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石岗地势高。走过办公室前的老槐树，上坡的路没有台阶，只有人能踏脚的不规则的石头蜿蜒往上。人工踏出的小道两边长满了茂密的荆条和山草。初夏时节，小道两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不安分的牵牛，温暖的郁金花，紫艳艳的薰衣草，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躺在青翠的草地上。山风吹来，蒲公英随风裂成漫天的小伞，在灿烂的阳光下缓缓地升起，缓缓地移动。

　　爬上不太高的山岗，山草丛中杂乱地生长着茂盛的云杉、五针松、马针松，树草丛间裸露一些不规则的沙砾。山岗北边有一条石，好像人工打磨过似的，能一溜坐上七八个人。菜花径直朝长条石走过去，轻声说：“向东哥，刚才你全看到了，学校条件差，到长条石上坐一会儿，好吗？”

　　姚向东一听菜花这么客气的口气，心里更加不自然了。菜花不把自己当家里人了。向东加快步子朝长条石走过去，边走边不停地点头说：“行！行！行！”

　　菜花来到长条石前，用手掌在长条石板上轻轻地擦了几下说：“只能坐这儿了。”菜花语气柔和，充满了歉意。

　　姚向东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看着眼前的菜花，纯朴、憨厚，经历了那么大的事儿像没事人儿似的，心里油然生起了不能原谅自己的内疚感。他恨自己应该旗帜鲜明地回绝徐凤霞，绝对不应该有半点犹豫。现在可想而知，热恋中的姑娘，忽然发现了其他女孩给自己的男友写求爱信，而且信上说得那么直白，尽管自己的男友是什么态度还不知道，但姑娘的心中能容得下别的女人吗。菜花的度量大，从前几天通长途电话时菜花的口气、从刚才陪同周网年主任时菜花那轻松自然的心态，可以觉察出来。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呀！现在两人相处，菜花仍然是这么的客气。换上别的性格刚烈、心眼小的女孩，此刻会抓住徐凤霞的信，不连问上十八个问题才怪呢！

　　姚向东一屁股坐在条石板上，赶紧放下挎包，用手掌擦擦条石板说：“菜花，你也坐。”

　　两人坐定，谁也不说话。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山岗下那片破落的校舍上。大门前的黑鱼湖尾巴比较宽。山风不大，湖面显得特别平静。阳光照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金色光芒。

　　两人突然间变得有些陌生。姚向东苦涩地想，自己这条命是菜花父女俩给的，自己的血管里流着菜花的血液。咱俩虽是干兄妹，胜似亲兄妹。但自己心里是爱着菜花的。这次来就是向菜花解释。徐凤霞给自己写信，那是一场误会。当然，自己在部下面前有些暧昧，没有旗帜鲜明。姚向东想好了，这次专程来松林小学，表面上是考察松林小学的危房，其实是找个借口来见菜花，来好好地向菜花解释道歉。

　　现在，在这山岗条石板上两人世界，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姚向东鼓足了勇气，他想直截了当，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姚向东朝条石板两边的老榆树粗壮的长满疙瘩的树干一指：“菜花，这老榆树有年代了？”

　　“反正先有老榆树，后有山岗下的松林小学。”菜花抬头看看高高的树冠说，“两棵老榆树就像两把巨伞，能给人遮风挡雨，夏天棚似的树冠，坐在条石上很阴凉。”

　　“山里的景色真美！”说到这里，姚向东话锋一转，“就是这里校舍太破旧了！”

　　“全校的老师都知道你来了，也给我撑了面子，拜托了！”说到校舍危房维修事儿，菜花有点激动，“周主任听说你来，上午不让我上课专门等你。”

　　“谢谢菜花妹，也谢谢周主任。回去之后我一定盯着这件事。放心，一定把事办好。再穷也不能穷孩子。”

　　“你是从龙山天坑被救上来的，就算是对大山里孩子们的感恩吧！”菜花感激地朝向东点点头。

　　“不说这事了。”姚向东从条石板上站起来，往前移了两步，面对着菜花，语句有点不连贯，“菜花妹子，我可不是专程为松林小学危房来的，我是……”

　　“不是为松林小学危房来的？那你反悔啦？你不想找你那教育局的同学帮忙？”菜花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当时通长途电话时，因为在办公室里接的电话，办公室里有几个教师，有些话菜花说不出口。菜花从听筒里听到当时姚向东那急切的语气。姚向东聪明，想了个两全其美之策：考察危房是借口，向自己解释徐凤霞的信是他的本意。此刻，菜花不说破。菜花想好了，自己不会去为难向东哥。徐凤霞追他，一定有她的理由，姚向东没有旗帜鲜明地表态，一定有他的想法。今天，向东是冲着自己来的。周主任还有学校的老师们都知道自己与向东哥的关系。自己能来松林小学是姚向东帮的忙，自己在松林小学有面子，也是因为自己与向东哥的关系，自己满足了。自己有什么理由要求向东哥来解释？这次是他自己来的。他解释不解释，他怎么解释这是他的事。自己与向东还是干兄妹，还是家里人。

　　菜花闷在心里，只字不提自己在向东宿舍的留言，只字不提徐凤霞给向东的那封热辣辣的求爱信。

　　姚向东拍拍自己的胸脯，用手指着松林小学那排危房，信誓旦旦地说：“菜花，这事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办好！办到位。”说到这里，姚向东收回目光，挨着菜花在条石板上坐下来说：“菜花，你应该知道，我是专为你来的。”

　　“为我？”

　　两人在老榆树下留下了敞开心扉的对话。

　　“菜花，你知道吗？”

　　“知道啥？”

　　“你哥急死了！这些日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为啥？犯啥错误啦？”

　　“作风问题！”

　　“什么作风？”

　　“生活作风！”

　　“说啥呢！是不是徐凤霞那封信，让组织上知道啦？”

　　“不是！不是！是我没有说实话。”

　　“你跟徐凤霞好上啦？”

　　“没影子的事。”

　　“那你紧张啥？”

　　“菜花，我心里始终装着你。上次人民公园石榴树下我俩应该是心心相印了。可是，前一段时间，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说心里话，我怎么能跟她又好上呢？那我不成了陈世美啦。我的问题是没有及时给你解释，让你误会了。你在废纸团上的留言我看到了，你大度。你越大度，我心里越不安。”

　　“不安什么？”

　　“没有及时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

　　“我有我的难处。”

　　“向东，你不了解你这干妹子，我问你两个小问题。”

　　“你问。”

　　“在人民公园算是相恋吧？”

　　“对呀！相恋！”

　　“男女相恋应该为对方着想吧？”

　　“对呀！”

　　“这就对了。男女相恋应该希望对方幸福！”

　　“我希望你幸福！那天，你来宿舍，我正好随刘副书记下乡调研。当时，徐凤霞给我的信我看后就放在宿舍办公桌抽屉里。我想拒绝她，但我犹豫不决，担心伤害了徐凤霞。她毕竟是办公室的秘书，早不见晚见。再说，我要向你菜花检讨的是，我这人有私心。徐凤霞的父亲是行署的组织部长，是个管官的官，权力大着呢。陵阳县委副书记刘立平是徐凤霞父亲过去的同事。他旁敲侧击地在我面前说到徐凤霞的事。自己现在是个小官，还是个主持，要想转正，没有刘副书记点头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己下不了决心回绝，更不敢当面跟徐凤霞摊牌。所以你看到纸篓里那么多的纸团……”

　　“向东哥，别说了，我理解。忘了我吧！”

　　“菜花妹，你错了。我第二天给你挂长途电话，今天又专门赶到这里来，你应该明白我的心。”

　　“向东哥，我俩是真心相爱的。你只要幸福，我就幸福。放心，你宿舍的小钥匙已经留下了，我不会去打搅你。”

　　“菜花！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们是兄妹之间的爱！纯洁的爱！”

　　“我说了，你工作顺利，你生活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我这次回去，就约徐凤霞，我会给她讲述我俩之间的兄妹情，男女爱！我会请刘副书记去帮我解释。”

　　“千万别这样！”

　　“凤霞是个风风火火的辣妹子，她懂理。刘副书记也肯定会向徐凤霞父亲解释。”说到这里，姚向东深情地望着菜花那充满情意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宿舍的钥匙，硬塞到菜花手里，激动地说，“原谅我，我会永远爱你！不仅仅是感恩！”

　　姚向东说完，把菜花就势揽在怀里，头靠着头，急促地喘着粗气。

　　菜花顺从地让向东拥抱着，闭紧了眼睛。

　　风在轻轻地吹。

　　鸟在喳喳地叫。

　　太阳从飘忽不定的云朵中透出红彤彤的圆脸，洒下灿灿的光亮，山岗上树木、灌木丛沐浴在温热的阳光里，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