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健的身姿，急促的脚步，一白发老者来到725客房前，整整衣领，拍拍裤脚，敲响房门。

“郑副市长，早。”开门的是冷明哲。此时的他，神采奕奕，应该洗漱完不久；衣着笔挺自然，深黑色的西装马甲搭配米白色衬衣，领口处系一蓝色小领结，右手攥着一杆西欧款式的檀木色烟斗，俨然一副私家侦探的形象。

“今天是4月1日，两小时后，游轮就到达香南市醉情湾码头，那案子……”郑国安的语气明显带着茫然和催促。

“有结论了。”冷明哲摆了摆领结，又将烟嘴含在嘴里，短暂放了两秒钟，而后生硬地拿出，“这样，麻烦郑副市长帮我安排4层大堂作为场地，另外请些旁听，当中主要是接触到本案的游轮工作人员。半小时后，我会叫齐相关人员集合，当众找出凶手，还案件一个真相。”

上午9点，4层大堂。

鹅黄色灯光打在中央圆台，清晰映出七八个人影；台下最靠近圆台的前排座位，零乱坐着二三十余人，个个不苟言笑，表情庄重。一周前的欢快氛围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肃静和沉默。

圆台一侧，冷明哲和杨小冉正嘀咕着什么，他们旁边摆一大众尺寸的长桌，桌上搁有一张毛毯，毛毯大部分凸起，像是盖着和长桌差不多尺寸大小的物体；圆台另一侧几乎站满了人，从左至右依次为温子卿、温子旭、温子琳、刘老四、丁家祥、莫嘉怡、崔帅、王不易；圆台正中是郑国安，与两侧不同的是，他正襟危坐，而坐的那张椅子是红木靠背椅，椅子下方还有一金白色保险箱。

“各位！”冷明哲清清嗓子，喊话示意。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他说道：“今天请大家再次来到这里，不为爱情，不为婚姻，更不为了什么活动基金，而是为了见证六天前发生在这艘游轮的一件凶杀案的真相。有你们的参与和旁听，我相信这个真相会更有公信力和说服力，希望它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还家属一个慰藉，以告慰逝者的在天之灵。”

言毕，他朝台下一身着游轮工作服的中年人举手示意，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备好相关器材，开始拍摄录音。

“3月25日，也就是游轮出海的那天。那天傍晚6时许，苏仪开完家庭会议，定好给温子卿、温子旭、温子琳三人的家产分配后，留下了他们其中一人。留下的这位在与苏仪的交流中，出于某种动机……”

“呃……”冷明哲顿了顿，“很抱歉，动机放在最后说，请各位理解我喜欢设悬念的讲述方式。其实坦白讲，我也不太确定凶手的动机是否和我推测的一样。”

大堂出奇的安静，只能隐隐听见钟表走秒的滴答声。台下旁听者全神贯注，似乎不想错过讲述人的一字一句。

“留下的这位出于某种动机，并在激愤的状态下，用左手掐死了苏仪。而苏仪在临死前的强烈求生欲望，促使她不断地下意识触碰房灯开关，导致灯具损坏。”冷明哲将杨小冉一把拉过，用肢体动作做配合演示，“凶手恢复理智后，很快明白必须延迟死亡时间，同时在那个时间制造不在场证明，才有可能洗脱嫌疑。于是将一种无色无味，能加强心脏肌肉收缩力量，造成六七个小时后才有死亡特征的液体药物，灌入死者体内。这种药就是强心剂。”

冷明哲从上衣内袋掏出一个浅黄色的小药瓶，转开封口，对准杨小冉的嘴，接着说道：“但问题来了，强心剂进入人体后，在潮湿阴冷，尤其是潮湿的环境下，会散发出一种特别难闻的气味，具体什么感受，大家联想一下九香虫，也就是南方俗称的打屁虫的味道。现在正值倒春寒时期，又在海面上飘着，刚好符合潮湿阴冷的环境，如果整间房飘着异味，势必引起怀疑，露出破绽。”

“所以——”冷明哲指向大堂一角的立式空调，众人顺着手势看去，“凶手当时就打开了空调，因为空调冷风能抽湿，干燥室内环境，减少液体药物挥发出的异味。可阴冷始终避免不了，以防万一，凶手还上了一个保险，它便是——。”

话音未落，冷明哲接过杨小冉递来的一团纸包，小心拆开后，露出一堆茶叶渣。

“茶叶渣能清除空气异味的常识，想必大家也知道。凶手便是在房内撒些它，以达到彻底清除残留异味，顺利延迟死亡时间，企图毁灭相关证据，误导侦查人员，以及不受我国刑事管辖的目的。”冷明哲包好那堆茶叶渣，交还给杨小冉，拍净双手，然后慢步走到温子卿跟前，“大作家，你说是吗？”

温子卿面如死灰，嘴唇发颤，两眼直愣愣盯着对方，呆呆站立原地，仿佛丢了魂一般。

“只可惜——”冷明哲突然提高声调，又从上衣内袋掏出一支酒红色钢笔，缓缓转开笔筒，露出笔身，“凶手千算万算，漏算了掉落在现场的重要物证。临走时，他错把死者的物件当成自己的，尽管这两样物件，从表面上看没什么区别，但刻在笔身的‘卿’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说完，他朝台下打了个响指。不多时，圆台上方映出全息投影，画面正是冷明哲手里的酒红色钢笔，主体视觉被笔身的“卿”字刻印所占据，金光闪闪，分外夺目。

台下一阵骚动，几人交头接耳。

“另外——”冷明哲继续打了个响指，全息投影的画面变成苏仪颈部、腹部、脚底等几个部位的特写照，“这是三天前拍摄的死者照片。当时死亡时间已超过72小时，就算在16度左右的低温环境中，也绝不可能没有变化。因为——”

他将长桌上的毛毯掀起，毛毯下是一个玻璃柜，柜里躺着一只早已断气的金毛犬，在全息投影的特写下，清晰可见它身上多个部位的尸斑与口鼻处的血渍。

“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时间，差别有多大，相信各位一眼能感觉到，区别就在于有没有用药物延迟死亡时间。虽然用狗做比较不是很严谨，但这是除了人之外最好的参照物。”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除了刚才交头接耳的其中一人。

“再有——”冷明哲将毛毯盖住玻璃柜，然后面向圆台另一侧的八人，并走至与他们约两米远的距离，“凶手离开现场前，有意将门虚掩，为的就是嫁祸给当晚进房的人。不过，讽刺的是，死者的儿女正为了分到家产和活动基金，而忙于所谓的婚姻大事，根本没时间理会或看望母亲，这也阴差阳错给了丁家祥入室的机会……”

冷明哲利用圆台上的道具，绘声绘色地将接下来的场景和众人之间的纠葛演绎出，同时指向相关人：

场景一：丁家祥摸进825房，意图偷点钱财；

场景二：同一时间，王不易不甘心莫嘉怡和温子旭相好。所以前往823房，偷听两人在房里的动静；

场景三：825房里的丁家祥碰倒了红木靠背椅，发出声响。与此同时，门外的王不易受到惊吓，躲在一旁，他的动静也引起了823房的温子旭的注意；

场景四：温子旭开门察看，见四下无人后，关上房门。而825房里的丁家祥确定房外安静后，才轻声走出，凑巧的是，当时丁家祥蹲在地上关门的背影被路过的崔帅拍到。

最后，冷明哲向圆台中央，坐在红木靠背椅上的郑国安深深地鞠上一躬，说道：“郑副市长，我讲完了，请您向凶手提问。”

大堂死一般寂静，似乎在等待最后的宣判。许久——

“温子卿先生，根据你的犯案时间和地点，我国法律有权制裁你。”郑国安面色凝重，扶在椅子把手上的手背青筋暴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台下一阵哗然，众人议论纷纷。而台上的温子卿仍旧呆立原地，一语不发。

郑国安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很遗憾……”

“我有话说！——”台下传出一声喝叫，正是先前未点头同意冷明哲观点的那位。

冷明哲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平头方脸的中年男子大踏步往中央圆台走来。定睛细看，原来是本次活动的3号嘉宾，市中心医院妇科医师韩心仁。四天前，自己离开温子琳房间时，见过他敲温子卿的房门，眼下他出来作证，难道那时已与温子卿打好商量，帮其脱罪？或者还是另有隐情呢？

不急，先听他怎么说。冷明哲心想。

“温子卿先生根本不是凶手！3月25日那天傍晚6点多，我在7层客房见到他，怎么可能分身去杀人？还有，动机不清不楚，竟然给出弑母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会不会太过草率？！”韩心仁越说越激动，用唾沫横飞形容都不为过。

“哦？”冷明哲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杆檀木色西式烟斗，“这就奇怪了，韩医生与他非亲非故，头次见面就这么聊得来？”

“其实私人的事情，我完全没必要呈现在这里。”韩心仁瞟了一眼冷明哲，“坦白说吧，我的取向是同性，自然对温子卿先生这样的优秀男性有好感。”

“OH——”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惊叹声。台下虽然人不多，但诸如“死基佬”、“搅屎棍”等歧视性词汇还是隐约听见；而台上的大部分人也对韩心仁侧目而视，那神态，那动作，仿佛避之不及。

冷明哲倒是格外冷静，因为这也印证了之前的所见和猜测——若不然，韩心仁独自敲响温子卿的房门做什么呢？更何况，自己工作上接触过不少同志取向的人群甚至有此偏好的社会高端阶层，也是见怪不怪了。

“看看，听听，连个人私生活也要被舆论同化，这就是所谓自由的社会环境？”韩心仁昂首挺胸，毫不怯场，言行举止全然不受现场影响，“同性立法已经十多年！我的取向受法律保护！有什么不妥？也只是你们这些少见多怪的井底之蛙不认可罢了！”

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台下众人哑口无声。

“韩医生不要敏感。”冷明哲把弄了一下烟斗，动作稍显生疏，“既然这样，你能具体说说经过吗？”

“那是当然。”韩心仁扫视全场，似乎胸有成竹，“其实我对温子卿先生倾慕已久，也早知道他会来参加这个活动。那天傍晚，大概6点15分左右，我打算去8楼找他，当面表达爱意，明知被拒绝也无所谓。却不想途中在7楼见到他，当时他正在725房门前，我以为自己弄错了客房……”

“等等！你说他在725房门前，那你有注意到他在做什么吗？”

“貌似在敲房门，嗯……肯定是在敲房门。”

“你确定？”

“确定！”

“可以发誓？”

“完全可以！”

“好了，不用再往下说了，我可以确认，凶手就是温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