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阳县公共汽车站出口处就是大门，但没有门。两边红砖砌的柱子，上面是螺纹钢焊的拱形门牌，八个大红字很醒目：陵阳县公共汽车站。陵阳县城不大，就这一个公共汽车站，长途的、短途的公共汽车都要从外面开进来，从这里开出去。大门左边的墙上有两个醒目的白体字：出口。右边的墙上写着进口两个字。姚向东在出口处的墙边候着。

　　九点刚过，从出口处走出来一群旅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姚向东一眼就看到钱菜花。钱菜花在人群中挺挑眼的，白皙的脸庞不像山里的妹子，粗壮的独辫子甩在脑后。上身穿一件长袖碎花衬衫，裤子是直筒的。一双塑料透明的白色凉鞋也挺抢眼。虽是农村打扮，但气质不凡。姚向东朝钱菜花摆摆手迎上去。

　　钱菜花手里拎着一只精巧的提篮。姚向东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只提篮是自己亲手编的，还有篾盖子。姚向东顺手把提篮从菜花手里接过来。提篮很沉，姚向东随口问：“菜花，提篮装的什么？这么沉？”

　　“我家院外几棵桃树结了很多夏桃，很脆很甜。妈妈知道我来你这里，赶早摘了一篮子带给你和你的同事们尝尝鲜。”菜花与向东并排走着，边走边说。

　　“鲜桃！真正的鲜桃！”姚向东高兴地说，“谢谢妈！我们先去电影院看电影，中午回到宿舍品尝鲜桃！”

　　菜花点点头。两人从汽车站径直来到电影院门口。两人进了电影院。座位在中间第十二排，两个座位挨着。姚向东刚把提篮放好，放映大厅的灯全熄了，优美的音乐在大厅里缭绕，银幕上出现了片头《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向东伸出手，紧紧地抓住菜花那柔软而湿热的手，轻轻地说：“菜花，你没有被爱情遗忘，记住，有我在呢！”

　　菜花的手被姚向东握住的一瞬间，整个身体像触了电似的一抖，手掌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姚向东那男孩有力的手把菜花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再说，电影放映大厅黑洞洞的，除了银幕上的话外音和缭绕的音乐，没有声响。菜花的手就这样被姚向东紧紧地抓在手里，一动不动。手与手的接触，就像两根电头接在一起。顿时，两人像过了电似的。这些年来，菜花也好，向东也好，以哥妹相称，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肌肤接触过。姚向东和钱菜花在一起时，最习惯的亲密动作就是拽住钱菜花的胳膊，无论是私下里还是公共场合，姚向东从来不避讳，菜花也习惯成了自然。两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干兄妹嘛！但两人心里都有一丝丝说不出口的甜蜜感觉。

　　今天从拽胳膊到手握住手，而且是长时间地在这黑暗暗的放映厅里手握住手，这有点像小公园里一对亲密的恋人手挽手在逛公园，谈情爱。姚向东心里明白，自己主动地在这黑暗暗的电影放映大厅里与菜花手抓住手，这是在向菜花表白，我爱你，菜花。菜花没有挣扎着把手松开，说明菜花心里有自己。这也不奇怪，自己是菜花父女从龙山天坑底救出来的，自己的血管里流着菜花的血液，她当然喜欢自己。只是菜花有些不自信，这些年路走得不顺，碰到了不少磨难。只要自己是真诚的，条件好坏不是主要的，只要两颗心能相通，爱就是不可阻挡的。姚向东其实心里一直有着菜花的位置，其实这种位置不仅是感恩，更重要的是爱恋。他爱菜花的心地善良，更爱菜花有一颗时时想着别人的心。今天这种手抓手的表白，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菜花一定会从心灵深处感受得到。

　　从电影院出来，姚向东仍然与菜花手拉手往外走。姚向东注视着灯光下的菜花眼角处有明显泪痕。姚向东不知道菜花是为电影中主人公沈山旺、菱花的大女儿存妮、二女儿荒妹的苦难爱情遭遇在流泪，还是为自己第一次直露的表白而激动流泪。出了大厅，菜花抬手擦了擦眼角，轻声地感叹：“太惨了！太惨了！”

　　姚向东接过菜花的话茬说：“山沟里闭塞，人们除了忙活儿，人的原始本能受到压抑，甚至受到传统的无情约束和打击。荒妹无法摆脱的耻辱和恐惧，不能重演。”

　　菜花点点头。

　　过了陵阳路，姚向东没有走大路回县委宿舍大院，而是领着菜花拐进了一条窄窄的小巷子，走到陵阳县人民公园。

　　陵阳县人民公园是带状公园。公园沿着松江岸边有一条精致的鹅卵石小路。路边绿树成荫，沿着江边有不少绿化小品，树林中还不时发现一丛丛的翠竹。

　　初夏时节。

　　姚向东与菜花手拉手走在树丛中的小路上。草丛中的蛐蛐嘶着嗓子唱着歌。茂密的枝叶中有飞鸟扑打着翅膀的声音，旋起的风惊动了安睡的叶片。翠竹枝叶不停地摇曳，沙沙声此起彼伏。靠江边的花圃里生长着几棵石榴树。初夏，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绿叶衬红花，美丽极了。远望，它像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像黄昏升起的红艳艳的晚霞。姚向东朝石榴花开的地方指指，加快了步子。钱菜花紧紧地跟在姚向东身后。

　　两人来到石榴树旁。

　　姚向东从石榴树上摘下一朵开得最艳丽的石榴花，轻轻地往菜花脑后那条粗大的辫子扎红头绳的地方一插，左看看，右望望，激动地说：“菜花，你真漂亮！”

　　菜花有些害羞，头不自觉地低了八度。姚向东往菜花面前一站，两人面对面，距离很近，鼻息双方都能感受到。姚向东知道，菜花总感到自己条件不好，与自己似乎有点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姚向东总会时不时地夸赞菜花美丽。当然，姚向东也是说的大实话。钱菜花确实美，背地里松江中学的师生都称赞是校花。

　　姚向东看到菜花目光盯着面前满树的石榴花，脸上漾起了自信的微笑。姚向东不失时机地伸出双手拉住菜花的双手，语气坚定地说：“菜花，我爱你！”

　　“爱我？”菜花害羞地笑笑。

　　“嫁给我吧！”姚向东拉着钱菜花的双手轻轻地晃动着说，“我爸喜欢你！我妈喜欢你！我的弟妹都喜欢你。”

　　钱菜花松开手，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姚向东：“我是民办教师，你是国家干部，咱俩只能当干哥妹，恋爱结婚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姚向东有些着急。

　　“门不当，户不对！”钱菜花语气挺认真。

　　“门当户对，那都是传统观念，落后！”姚向东又伸出双手，再次拉起菜花的双手，急切地说：“菜花，我只问你几句话。”

　　“你说！”钱菜花与姚向东的双手仍然拉在一起，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坏不坏？”

　　“不坏！”

　　“喜欢不喜欢？”

　　“喜欢！”

　　“什么时候喜欢的？”

　　“打从龙山天坑里把你救出来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这就足够了！听着，我告诉你，我也喜欢你。自从知道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你的血液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你了。”姚向东说着，松开双手，快速地用双手揽住钱菜花的腰，把钱菜花拥在自己温热的怀抱里。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谁也不说话。

　　石榴树边有一小池塘。中午的太阳透过茂密的枝叶，照在静静的池塘亮晶晶的水面上，使人觉得无比地暖和。从松江上吹来一阵微微的风。微风吹过，划过水面，泛起层层星星点点的波纹。池塘里的青蛙在伞似的荷叶上，为草丛中的蛐蛐伴奏着。

　　姚向东今天直接表白，温暖了钱菜花已经冰凉了好久好久的心。

　　他为钱菜花能从苦难的阴影走出来而高兴。他下定决心要娶钱菜花为妻。

　　两人从兴奋不已的拥抱中松开膀子后，这才感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姚向东赶紧拎起放在石榴树根边装满鲜桃的提篮说：“菜花，到我宿舍去，我去食堂把饭打到宿舍吃。”

　　菜花在姚向东面前一直很顺从，这也许就是爱。爱的方式有千种万种，但心灵相通那是爱的基础。其实，钱菜花从天坑底把姚向东救出来后，两人心灵之间爱的导线就牢牢地接上了。

　　吃过中午饭，姚向东从橱子里拿出那件紫红色的碎花半身长裙，递到菜花手里说：“这是我亲自为你挑的一件当前流行的裙子，相信你会喜欢。”

　　菜花接过碎花半身长裙，瞅了两眼，眼圈明显红了：“向东，我真不值得你爱，我是一名民办……”

　　不等菜花把话说完，姚向东伸出右手挡住菜花的嘴：“不许再提门当户对的事。爱是不讲条件的。心灵相通就要勇敢地去爱。”

　　钱菜花望着眼前穿着柔软的淡蓝色 T 恤衫的姚向东，男性过去的呆板、单调、循规蹈矩的影子不见了，姚向东那阳刚的身形展现在菜花的视野中。

　　姚向东在菜花的眼中变得越来越高大，菜花在姚向东的眼中变得越来越美丽。两人没有理由不去爱。两人的爱从心底里搬到了面子上，爱得那么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