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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85

作者: 呼鸣 点击:170 发表:2024-08-30 15:09:53 闪星:10

***(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84. 借书就为找感觉,白手套引出青春的躁动,弗洛伊德来了


(左图:呼鸣在82年的春天。)


天美的图书馆虽然不大,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阅览室也不算大,那会儿的杂志也不多。记得我最爱看的是《世界知识》、《飞碟探索》、《美术》、《江苏画刊》、《小说月刊》、《诗刊》、《读者文摘》之类的。图书馆借书窗口总是站着一位戴眼镜戴套袖,背微驼小个子的男老师,认真和气。我每次换书都不下三本书,中外有名的小说早在天津254医院的图书馆里完成了阅读,那时我当过图书管理员啊。到大学我决心不碰“闲书”了,装模作样地借了一堆看不懂的薄厚书。什么《黑格尔的美学原理》、《黑格尔小传》、《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拉奥孔——或称论画与诗的界限》、《马克斯列宁主义美学原理》、《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资产阶级文学艺术家有关人道主义人性论言论选辑》、《欧美现代派文学述评》等等等等,为什么能记得这堆书名呢?因为当时都做了笔记,经常抱着这些似乎和艺术有关又无关的书漫步在校园中,左顾右盼最希望碰到谁看到我抱着的这些书,我就可以享受对方的惊奇的眼神,然后听对方说一句:“啊!这是你借的书啊!你好厉害呀!”那会儿我就是这样一目十行地看着书,狂热地以为占有了这些著作,的确还做了不少的笔记,但仍然是不求甚解,不懂装懂。当年的笔记,现在再看,只剩书名眼熟了。

 

(右图:这是我在大学期间做的部分读书笔记)

 

80年代初,各大美院对西方美术的大门徐徐地打开了……我们真的享受了一把“天之骄子”的待遇。在学西洋美术史时,我们集体在老师的带领下可以翻阅进口的外国画册。绘画系的一行人安静地到图书馆的一间小屋子里,然后庄重地戴好老师发的白手套,等待老师拿来精美的画册翻阅学习。有时拿出来的外国画册不够每人一本,就两三个人一起看,看画册的课谁都爱上,面对满是外文的画册,我们只是翻看有画的那些页。

 

记得那是一个三伏雨天的下午,路上雨还在无声地下着,树枝间筛下来的千条万条的银线,坐下来雨也停了,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秋蝉齐声鸣唱,几天的高温,遇到不停的雨,午后顿时彻底弥漫开来, 像撤了火的笼屉。我们又集体坐在图书馆看画册,,出了汗的手在白手套里懒懒地翻着有外国印刷厂油墨味的画册,那么地静,那样地安全,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让我望着明亮的玻璃窗发呆,这一幕后来在我出国后,也常常重现于我的梦中……

 

(前排左起:李玉兰、李津,后排左起:陈宏年、陆宝增(老师)、门如山,他们在泰山。

 

然而几天后,系里的老师开始在调查一件撕画册事件,事件是:有一本日本摄影集《少女写真集》,这本集子的确就在那个下雨天我还见过,其实对我来说沒什么参考价值,一群刚发育的女孩,怯生生地对着镜头,大平光,可就是这本影集被图书馆举报,我们79级绘画系阅览后,发现少了几页,老师问我时,我又假装呼尔摩斯(我的外号),沉思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在那种环境下阅览,不可能有一点作案的机会,那么,不会是监守自盗吧……”我这么一说,老师也陷入了沉思……再后来,遗憾的是我听说在男生宿舍里发现了这些写真集丢失的那几页。。

 

万物复苏不一定在春天。80年代的每一天都有新鲜出炉的精神大餐,我们就像一群贪吃的孩子,大口大口地吃,由于饿得太久,顾不上细嚼慢咽了……美院的学术讲座就是那时最奢侈的大餐了,几乎每天晚上学生会都组织各类的学术讲座。学生会的主席张婴同学那一阵子很忙啊,我和她经常碰面,她们油画班教室就在我们教室旁边。我一见她总问:“最近有什么新讲座?”她一字一句地慢慢地告诉我,一个可爱的高个子学姐。

 

那天晚上在共同课的大教室里,我照常来的很早,坐在第一排。这个讲座挤满了本校的各个年级的学生和老师们,一个南开大学的年青教师,告诉我们德国有一个伟大的学者,著名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我一下子迷上了他。老师讲的,在黑板上写的每个字,我都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像一把利刃划开了我的头皮,使每根脑神经都颤抖,以令人震悚的阐释着生与死,性与梦的问题是那么激动人心。我和同学们敏感地吸附着,认知着每个新词汇,词组,新观点,新概念……那个晚上的关键词是:恋母情结、恋父情结、肛恋期、口恋期、下意识、潜意识、梦的意义、性象征性符号、荣格……那个夜晚我整理笔记到很晚。

 

(右图:后来我出国了,狠狠地读了几本台湾翻译的弗洛伊徳的著作。)


这之后,学校又组织听了一次由音乐学院教授来解读,18世纪初古协奏曲之父韦瓦第,One Season, One Concept,的交响乐《四季》。音乐以“春、夏、秋、冬”的主题呈现。包含了四个季节分别是《春日光》、《夏狂热》、《秋故事》、《冬未了》。满满的教室里,教师提着一台三洋四个喇叭的录音机,用卡带,卡嚓卡嚓地,一段一段的放给我们听,停停放放,停停讲讲。虽然是断断续续,但对色彩的呈现和节奏的想像趋于化境。在营造朦胧和声的同时,保持了极其清晰的触键,展现出复杂而精巧的编织,汇聚了丰富的味觉与色彩,仿佛清晰感觉到生命的炽热,老师激动地又说又写,我也是情不自禁地满含着泪花。从那时我一下子又被交响音乐征服了,甚至疯狂的想,我为什么没有学作曲呢?可是没想到89年我出国后,在满世界西洋古典音乐中,我的耳朵却在寻找《三十里铺》、《渔光曲》、《夫妻识字》、《白发亲娘》……

(左起:李津、陈宏年、呼鸣、马俊卿,我们在毕业二十四后,又故地重游。来到我们的母校,坐在当时我们国画班的位置。)


 *呼鸣学生时代作品欣赏*


85. 人体模特大李姨小李姨,周末家庭舞会巧遇男生贴面舞

画人体是在我们的学时中占有很大的比重。80年代初能来到美术学院选择做模特的这个职业的人,是需要一些勇气的。姑且不要说家人社会上如何看待这一行儿,就是自己也是需要冲破一些心理阻力的。当然,这是我的一孔之见了,似乎后来的事实也不是完全像我这样的杞人忧天。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体模特工作时还穿着丁字裤,可为什么女人体模特工作时要一丝不挂呢?尽管如此,男模特还特难找,一般来说上人体课,老师有时来一下之后,帮助摆摆模特也就出去了,课堂上只剩下同学们自己画了。我们那时常画的只有一个插过队的小伙子,记得脸上有个刀痕,肌肉和骨骼都算是一流的,他在美院很是抢手。常常轮到我们班的是一个老头,背很驼,只要坐着不到三分钟就进入睡眠状态,头是越来越低,口水拉线儿到肚皮上,平均毎10分钟,李津会大声叫道:“大爷!醒醒吧……”不过倒是清静,老人家睡着,我们画着,两相无事。

 

倒是女模特真是风釆无限。大李姨和小李姨是一对儿天津美院模特界的奇葩。因为她们都姓李,为了好区分,所以学生们称呼她们为大小李姨。

 

大李姨身体健硕,但身材几乎没有凹凸起伏,平缓得有些乏味。可能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材没什么优势,所以画她时,她会千方百计地使你并不觉得乏味,仿佛她带有活跃课堂气氛的使命,最怕我们寂寞。每次一坐上模特台,便开始了不同的节目。最让我难忘的是有一天,她侧躺在一块半新不旧的亚麻布上,突然操着纯天津话问我:“姐姐,你啦听过时调吗?天津时调。”一个男生接话:“没有,您啦给表表吧。”得,这下子大李姨来了精气神儿了,索性平躺在台子上,二郎腿一搭,双手往脑后一垫,看着都舒服了,一出声真的吓了我一跳,好大的嗓门儿啊!红旗飘飘歌声阵阵,部队出发要离开红柳村,大道两旁站满了人群……班里的同学都忍不住地笑起来,还有用笔敲着鼓点,终于把个年青的男老师唱进来了,老师一看这景儿,整了个大红脸,啥也没有说又转身出去了,我当时眼泪都笑出来了,大李姨继续唱着,连中间小憇都免了。祼体,仰卧,时调,表得是:军民鱼水情,这是TM什么跟什么啊!

 

小李姨,用现代的话形容她就是一个字:酷!第一次来我班是手指夹着半截香烟进来的,向大家举了举烟问:“行吗?”(意思是还差点就抽完了)谁也没有搭话,她走到火炉子前,熟练地捏灭了香烟,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又问:“四(是)让本人随便摆吗?”没等回答就一边往台子方向走,一边脱起了衣服,我忙说:“您可以在屏风后脱。”她答了句:“在哪孩儿脱不四(是)脱嘛。”得,一点仪式感都叫她免了。上到台子上就已经全裸了,小李姨非常熟练地摆起了姿式,一边摆一边问:“你们谁四班长?”李津忙说:“我,我是。”李姨停下来固定了一个姿势问:“界样儿够味儿吗?”一下子又变换了好几种,说心里话,小李姨的身材真是没的说,骨骼是骨骼,肌肉是肌肉,真清晰。小麦色的皮肤太棒了,大家都振奋精神,抓紧时间画,大约半点钟,小李姨宣布:“休细(息)了!”说完从包里拿出打火机,冲着李津说:“班长,烦您把窗台上那半根烟递给我。”小李姨优雅地点燃了先前的那半根烟抽了起来,并且很有礼貌地招呼我们每个人,示意谁要吸烟她那有。不几天小李姨和大家混熟了,一个周未下课时,小李姨边穿衣服边说:“明晚在我家开家庭舞会,你们班没事的都去玩吧,版画班的那几个小子也去。”


(右图:左起为金悦、康矛、张燕云、杨立新1979年在学院大门前。当时还是天津艺术学院,转年改为天津美术学院。)


周末的那个晚上热极了,用当时南斯拉夫的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一句对白来形容:“仿佛空气在燃烧……”

 

我实在想不起和谁一起去的了?舞会将要在这里举行了,一座冬天运蜂窝煤、储存大白菜,夏天成团蚊蝇的简易楼上。楼道中已经挤满了人,也不光是年青人,我奋力挤到门口,里面已经有几对在跳舞,音乐好像是《香港之夜》“夜幕低垂红灯绿灯,荧光多耀眼……”我一眼看到了小李姨和版画班的一个男生转了过来,她身穿一条大喇叭牛仔裤,脚底一双大松糕鞋,使她一下子变高了许多,上身一件蝙蝠短袖衬衫,夸张的大耳环特别耀眼,她冲我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实在是太挤太热了,我出去透了两次风,最后一次等我回来时屋里一片漆黑,我还不解风情地问:“停电了吧?这么黑什么也看不见啊!”黑暗中一个声音答道:“喊嘛!喊嘛!贴面舞要嘛灯光? 听音乐!踩点!”我心想,有灯都那么挤,别说没灯了。人,太稠了,太拥挤,太复杂了,从而太危险了,我一转身奋力挤了出去。身后的“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过去事,又……”女中音的歌声,越来越小了。贴面舞,定格在80年代初的一个神秘黑暗中,美酒加咖啡,定格在一座简易筒子楼中……

 

早就没有公共汽车了,走在回校的路上,终于下雨了,我的人造革半高跟黑皮鞋不久灌满了雨水,我索性脱下鞋,拎着它们,大步走着,雨贴着脸真的舒服,突然觉得如果贴着一张黏黏的人脸,不爽极了……

 

不久,就听说小李姨进局子了,当时正值严打的大环境,也不知道现在的大小李姨过的怎么样了?也许那个遥远的一夜风头就足以弥补她许多暗淡的日子?无论如何在我们79级的课堂作业中,当年她们为艺术献身的倩影是永远留在我们每个人的课堂作业中了……

(前排左起:李友友、许正立、王玲、扬徳树(老师)和杨师母、李玉兰。后排左起:呼鸣、李津、周玉洁、陈宏年和郑毅2015年在杨徳树老师的天津个展上合影。) 


【呼鸣油画作品欣赏】


**《油画背后的故事》锐评**

1:不知为什么,呼鸣的这段描写总让我想起巴尔蒂斯笔下的那些女孩子和猫,总像在梦醒参差、犹豫混沌之际,有一种神秘莫测——

“……记得那是一个三伏雨天的下午,路上雨还在树枝间筛下来的千条万条的银线,坐下来雨也停了,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秋蝉齐声鸣唱,几天的高温,遇到不停的雨,午后彻底弥漫开来, 像撤了火的笼屉……”

上下五千年的古老中国似乎在童年时就衰老而遁入了空门,它城府地俯瞰了世界几千年后,在八十年代突然以思凡的娇俏,染绿了中国的四季,仿佛初潮一般悸动,阵痛,暖而麻烦,慌张又兴奋。……

答:当春风吹过时,一切都复苏了,你看,早春的鸭子,正在测试水温,而溪水呢,老是在跟碎冰,说着只有流水和岁月才懂的私语。

 

2:呼鸣的写作是碎片式的,她用看似毫不相连的碎片织补起一个时代的记忆,在她看似粗线条、大跨度的牵缀之中,每个人的往事都被细密地呈现出来;在她置身事外又纠缠其中的描述里,“此时代”与“彼时代”之间差异立现,而“今人性”与“彼人性”的脆弱和丰富,却令人无限唏嘘。在呼鸣漫不经心却精严取舍的个人经历中,她的经历,就顺理成章成了历史聚焦之下众生的经历。

呼鸣在写作的路径中,不停有温馨的提示:请保持莞尔或者安静,毕竟在大时代的颠荡中,流泪其实显得特别的矫情。

答:当然,也有春寒料峭的时候,所以,为了不感冒,最好还是戴上口罩吧,毕竟万象更新之时,也是乱象渐生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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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怎么说呢?对于八十年代来说,对于每一个人解放的心灵而言,都是一个新的时代。用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来说明一二,其实就很合理和经济:不是一古脑儿的占有,更不是老子天下第一的舍去,而是有选择的拿来,为我所用。所以,撕去的那几页,就很有时代的潜台词,愚民和圈养,事实证明,最终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个道理,正如党的一大,如果是润之先生掌舵,中国革命的航程就会少走弯路吗?当然,美院的人体模特,对于初放的时代而言,肻定是一个新鲜而神秘的话题,正如牛仔裤和贴面舞,携来的欧风美雨,一样的,让解冻的心灵,有了七上八下的忐忑和不安呢。这样的时代印象和把握,堪堪的,我以为真的很精准和妥贴。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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