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56. 我撕碎了双百奖状

（这是我们的南门仓小学。他们都是高年级的优秀学生，左起第二排的第二名是我的好友王平，她比我大两岁，当时她就是少先队的大队长了……）

幼儿园毕业了，我上了南门仓小学。上学第一天，老师点完名后问大家说：“哪位同学愿意给大家唱首歌？”我马上举手，老师示意我站起来唱，我大声唱道：“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 不久，我被老师指定当上了班主席，任务是：擦黑板、收作业本，还有就是每当老师一进教室，我就大喊一声：“起立！”之后老师说：“同学们好！”同学们一齐说：“老师好！”可是没多久我的班主席就被撤职了，换上了和我一个幼儿园的好朋友郭运娟。我被撤职的原因是我上课说话、画小人、接下茬儿、小动作和不认真听讲。记得是一年级语文和算术的期末考试，我很快就答完并交了卷子。实在闲着没事儿就开始画老师，后来被老师发现了，画儿也被老师没收了。等发双百(语文和算术)奖状的那一天，老师没有喊我的名字。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我的双百奖状呢？我真的全答对了呀……

（左图：虽然撤了我的班主席的职务，可我依然开心，虽然我逐渐变成了落后生，可我也依然朋友很多！)

下了课老师叫我去她的办公室。我一进门，就看到里面有好几位老师相继打量着我。班主任问我：“你知道你得了双百奖状了吗？”我说：“当然知道，我全答对了！”老师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在课堂上发给你呀？”我满不在乎地说：“不知道。”班主任生气地又说：“你是不是觉得，答完卷子就可以玩了吗？ 你就能随便画老师？ 影响课堂纪律了吗！”老师把我的双百奖状往桌上一拍说：“好，这是你的奖状！你要向老师保证，你今后再也不在课堂上画老师了，我就给你！”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我一把抢过那张本属于我的奖状，把它撕得粉碎，扔了一地，然后转身就出了门。

从那天以后，一直到小学三年级文革前，我就开始变成了自由散漫的坏学生了，我行我素真好。我的座位一直是比较靠后面的。我们的南门仓小学从前是个大庙。墙是黄土加麦杆，最上面刷一层白灰，那时候的白墙是一蹭一身白灰的那种。我精心用削铅笔刀在墙上挖了许多小洞，并且洞与洞之间还有小路，有的洞还有暗道，只要上课我听懂了，就开始自己玩，有时候还会把捉来的蚂蚁放在我墙上的洞里。我怕它们饿，有一个洞里我专门放满了米粒和馒头渣。看着它们爬来爬去的样子，可真比老师讲的课有意思多了，并且我没有看到哪只蚂蚁失足掉下来……

(右图：左起：丁芳、武晓明、郭运娟、王根朝、武素平、杜建林……他们都是和我一起成长在总院大院的发小儿。)

有一次冬天上学我迟到了，老师罚我站在黑板旁，我看玻璃上的哈气，我就画起了小人儿，把同学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画的小人儿那里去了，又把老师气坏了。晚上老师把我留校了，通知我妈妈领我回家。这种事在那个阶段已经是常事儿了。我妈妈推着自行车来接我，当我妈妈看到老师吃着晚饭，我在一旁罚站的一幕，很生气地对老师说：“孩子再有错儿可以批评教育，无论如何也要让孩子按时吃饭啊！”说完拉着我就回家了，一句批评我的话都没有，只问了一句：“饿不饿？”我答道：“不饿。”眼泪在黑暗中纵横……

57. 我是班上最后一个少年先锋队员

（左图：我的理想和实际的情况总是有距离，终于我和班上的最后一批入队的同学一起带上了红领巾。）

“一年级的小豆包儿，一打一蹦高儿。二年级的小不点儿，一打一瞪眼儿。三年级的吃饱了饭，四年级的饿死了算。五年级的发了火，六年级的全滚蛋。”这也是我们常说的儿歌。

我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是个成绩好的落后生，并且越来越厉害。下课我要跟谁玩跳皮筋，男生谁也不敢跟我们捣乱，因为我不哭不骂人也从不告老师，只是抄起什么打什么，男生自然怕我。

有一次班里的张大鼻涕(外号)抢了我的算盘，当我快追到他的时候，他把我的算盘摔到地上算盘珠满地。我一下子火儿了，抄起一把教室的椅子朝他砸下。他“啊”了一声捂着头蹲下了，我背上书包就冲出了校门。我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口气躲到了总院的花房里。这是我发现的好玩的地方，是玻璃的房子，里面永远暖暖的，弥漫着马掌泡的花肥水味的臭味，但是有我最爱吃的无花果。我一边吃，一边把作业完成了，直到天黑才回家。

（右图：加入少先先锋队，是我小学时最大的理想。特别是听到老师说，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而红旗又是由烈士鲜血染成的，我总想得要用多少烈士的鲜血啊……）

第二天我妈带着我到医院去看张大鼻涕，他头上裏满了纱布，旁边站着他的父母。我妈妈把水果放下，对我说：“向同学道歉，快说对不起呀。”我冲着我妈大声说：“不说，就不说！谁让他先抢我的算盘呢？还没让他赔我的算盘呢！他要先说对不起，我再说！”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后来我才知道张大鼻涕头上缝了五针。从那之后。男生谁都不敢招我了，我也是最后一批加入少年先锋队的。

那时候我变成落后生了，逐渐地就爱自己和自己玩了，并且是只要和人群在一起时，就常常走丢。记得小学我们组织去动物园春游。我在草地上碰到了一只大蝴蝶，至今我还记得它的颜色：黑中有天蓝色，飞得又低又慢，我喜欢极了，悄悄地跟着它，企图抓住它，终于看着它越飞越远。等再找同学和老师怎么也找不到了。最后听到广播里在喊我的名字……

(右图：大弟弟呼吁，小时候不爱说话，很内向，但是动手能力很强。长大后当了海军。1980年考上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专业是工业造型。)

还有一次是我刚刚加入了少年先锋队，第一次带着比我小两岁的大弟弟呼吁出远门，从总院大院步行到景山后门的北京市景山少年宮，要去看我们国家刚刚试制成功的第一个大机器人。因为我刚戴上红领巾非常神气，走起来总像有人检阅，感觉大街上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我……我们从陆军总院的西门出来，沿着十条（现在的平安大道）一直往西走，很快就到了景山后门的少年宫。当时在我们的眼中大机器人足有十几米高，他会眨眼睛，也会往前挪走几步，手里拿着一束花，摇动着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说：“小朋友们好！”我和弟弟都很兴奋围着它转了好几圈。离开少年宫，我走的飞快特别想回家和其它小朋友显摆，我弟弟似乎有些跟不上我，一直在我身后，在一个岔路口我们分开了，走散了。

我走回了家，可是把弟弟丢了，最后，正在着急的父母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马上就可以把弟弟送到家了……后来才知道弟弟最喜欢看大马，那时的北京城里还能看到大马车。弟弟跟着马车，盯着马蹄子，咔噔、咔噔地走迷了路。他哭着告诉警察叔叔：“我家住在陆军总院……”

我从小到大就有一个丢三落四的坏习惯改不掉。我妈妈年年到了冬天给我织毛线手套和帽子，每年丢一双算是少的。记得我妈妈有一条特别漂亮的方头巾，有一次，我戴着它去看电影。电影散场了我的头巾也丢在座位上了。我跑回去找，再也沒有找到。我伤心极了，我妈安慰我说：“只要你别把自己丢了就好。”我妈叮嘱的这一句话我没忘，并且做到了，至今没把自己弄丢。

（我丢的那条头巾，就是照片上妈妈带着的那条头巾，很长时间，就是在我最开心的时候，一想起这条头巾都会伤心好半天……）

**《油画背后的故事》之锐评**

 1：呼鸣在很小时就开始了她的叛逆。这在各个时代的同龄者中并不多见。这叛逆令人为她捏一把汗呢……。

 自古以来“外儒内法”的文明格局，容易使人养成自卑和律他的人格，对于“折辱”这件事，人们习惯于屈服、然后折辱他人。然而呼鸣在一开始就充满了叛逆，当她撕碎了那“代表光荣”的奖状时，她的一生，就注定要见证和经历不同凡响的伤恸和精彩，无法躲避。

 艺术家的叛逆是必然，他们籍由叛逆确定自己和世界的关系，如此，才好在荒芜的世间，安放燃烧不息的纯洁之火，不为功利，只为独立。广义上的艺术是衣食住行的普遍性审美；狭义、或者说更为纯粹的艺术，则是某种态度的表达，引领或者质疑。

 也许最终都要走向相融。让自己和世界握手言和；也许是因为自己变老，也许是因为世界变好，但这一切与岩层、碳十四和故纸堆，毫无关系。因为，缺乏叛逆的相融，打不通真正入骨的理解和深情。

答：竹林七贤，一般意义上而言，据说是一群反礼教的“愤青”，鲁迅先生却说，他们不是反礼教，反而是爱之深，所以才痛之切。

2：经历，要么成就一个人，要么打垮一个人。同样经历往往带来趋同的感受，因为人的爱和恨总要寻找平衡，所有喜乐和悲伤都水到渠成，这是生活的万有引力。

但是呼鸣抗拒的就是这种世人都难以逃离的引力。她把一切表面的悲喜都翻转成了另一重况味，她的生命因此而富有质感。所有经历都隐去了，一杯老酒香暖了几十年的岁月，是酒，更是浓情……

就像她这样的人，在走过刻薄岁月的磨砺后，原本应该是厚重得无法呼吸，没料到，却是风云月白，一片清明。

答：不是苦难成就了我们什么，而是我们，让苦难有了幸福的颜色。你看，一只苹果落下了来，有一个人走过，他发现了万有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