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寄居栖驾峪
曲阜尼山水库建成后,1960年麦口,龙泉村里广播通知,十天之内全部搬家。我们家被安排五月初六上午,搬到栖驾峪。村里已经在栖驾峪安排好房子。
母亲赶忙拾掇,能够搬动的东西,大甏、大盆、柜子、两张床、两张桌子、一个柜橱、柜子、锅碗瓢盆,还有方凳、椅子。
初六这天,村里派的搬家人员,四辆胶轮车,如期而至,家什装了三车,妹妹、母亲怀抱弟弟,还有铺盖一车。
我和姐姐随后,姐姐挎着装满10个细碗、四个细瓷盘子的小箢子,我披着我的棉裤,徒步随后。
走着走着,就与我家的车队,拉开了距离,我们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地往前赶。
走着走着,我们逐渐落在浩浩荡荡的一拨队伍后面,不时又送走几拨搬家队伍。
从我家到栖驾峪六七里路。顺着西沙河,过张马桥,一直往南走。
那年我六岁,姐姐十岁。俗话说,远路无轻载。我累了,姐姐替我拿着棉裤,姐姐累了,我们就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饿了,姐姐就到地里掐溜黄梢的麦穗,用手搓给我吃。渴了,姐姐就在河沙中用手扒一个深坑,再等泉水澄清,教我用粗麦秸秆吸。实在走不动了,就在河边小树下,枕着我的棉裤小睡一会儿。
就这样,我被姐姐连哄带劝地走到日头偏西,打听着,才找到房东曹培兰先生家。
母亲,端出从食堂里打回的稀饭,地瓜面窝窝头,打发我们吃饭。
下午,母亲忙着布置安排家务。姐姐照看妹妹和弟弟。我同房东女儿玩,我们同岁,都是属马的。
房东伯伯、伯母和女儿桂莲住堂屋,西头一间,住大哥二哥,兼储藏室。大哥叫桂良,长我五岁。二哥,大我两岁。
房东家的南屋是厨屋,两家伙用。我家用的是自己带来的行灶五印锅。吃食堂,基本上用不着。
我家住两间东屋。
下午,母亲接通知,分配到第二食堂做饭。负责烧大锅。
晚上,姐姐和妹妹睡小床,我还是同母亲睡大床,给母亲暖脚。
忙碌了一天,总算结束了。
第二天,母亲安排好姐姐看孩子,就上工去了。
桂良哥、二哥都去上学去,曹伯、曹母,都去农业社参加劳动。一个院子的人各就各位。
按照大人安排,我跟着桂莲姐下地拾柴禾,以备时需。
这时节,岭上生长的满是花生、地瓜、枣树、豇豆、绿豆、芝麻……没有柴禾。收割完的麦地里不让进地,我们只好顺着路边拾一些麦秆,带穗子的不敢捡。村里说过,一粒粮食也不能往家带。
一院两家相安无事。大人孩子很融洽。有时,谁家有了好东西,都分享一下。
房东家的石榴给我们分享。
我父亲在原村一食堂里,劈柴、烧大锅。每逢改善生活的时候,总带回两个白面包子什么的,两家二一添作五。
姥姥把临秋末晚捡的麦地里的三斤小麦,连同人家送她的二两花生油都给我们送来,说是添补我弟弟。就是这样珍贵的东西,母亲也不忘分给房东家一些。
斤把麦子,偷上碾上碾碎,做粥,弄点野菜叶,放上点腌咸菜的水,比什么都好喝。这是我一生记忆中最好喝的面汤。
夏天,听说水库里上水了。我父亲用我家的堂屋门,把我奶奶从水上推出来。我爷爷家道中兴,置的田地都给合作社了。房产,奶奶坚决不许动,树不让杀,房不让拆,她说,我留下来看这片宅院,我就不信水能把我淹死,水能有多大?没有想到这年雨下得特别大,十天半月,水就进村了。父亲摘下我家的堂屋门做舟,把我奶奶推到安全的地方。好在托奶奶的福,我家总算抢出一对门。
转眼到了秋天,满山遍岭的枣开始发红。村里派人看得紧,我们只能拾一些虫子咬后被风刮下的枣吃。打雷刮风掉下的枣子,村里扫起来晒干,掺到好枣里交公粮。
有一次,我和桂莲姐拾枣,人家不认识我,就把我“扣”住,叫大人来领。母亲给看坡的老头儿说了很多好话,不顶用,当场把我打了一顿,承认是赖我,才算拉倒。至此两年里,我再也没吃过栖驾峪的枣。
其实,打了我,母亲也很委屈,但是不忘教育我:冻死迎风站,饿死不说穷。这一句话让受用我一辈子。
这年冬天闹饥荒。食堂里饭食,不好吃了也不够吃。严重缺乏营养,我和妹妹都得了水肿病,少气无力,到了挨死的地步。村上已经有人死了。食堂里发的治水肿病的苘种汤,也很少,起初我和妹妹平分喝。母亲叫回父亲商量,实在都保不住,就先保大的。从此开始,苘种汤多给我一勺喝。老天有眼,妹妹水肿消退了,我也慢慢好起来。
由于操劳过度,母亲心口疼,也就是胃疼,只能忍着,起初还能忍,后来疼得直搓脚,以至于把床席搓烂。实在没办法,给人讨了一偏方:藕坑里的乌鱼加生姜熬水喝。熬喝了一条鱼,病就慢慢地好了。
母亲生病,无力照顾孩子,我和姐姐轮流到食堂里打饭。说来也巧,食堂里连续近一个月,都是发的稀粥和蒸地瓜。大孩子还好,我弟弟由于母亲病倒,断了奶水,一岁多了还睡在荆篓里,我和姐姐只能嚼地瓜喂他。弟弟痩得皮包骨头,最后算命大活了下来。到了三岁,才会说话。母亲常说这是多活的一个人。
到了过年的时候,从我们村里分到六两肉三斤白面。
母亲和房东伯母,联合包了一锅盖饺子,我们六个孩子算过了一个好年。
年后,我母亲回原村里(村部搬到东山上去了)讨要村里欠我家的钱。原来村里做电线杆子伐走我家十几棵树,说好给一百三十元,但是始终欠着,母亲好说歹说才给了5元钱。回来,买了一头小猪,让我跟邻居培安叔一起放猪。培安叔也很照顾我。
顺着河槽,让猪吃野草,我的任务管河东岸,防备猪到田里吃庄稼。猪吃饱,在水边打泥,我在树下乘凉。
渴了,培安叔教给我,扒野苘皮,结成够长的绳子,一头栓住用大苘叶做成小空包,用树枝棒撑起来,上面再打个洞,里面放一块干净的小石头,然后放到土井里打水喝。饿了,就吃野苘的嫩嫩的果实,或者吃野苘成熟的种子。我们叫它馍馍头。
赶上一次下雨,我们没有防备,猪怕淋,我们每个人都把褂子脱下,披到猪身上,把裤子脱下来包住自己头。一路往家赶,地里往家跑的人,都戏耍我们:孙猴子追猪八戒。那时男孩子光屁股都光到十来岁,大家见怪不怪。到家了雨也停了。好在人畜平安。
秋天是放猪的好时光,坡里收拾了了,庄稼都进场后,种过地瓜的地,花生地,才开放。我们四个人圈着十几头猪,整天放猪。一秋下来,痩猪长成肥猪,个个吃得滚瓜溜圆。那年我放的猪,交猪时107斤,卖了33.17元。原本日子可以过得好一些,不想,我得了白喉病。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钱花了个差不多。我母亲说,没拉饥荒,就是挣了。
为了表彰我放猪有功,也是庆贺我病好,父亲请了一天假,赶回来背着我赶国庄集,国庄集离栖驾峪六里路,集日是一六的。一路上全是山岭路,来回上岭爬坡也没让我走路。
集市靠大沙河边,买卖兴旺的就是鸡鸭鹅市,卖小猪仔的、卖鲜鱼的多一些。没有粮食市。转了一圈,母亲怕我渴着,到茶摊上,讨了一茶盅茶,吹着让我喝下。这也是我第一次喝茶炉上烧的茶,很好喝,喝到后来真有点儿甜。比在大锅里做饭烧的水,再灌到暖水瓶的水好喝极了。当地喝白开水,叫喝茶,喝茶叫喝茶叶茶。
转到丸子锅跟前,馋得我拉不动腿了。锅中几块诱人的大骨头、几块方子肉和着薰豆腐,泛着沫儿咕嘟着,香气扑鼻。薰豆腐是蘸辣酱吃的,因我喉部才好,不宜吃辣,母亲给我要了一碗丸子。只见老板数了十个丸子撒到锅里,边煮边舀边吆喝“开锅的热丸子一毛钱一大碗。”盛到碗里放到矮桌上,摸了两根筷子在围裙上一蹭,交到我手上,麻利的又照应买卖去了。看上去满满的一碗,其实底下垫的是半碗萝卜片子。不要小看这碗丸子,不亚于现在说的下饭店,有钱人赶集才吃得起。
我病好了,我爷爷来看我。我爷爷住在深沟村,离栖驾峪有三里路的样子,那年他已经82岁了。我母亲在食堂里借了二斤白面,包饺子招待我爷爷。闲谈中,爷爷揽着我,嘱咐我母亲说,一定让孩子上学。
在返乡热潮中,我家也搬回龙泉西山。
还是大甏、柜子、两张床、两张桌子、一个柜橱、柜子、锅碗瓢盆,还有方凳、椅子。不过,大盆少一个,椅子少一把。大盆和一把椅子,母亲好心借给食堂里用,听说我们搬家,第二天就找不到了。
回到西山,借助石崖作墙盖了一间瓜棚,算是安了家。
艰苦年代
王培海
财物匮乏日子艰,脸黄胸瘦衣带宽。
半年不解肉腥味,一月难寻半毛钱。
薯面荒春成精细,年集母鸡换油盐。
擦擦襟袖洗把脸,吃顿饱饭算过年。
栖驾峪记忆
王培海
一道清流入沂水,葱茏四面尽崔嵬。
枣实醉目红笼树,果子满坡黄闪辉。
河里鹅鸣如地籁,窗边榴绿掩庭闱。
雨中神岭苍龙跃,栖驾峪村生翠微。
注:果子,当地俗称,即花生。
【编者按】作者回忆录的第二章先是叙述了举家搬迁到栖驾峪的过程,然后主要描述了全家寄居在栖驾峪生活的点点滴滴。最后以两首诗结尾,道出了此章的主旨意图。艰苦年代人民的苦难生活,给予人们未来人生的启示。尽管苦难的生活带来了痛苦,但它也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它是成长的催化剂,教导人珍惜、坚韧和团结。告诫人们,面对苦难,应该保持积极的态度,相信家人的能力和内在的力量。因为只有通过穿越苦难,才能真正领悟到生命的意义,成为更好的自己。老一辈人教导的“多吃苦”难道不是让人们珍惜苦难所带来的积极意义吗?作者回忆的家人苦难生活的历史中还有哪些事情值得汲取其中的智慧启迪、激发前行的力量呢?作品接下来还要面对哪些生活的风险和挑战,来促使家人从历史中学习智慧,传承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传统美德呢?回忆录中记载的家人寄居栖驾峪的苦难生活是不是启示人们要更加珍惜当下所拥有的幸福生活,懂得感恩和知足呢?期待中!倾情推荐阅读赏析!敬请文友踊跃跟读赏析!编辑:攀登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