都不见的太阳,鼓点如暴风骤雨一样急促起来,小伙子们像旋风一样,飞扬的红绸子裏着他们疯狂的舞步,火花一样的眼睛闪着亮光,排山倒海般地舞步震得山王河一抖一抖的!直看得我热血沸腾得透不过气来。 那气势啊,是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的。当下我就定下来了:毕业创作就画打腰鼓!

 

(左图:呼鸣 《山王河村速写》)

 

想着想着抬头一看腰鼓队走远了,后面拉起一条黄烟,伞头儿如同一块风中的破黑布,在黄尘分外地显眼。我回头对三妮子说:“这个伞头儿好身手啊!”三妮子说:“她是个婆姨呢。”我吃惊地问:“不是听说女人不许当伞头儿吗?”三妮又说:“她家从先人到她爷再到她爹都是伞头儿,可惜到她这辈儿,家里只有一个女娃,人又生的丑,为了当伞头儿,她一辈子都沒有嫁人呢……”

 

许多天那个伞头的形象总在脑子里出现,我忍不住问三妮子:“那个伞头儿,叫啥名字?”三妮子说:“叫个李兰盼,姐你要想找她,改天我带你去她窑上。”

 

记得是大年初十我回校的前几天吧,我跟着三妮子往村西头走着,去看那位伞头儿李兰盼。北风擦地扫起一层旧雪,如疏朗冥蒙的银雾。我一路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一孔孔的窑洞想着村里的男人啊,辛勤劳作一生,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刨挖出一孔窑洞,娶个婆姨再生上几个娃娃,把生活的一切理想都浓缩到这孔窑洞里了……

 

(右图:伞头李兰盼和三妮子速写)


李兰盼的窑洞,收拾得真干净。利落得让我吃惊,屋子里的物件一眼扫过去都能数得过来。李兰盼坐在炕沿上,知道我们来是想听她唱曲儿的。二话不说一嗓子喊出来,吓了我一跳。“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泪不流,流多流少你也走,走了呀走了走呀你就别回头……”这个走西口的曲子对,可是词不对呀。我看着李兰盼的脸,发现了她紧闭双目一颗晶莹的泪珠慢慢地从她那不俊的脸上流着。我又看了看三妮子,她扯了扯我的衣服,示意让我跟她悄悄出来。我十二分的不乐意,窑洞里的歌也没有停,“哥哥你走大路,切莫要走小路……”

 

我问前面疾疾走着三妮子:“她刚开始唱,干嘛出来呀?”三妮子说:“就怕她唱这个曲儿,老人儿们说,她唱的这叫丧嫁曲儿,听了就寻不上婆家了,你看她一辈子都没个婆家。”

 

一个月很快就到了,我和村里的熟人都告了别。最后,把我的牙粉,手绢,毛背心,军上衣还有那双高腰的解放鞋都留给了三妮子。等我坐上了回学校的火车才想起来,怎么就忘记告诉三妮子一句话,那鞋里给她藏了十元钱呢,想让她买条围巾,最好别让她娘看到钱,她娘肯定不会给三妮子的……想起三妮子和我的日日夜夜,我闭上眼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99. 毕业创作和挂号信

(这是我们79级全体绘画系的同学和老师的毕业合影。一排左起:王玉琦、张士范(系主任)、李玉兰、张秀茹(老师)、呼鸣、张培舟(书记)、沈尧伊(老师)、孙廷卓(老师)、高振恒(老师)。后排左起:宋永平、张越、陈宏年、李津、马俊卿、王克非、门如山、苏新平、颜铁良(老师)、白庚延(老师)、康小华、杨德树(老师)。摄于1983年7月。)

春天又来了。校园里和马路牙子上的最后一点残雪都融化了。树枝上的鸟儿时不时冲到草坪里找着去年的草籽。寒假还没有结束我就先回来了,一个美妙的黄昏,我打开教室的门独享了几天只有我和窗外的太阳、月亮和星星,还有我那小小的画案的日子。回味着邵飞给我介绍的一个新男朋友——艾端午。北岛是邵飞的丈夫,我们那时不管他叫北岛,只是叫他振开。他和艾端午都在《新观察》工作,是同事,艾端午是美术编辑。当时我在29岁择偶的条件是:岁数要大些,要有阅历,什么都要比我懂得多,人要胖些,眼睛要大些……我们见的第一面就是在邵飞和北岛家,崇文区西打磨场75号的大杂院的最深处。我们算是一见如故吧……我很怕又沉迷于一次恋情之中,误了学习。几天后匆匆告别了他,提前返回天津美院了。 不久,班里的同学们也陆续从各地体验生活返校了,班里顿时活泼热闹了许多。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班上每个人在爱情的路上,正在山高水深的跋涉中,心里都种了一朵刚刚开放的小花……

 

(右图:记得这是83年的春天,邵飞给我拍摄的艺术照.)

 

这是我们1979级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紧张的毕业创作开始了,同学们都非常重视这个毕业创作大展。我们班陈宏年一个人,从密云山里又去了承徳,最后在一个叫下栅子村体验生活。毕业后,老陈的山水画创作也都与燕山有关。李玉兰是去了东北她大哥家。那张农贸市场的白描(后来的毕业创作之一)就是根据东北当时的农贸市场速写整理的。马俊卿是只身去了黄山,画了速写,拍了照片,也带回来大量的写生和创作小品。李津去了河北省涉县王金庄体验生活。但毕业创作却画的甘南藏区。当时李津的毕业创作是《炊烟》,二个藏族女孩爬在雪地上生火,还有一幅是《牧人》,一个强壮的藏族汉子在直视观众。

 

(左图:李玉兰毕业创作《民工》的创作草图)

 

我用化学浆糊粘接了一张2米x2米的高丽纸,开始了名为《山王河》的毕业创作。一气儿画了十八条壮汉打腰鼓,想象着他们依然在黄尘中旋转的呼啸有声,我如同猛兽一样在纸上追寻着猎物。努力使白昼不曾间断地描绘这18条西北汉子,渐渐地有了些气象……

 

艾端午几乎每周一封信,还是挂号的。用的都是《新观察》的信封和信笺。当时我特别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寄挂号信呢?几次回信询问他,他说:“防止有人拆信偷看云云。”居然还有几次由于信超重,我还要去黄纬路邮局去交钱取信。开始感觉到爱情有些麻烦,和他的高深莫测了。不过当时我还是很盼着他的来信,他和他爸爸(艾青)一样地爱写诗,写得也很好,只是没有他爸爸写得长。我现在还留着他几封有诗的信。


(右图:  呼鸣   1979级 《奔生活》  55x75cm   工笔重彩    1983年    

 (这一张创作我也不满意,从来都没有展过。别问我《山王河》哪去了,毕业展时展出过,从此就卷了起来,在结婚的8年时丢失,唯一的一张照片也没有了,《山王河》好不走运啊!……))

 

八月的天津一切又开始了出汗发粘。教室里常常只是我一个人站在二尺高的模特台子上,十二分地努力画着我那幅《山王河》,那时我哪里懂得“好的作品每觉不是人力”之说呢,李津班长常常是出出进进的,几次他都会像上次打招呼似地用相同的话问上一句:“怎么还没画完?”就像当时流行的一句电影对白:“列宁怎么还没找到?”我几次都想大声回答道:“正找呢!”(列宁在十月对白)。不过,我还是头也不回地说:“正画呢!”

 

(左图:李津毕业创作《炊烟》的创作草图)

 

毕业展览前夕,艾瑞午和他们单位的摄影编辑李晓斌一起来到我们学院。我向班里的每个同学介绍了我的男友,还带着他们俩去了我们级的版画班,晓斌不断地拍照着,最后发表在《新观察》杂志上的只有版画班宋永平和康小华的毕业创作。

 

那是我最后大学生活中的一段最愉快的时光了……以后许多许多的光阴中,无论是春秋时日的阴雨连绵,狂风呼啸树枝打窗,还是雷鸣电闪豪雨如注,只有独守画室才能享受到那最美好的时光,那时我才懂得什么是无中生有,在一幅空白的画布面前,才感觉得到自己的存在,落笔皆是真。

(2009年,由李津领衔和召集我们老同学老校友,在德国爱沙芬堡的99画廊和中国的可创画廊,先后举办了一个大型的联展《中国时刻》。这是当时宋永平同学设计的请柬。)


【呼鸣油画欣赏】

《五彩缤纷》159 x121 cm 布面油画 2015年

《八条金鱼》 110 X110 cm 布面油画 2004年


**《油画背后的故事锐评** 

1:呼鸣写雪的画面感极强,这是由画者特殊的气质所决定的。就像她的画,架空了一段岁月,态度模糊,语焉不详,如果观者仅仅依凭服装和用具来猜测时代的话,那就会上当,因为就画中人物而言,她们不想表达任何倾向,也不愿陈述任何思想,人难道不可以以这样的面目存在吗?……

呼鸣将哲学隐藏在字里行间,任由它去寻找缝隙来解构、来安身,她兀自将文学和绘画以直白的面目,咄咄地呈现在人们面前,这是她从成长中自然靠近并将之融为一体的风格定势。所以,对于独立而突兀存在于陕北雪国窑洞里的男人、婆姨和小妮子,呼鸣以一种鲜烈的色彩,和山歌哀婉,如同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答: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哪一朵是你,我记忆中的三妮子?


2:我感觉自己进入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视阈之中,世人眼中的呼鸣,是被夸张、渲染之后的呼鸣,生出了某种戏剧性的表达。但是我已经太习惯于细品文字背后的意味了,因为,当一朝用心,意图去捕捉她的落笔处、细节中所期望阐述的意味时,我都深感那浅白到近乎天地玄黄的文字色彩,是无比旷远到超越了我的想象的。……

她看人看事的角度早在逼仄如我的视角里繁复而壮渺,傲岸又严峻。她用自己的画作和写作,将平庸从平庸中剥离,将真挚从真挚中显现。

呼鸣却始终用带有时代特色的笔来描述生活,她那架空的、蒙太奇的、流动的、猛戾的、温情的笔触,毫不费力地将人们的生活艺术化,将艺术生活化,她的描写如同清泉一般,回环跳跃在二者之间,绕开生活的庸常和艺术的刻意,朝着自己的海洋奔流而去。

答:是生活,让我成了流水。是人生,让我学会了关山飞渡。是你,脱离不开的时代,让我拈花微笑,我,没有辜负心中的每一个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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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是啊,当我读到这里时,“想起三妮子和我的日日夜夜,我闭上眼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我也流下了眼泪,多纯朴的山里人,多令人魂牵的小山村,虽然,那里很贫穷,很愚昧,但,人性的美啊,在哪里都能见到,我梦系的山里红!……毕业季来临,同学们的爱情,山高水长,呼鸣的爱情,也如秋天般,在丰收着,画作很饱满,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春播秋收的节奏,在如意地进行着,人生,时代,是一幅更大的大写意,在展开着……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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