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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75

作者: 呼鸣 点击:172 发表:2024-08-21 20:39:41 闪星:10

***(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74. 雨儿胡同13号


我考上了大学的好消息怎么能不告诉北京的家人和好友邵飞呢?我坐上火车回到了北京。

 

邵飞已经复员回到了北京,分配到北京画院。北京画院的原址是在旧鼓楼大街南锣鼓巷雨儿胡同13号。雨儿胡同是个多么滋润的名字啊。我早就轻车熟路了,骑着自行车飞快,左绕右拐,总算到了北京画院。

 

宅子老不老,看看槐树大和小,雨儿胡同13号那门前的古树,告诉我这座宅院的沧桑,门楼的檐角门楣上精美的砖雕,高大的青砖灰瓦墙挡住了街道的喧嚣,庭院里摆着几盆盆栽石榴树,夹竹桃、玉阶丹楹下,种在鱼缸中有盆莲、茨菇什么的。

 

在曲廊通幽的后院,又见到了脱下军装的邵飞,她的头发散开了,一排齐齐的刘海,显得特庄重。她告诉我她现在那张画案上画画,画案是齐白石留下的,又说有的毛笔是从资料室领的旧笔,还刻着陈半丁的名字呢。我真的羡慕她呀。

 

考学前,我跟邵老师一起学画儿的还有一个叫艾未未的男孩,那年随父母刚从新疆回北京,他父亲是著名的诗人和右派艾青,他们一家是打倒了四人帮后才从新疆的石河子举家搬回北京的。未未十八九岁,大脑袋,厚厚的嘴唇,一副厚道虔诚的样子,同年他也考上了电影学院。 

(左起:呼鸣、邵飞、艾未未1979年在京郊。)

(2005年,艾未未在悉尼舍门画廊的个展上,我们再次相见。)

那天在我家的防震棚里,邵飞神秘地递给我一本油印的诗集说:“这是未未拿给我看的,封面是未未画的。诗,你一定喜欢。”我一口气反复看了好几遍,合上诗集,几天都没缓过劲儿来。总有一个深刻而孤寂的影子在眼前晃。我见到邵飞就问:“那本诗我太喜欢了,他是谁?在哪?”邵飞妩媚地一笑,那个笑,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小声地说:“他叫赵振开(北岛)是六建工人,爱写诗,也写小说,现在办一个刊物叫《今天》。”我又问:“长的怎么样?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吗?”邵飞说:“挺精神的。”我突然明白了:“那你们好了吗?”邵飞低下头说:“嗯,刚开始……”

 

 不久我就见到了赵振开,他身上穿的是那种当时流行的深蓝色中山服,不同的是洗得特干净,人又瘦又高,长脸上浓眉下,一双眼睛总是直愣愣的。笑的时候也紧抿着嘴,没什么话,绝对地深沉。深沉可是当时文艺女青年们最欣赏的时尚气质了,那时的邵飞浑身都闪着幸福缤纷的斑斓。


天津美院的前几天,邵飞叫我一起去颐和园后园赏落日。黄昏里同行的有振开(北岛)、马德升、徐晓、老鄂、朱朱、刘羽(已过世)。马德升架着双拐、穿着一身旧军装、军帽下的长头发上合着汗水腻腻地贴在脸上,高高的颧骨上一双深邃发亮的眼睛,双腋下已经湿了一大片,他虽然是双拐,他却走得最快,在前面常常发出尖厉的吼声。夕阳终于把我们这群人和周围变成了一幅列维坦的油画。北岛用他那标准的男高音给大家唱了一首歌《我的太阳》,一点没有感觉什么浪漫,倒是有几分凝重和庄严。邵飞告诉大伙说:“小呼儿,就要上大学去了。”马德升过来,伸出苍白而潮湿的手来说:“祝贺你小呼儿,天之娇子!”


多少年后我才发现,真正最后成为了一个时代标致性的大师们,全都没进过大学门儿。

(我和邵飞的近照)


75. 我们的李津班长


李津是我们国画班年纪最小的一个同学。当年的李津小身子板儿苗条,不够笔直,走起路来八字脚生风。一双细长吊眼很锐利,看人像片刀一样,在有意无意之间划来划去,表情常做深沉状,在胡子头发之间的脸上不知是少年时的蛔虫斑,还是不常洗,总之不够清晰。李津不太爱说话,一说话就是喔喔喽喽,可能舌头有点大吧。他的画案在教室的最西角,我在最东角,中间隔着其它三位同学。尽管如此,一年四季来自李津方向的气味是不断更新变换着,一会飘来臭墨汁味儿,一会儿飘来馊背心味儿,有时,居然还有宿醉的酒精味儿,还有许多可疑味儿分辨不清……


有一年秋天,李津光着脚穿着他父亲的一双旧式皮鞋,我眼前一亮:一接头儿是乳白色的,二接头儿是石黄色的,还带一点后跟儿,品质地道的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就是透着一种老派儿讲究。当时70年代末我们还穿着解放㬵鞋和塑料底儿布鞋的年代,李津的那双皮鞋着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右图:这是我们国画班的同学们。左起:马俊青、陈宏年、门如山、李津、杨德树(老师)、李玉兰、呼鸣。)

 

可是没过几天,李津居然光着脚在教室里无声地走来走去的,我盯着他的黑脚板儿和地上的潮湿脚印儿,想像着将有一股脚臭味儿扑面而来时,我上前冷冷地问道:“李班长,您的鞋呢?”李津一脸的不高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即用地上他画废的国画包上了双脚,哗啦哗啦地满地走。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有幸可以天天欣赏到李班长的各种各样的国画纸鞋。忘了是谁说的了,如果当年把李班长的裹脚废画儿都保存下来,一托裱,肯定能在当代水墨拍卖会上赚上一笔啊……

 

不过,李津在学习上可不含糊,用拼命三郎来形容当年李津的治学精神,是准确的。勤奋严谨,总在否定自己中探索。班里就他爱站着画,一站就是一上午。我当时特别喜欢他画的半大小鸡和那些张嘴的小鱼儿,都像当时的李津:生涩、生动、生猛。最有意思的是,每当要考文化课时,李津就会把复习教材卷成筒握在手中,在教室里进进出出的,口中念念有词,用毛笔蘸着水在教室的水泥地上,蹲着满地默写将要考的内容。真是一举两得,即复习了文化课又练了书法,他这一招儿,我也学会了,半跪在地上,毛笔蘸水,随写随干,等考试完了,我的脑子里也彻底干,竟然没有一点痕迹……

(这是李津第一张国画肖像 45.5×39.5cm 纸本水墨 。)

(晓云 49×44cm 纸本水墨)

(宋永平 55×56cm 纸本设色 )

李津学生时代的作品是很较劲的。轻松随意之中可见分裂扭曲,在循环演变之中较早地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用传统技法,抒情挥洒着自己内心的独白,努力还原真实含义的:色、形、声、味……后来的作品,无论是父爱母爱、性爱情爱,还是友爱统统在软化界限后,堕入李津的乌托邦中,在温柔的天堂中,醉也梦,醒也梦,惑目眩神。在片刻感官享受中超越局限。二十四年后,大约是在2005年,我是在悉尼的瑞画廊第一次看到李津的画册,真使我眼前一亮,无疑是一道闪电啊!我清晰地感受到,中国的当代水墨画终于已经独立于宏大的国家意识形态之外了……

 

记得有一次冬天我们班聚会。为了画人体怕模特冷我们班生了火炉子,那天班里6个人用铝盆涮羊肉,几杯酒过后,李津在升腾的水蒸气中说:“如果将来我要有了钱,就请100个人吃饭!”如今李班长的伟大理想常常在我们老同学中间实现着,李班长更是:满眼尽是意中人,满地尽是红烧肉。记得尼采说过:“当人类有了道徳之后,就不健康了(大意)。如今我们同学都向李班长看齐,努力走在更加健康的人生大道上。

(2016后在李津个人画展上和李津合影。李津画的巨大肖像,笔墨饱含深邃丰富的变化,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一张人脸能画得像中国大写意山水画一样有气势。)


**《油画背后的故事》锐评**

1:呼鸣的青春沿着少年来时路惯性而至。她在寒来暑往、政治水文、历史气候的江河中逐流而来,却不人云亦云。她不抗拒也不逢迎时代,但是要在风雨中做最好的自己。

呼鸣不是文人,几乎是不屑于做文人。她雷厉风行地走进她想要进入的视野,有多少人受到过爱情的短暂滋养,又有多少人一生都在偿还这短暂滋养的代价……

呼鸣是一个文学时代和艺术时代的见证者,齐白石的画案、陈半丁的签名、艾青、北岛、艾未未……这些名字层出往复,形成着整个世纪一个又一个闪着光芒的波峰。人都说生命是缘,缘分即是条件,具备条件走进这一众光芒之下的呼鸣,经验着饱满的滋养,虽然当时的她,并不知道。

答:此时东风正蓬勃,时代人物一时新。这,就是时代最好的礼物。


2:本章呼鸣写李津,他们是一生深爱和敬重的良师益友。因此有些拘谨。呼鸣本章的文字真趣盎然、一派天真。她老北京和天津话的圆熟运用产生了逼真的画面感,恍然还能听得见当年的声音和光影。

 透过泛黄幔帐,所有往事已经化零为整,在呼鸣心里历练成纵横穿插的回忆。时间恍如老物件的包浆,物件变得越发致密起来。青春被时光、还有人自己的印象固化下来后呈现出琥珀一样晶莹易碎、却又无比顽强的样子来。

 呼鸣没有把李津当成今天的李津来写,如今的李津成就为一代大家,然而透过呼鸣漫不经心而情感深厚的白描,李津,只是小胡子成了大胡子,笔直小身板儿变成了笔直大身板儿。他在过去和今天或者明天,始终都没有也不会有改变。

也许,李津在呼鸣的文字中,无意识地还原并发现了自己。谁知道呢?

答:文字相轻是假,桃节春风一杯酒,是真。


***【呼鸣油画作品欣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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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有一诗人说,春江水暖鸭先知,为什么不是鹅呢?新红学的愈平伯说了一句,拿一个馍,一边呆着去。其实,对于一个时代的节点而言,谁都不是孔明,都不可能提前预知。怎么说呢?呼鸣所说的北岛,在八九年代,被美其名曰,是大陆朦胧诗派的先行者,这,多少都有点啼笑皆非的误会,正如郑愁予那句名言,“我不是归客,是过客”,其实,北岛先生所言,是一个时代的先声,不是“美丽的误会”,可以相提并论的。当然,此时,咱们的女主,现在正在天津美院,点水成墨,以石磨心,咱们的李班长,也正在本色淋漓,超然物外,痴迷于点划之中,他们与时代一样,正在形成自家的风格,只是,站在潮流的浪尖,哪一朵浪花是我呢?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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