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似水，星凉如雨。山间的夜雾清淡、透明。淡淡的氤氲，慢慢地拨弄着水的滋润，一点一点地在夜色中弥漫开来，空气中蔓延着云杉、五针松、青松、翠竹的清香，咖啡般浓浓地流溢着。

　　夜色中的鱼头村并不宁静。远处山峦丛密的树丛漆黑一片，山涧丛林中的清泉潺潺地流淌着，发出轻柔悦耳的天籁之音。不远处的黑鱼湖面在圆月的探照下，泛着粼粼玉色，一片冰霜般的微浪。

　　菜花拉着桃花的手往屋里走，两人的目光时不时望望山野的夜空。山野的夜空美丽极了：稀疏的白云，澹澹的明月，点点星星正调皮地朝着菜花和桃花眨巴着眼睛。快到堂屋门口时，菜花对桃花说：“妹子，你和卫国什么时候离开松林？”

　　“估计十天左右。”桃花停住脚步。

　　“桃花，向东这周六到松林小学来考察危房，你跟卫国商量一下，抽个时间见个面。”

　　“好呀！我跟卫国说。”

　　“我是说，你们招工，向东在县政府工作，也许能帮上忙。”

　　326“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那就这样定了，周六中午我让妈妈烧桌菜，一家人吃个饭，高高兴兴的。”

　　“好。”

　　“别忘了请朱红旗支书和曹仁兰一起来。”

　　“请卫国父母包在我身上。”

　　晚上，明亮的月光透过房间的天窗玻璃把房里映亮了。

　　菜花和桃花睡在一张床上，一个头朝西，一个头朝东。也许一天的奔波劳累，姐妹俩谁也不搭话，静静躺着。窗外，从竹林里、树丛中飞出的夜鸟扑棱着翅膀鸣叫着；草窝里叫不出名的虫儿低声地吟鸣；山岗下面池塘里的青蛙旁若无人地放开嗓门有节奏地叫唤。

　　姐妹俩其实都没有睡意，两人各想各的事儿。桃花想着卫国，心里有些甜蜜蜜的。卫国跟他哥哥爱国一样，虽然不爱读书，但脑子活络，人聪明能干。去深圳才三年，口袋里就渐渐地鼓起来了。这次回来招工，要往大处干。卫国就是有胆量。当初跟着卫国去闯荡，这路走对了。三年了，虽然卫国对自己好，但两人不结婚总归是两人。姐说得对，相信缘分。但自己与卫国的缘分已经到了。姐提醒得及时。

　　菜花虽然知道，周六向东来松林小学表面上是考察危房，其实是给自己解释徐凤霞的事，但菜花心里已经把这事儿放下了。菜花想得很简单。本来自己就不想高攀，现在向东有人追求，只要有利于他的工作，只要有利于他的前途，只要有利于他愉快生活，自己没有什么想法。既然有缘分救了向东，成了哥妹，这是天意。现两人又有缘分走到一起也是天意。半路上杀出个徐凤霞，这应该还是天意。自己能想得开，但妈妈、桃花、杏花她们要是知道徐凤霞写信给向东的事，她们会担心。为这事儿菜花又担起了心思。尤其是桃花和卫国回来了，他俩肯定会想见见向东。再说，桃花也希望自己的姐姐早日成婚，她和卫国的大事也好抓紧办了。

　　想着想着菜花进入了梦乡。

　　周六。

　　早晨，初夏的太阳红彤彤的。松林小学大门前的黑鱼湖泛起金色的波波粼光。

　　离松林小学一百米左右的公路边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干水桶般粗，树冠足有三四十平方米。初夏的太阳照耀下，留下一片树荫。

　　银杏树下是县城长途汽车的停站点。松林小学办公室在山坡上，从办公室的窗口可以看到那棵高大的银杏树。

　　周网年主任一早就与菜花约好了。周主任让菜花把上午的两节课调到明天。上午只干一件事：陪同周主任接待姚向东。周主任对姚向东的到来特别重视。他让钱菜花坐在办公桌前，目光注视着银杏树。

　　只要长途汽车一到银杏树下，两人就去校大门口接。

　　早上，钱菜花一进教师办公室，刚放下蓝布挎包，周网年主任就迎了上来。

　　两人的对话挺有意思。

　　“钱老师早！”

　　“周主任早！”

　　“大家早！”周主任这么客气，菜花有些不适应，赶紧朝大家摆摆手。

　　“钱老师，上午你把两节课与刘老师调一下。你的课调到明天。”

　　“不要调。”

　　“要调。今天你要集中精力做好一件事。”

　　“什么事？”

　　“怎么？忘啦？陪我接待向东主任呀！”

　　“就这事呀，用不着这么认真。”

　　“要认真。人家姚主任可是县里的官儿。”

　　“不就是看看学校危房吗？”钱菜花轻松地咂咂嘴，“周主任，姚向东来了我陪你，让他在学校转一圈，不就完了。”

　　“钱老师！”周网年语气严肃起来，“菜花，我知道你俩关系，但那是你俩的私人关系。今天他是来看危房的，你我可是代表学校。”

　　钱菜花一看周主任认真起来，赶紧朝周主任点点头：“周主任，听你的！”

　　“好！你上午调课后，坐办公桌前，盯着公路边的银杏树。只要早班长途汽车一到，赶紧喊我一起去学校大门口接姚主任。”

　　“这么认真，接大首长呀！”

　　“你有恩于他，我们知道，这是一回事！今天姚主任是来看危房的。这是学校的大事。”

　　“好！好！”钱菜花朝周主任笑笑，“周主任！听你的。”

　　钱菜花按照周主任的吩咐，坐在办公桌前不时透过窗口朝山坡下的公路望，心里有些好笑。周主任也太认真了。周主任不知道姚向东的真正目的。来看危房是个幌子，他办公室主任看了不算数，要教育局领导看了才行。当然，要通过姚向东找陵阳县教育局领导。菜花知道，向东是冲自己来的，是来解释那封信的。自己不管怎么样，还得帮姚向东打好这个幌子。自己与向东个人的事儿什么结果不重要，关键是中午一家人吃好饭，不能让家里人操自己和向东的心。向东是妈的干儿子，也是家里人。菜花不去往深里想，也不去想象向东如何解释徐凤霞那封信，更不去考虑自己和向东的个人大事。菜花有菜花的心思。她自己心中有向东。既然爱向东，向东怎么幸福自己都开心，顺其自然，这是缘分。菜花不时朝山坡公路边上的银杏树远望。

　　“当！当！当！”清脆的铃声响起来，山坳里传来低沉的回声。菜花知道，这是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她朝办公室东墙壁上的挂钟瞄了一眼。现在九点半，应该是陵阳县城头班长途汽车到银杏树下的时间。

　　菜花朝山坡下的银杏树看看，再朝远处公路眺望，不见长途汽车的影子。菜花其实心里也急着想见到向东，虽说是放下了，但对向东如何解释徐凤霞的那封信仍然充满了好奇。

　　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汽车喇叭声。菜花的心激荡起来。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目光朝山坡下的公路尽头凝望着。公路的尽头飘起了白色的雾尘，汽车的喇叭声越来越响。当菜花看到那熟悉的淡绿色的长途汽车驶近银杏树时，她激动地站起身，走到周网年主任身边，轻声地说：“来了。”

　　周网年丢下手中的笔，拉住菜花的胳膊说：“快点，快点，到大门口去接。”

　　两人快步走出办公室，来到大门口，朝银杏树方向一看。长途汽车已经开离银杏树，有一个小伙子背着一只军黄色帆布包，正朝松林小学方向走来。

　　那小伙子穿着朴实，但脚上的皮鞋显然擦得挺亮。抬脚之间，锃亮的皮鞋面在阳光下泛起光泽。钱菜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对周主任低声说：“是他。”

　　快到大门口，周主任抢先一步迎上去，握住姚向东的手：“姚主任来啦！”

　　“你是周主任。”姚向东笑嘻嘻地握了握周主任的手松开后，急跨两步来到钱菜花跟前：“菜花，你好！”

　　菜花轻轻地抿了一下嘴角：“你好！”说着，朝周主任一指：“向东，这是我们学校教导主任周网年同志。校长到县里参加学习班，周主任向你汇报。”

　　“谈不上汇报。”向东跟着周主任和菜花往学校操场方向走过去，边走边说，“周主任，我不分管教育，只是先来看看，回去要帮你们到教育局说说。有个同学在教育局当副局长，他分管学舍建设维护。

　　到时，他们还会来考察。”

　　“谢谢姚主任。”周网年主任想到未来有钱修校舍，心中很高兴。

　　周网年主任领着姚向东走过操场，来到北边沿山坡一排教室旁，指指点点给姚主任说着。向东心不在焉，不时瞅瞅一旁的钱菜花，心中的一块石头还挂着。虽然，自从周一与菜花通了电话，听到菜花似乎有些轻松的回答，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但菜花怎么想的，向东心里没有数。

　　松林小学北边靠山坡的这排教室最破败。土坯墙，有些地方有碗口大的洞。芦苇扎把盖的拱顶，虽然上面盖了大瓦，但有些地方年久失修明显有些歪斜。姚向东看在眼里，连连咂嘴。他朝菜花瞅了一眼问：“菜花，听你说申请报告的事，送到教育局没有？”

　　“学校的申请报告早送去了！”钱菜花着急地回道。

　　“可几个月过去了，至今没有回音。”周网年有些着急，语气有些埋怨。

　　“周主任，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回去就找教育局杨才才副局长，让他尽快派人来核查一下。”说到这里，姚主任对菜花说：“你让学校把教育局的报告给我们办公室一份。必要时，我会跟县长报告。这样力度大一些。”

　　“行！行！行！”周主任连说三个行，说完，诡秘地朝菜花笑笑，“菜花，你陪姚主任在山岗上转转，中午在学校吃个便饭。”

　　“周主任，向东事忙，饭就不吃了。”说到这里，钱菜花朝周主任摆手说，“你去准备报告，我陪向东哥到山岗上转转。对了，我妹子桃花和卫国从深圳回来了。中午妈妈准备了饭。我和向东一起回去吃饭。”

　　“好！”周主任握着姚向东的手，连连晃动，激动地说，“我代师生感谢你！”

　　“说哪里话！是县里工作没有做到位。”说完，向东熟练地拽住菜花的胳膊。

　　菜花顺从地让姚向东拽着胳膊，也不吱声，领着向东往条石岗走过去。路过教师办公室门前的大槐树，菜花朝一排办公室一指说：“看，这就是我们办公室，还不如你们县委大院的汽车库房呢！”

　　向东张眼望望不吱声，跟在菜花屁股后面往条石岗走去。向东心里有些紧张，徐凤霞写信的事不知怎么给菜花解释。看着菜花一脸轻松的样子，向东心里更没底了。

　　松林小学虽然校舍破旧，但环境很美。四周是起伏的山峦，校门前是狭长的黑鱼湖，湖面水波浩渺，水鸟在湖面上自由自在地飞翔。

　　操场上的巴根草长得特别茂盛，走在上面像走在地毯上似的。姚向东跟在菜花后面往条石岗走去。两人都沉默，各想各的心事。只有树丛中的鸟儿天籁般地鸣叫着，婉转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