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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1

作者: 呼鸣 点击:211 发表:2024-07-29 17:27:53 闪星:10

***(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50. 去新疆写生 

(这段生活,是我一生中的转折,也是我从军营走出来向更专业的美术靠近的第一步。(骑在马背上的是邵晶坤老师))

1978年全国招生制度的改革激起了我的梦想,决心在自己25岁前一定要考上美术学院。特别是我的好友邵飞也复员到北京画院从事专业美术创作,这对我触动很大,梦想着有一天,工作就是天天画画。不久邵飞来信说她要和她母亲(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去新疆写生,问我能不能一起去。我兴奋地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就和领导说了我的想法。我真是没想到,组织上居然批准了我的想法,准了我三个月的进修时间。我一天都没有浪费时间,坐了三夜四天的火车到新疆伊犁找到了邵飞和邵老师,开始了两个多月的写生。

(左图:呼鸣1978年的新疆速写)

 新疆真像是异国他乡啊。对于我这个只是在黑板报上画过跳新疆舞小人的女兵来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每天跟在邵飞和邵老师后面努力地画速写、素描和油画写生,其实一直不得要领,就是提问也不知怎么提,好在熟能生巧吧。这段生活,是我一生中的转折,也是我从军营走出来的第一步。

 

我们一行三人到了伊犁,街上蓝天下的清真寺,姑娘们穿着我们从来没有过的花裙子。在充满洋葱味和狐臭味中,时不时地飘来诱人的烤羊肉串味。当天晚上维族朋友还请我们上家里吃晚饭,维族的家都收拾得特干净,满屋都是奶香。奶茶、奶皮子、酸奶子和奶酪,我们平生也没有像那顿晚饭,有那么多的纯奶制品,估计把小时候缺的钙全补上了。


 我们临离开伊犁的那天晚上,又有一个画家朋友请吃晚饭,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碰上从北京到这里开会的著名版画家、瘦小而儒雅的力群先生。他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眼镜片后的一双笑眼,时而一闪一闪的,特别有神儿。

 吃过饭,老式留声机里放着《步步高》的音乐。力群先生请我们一个一个地和他跳舞,我和邵飞差不多都踩过力群先生的脚,因为他跳的根本不是四步,走的纯粹是延安那会儿的秧歌步。直到现在,只要一听到《步步高》我就想起力先生的秧歌步。

(右图:我穿上了哈萨克的民族服装。)

我们在一个叫“巴音沟”的地方,住在部队的一个少数民族连里,战士们个个都长得高大英俊,有时领导也挑选几个战士给我们做模特。我们早出晚归地在周围驻地写生,每天都能画两三张速写、素描和油画写生。

 一个黄昏,我们正画着最后一张画,身边的小路上跑过来一条“狗”,邵老师激动地喊我们:“你们快看,这狗的颜色多美啊,是银灰色的。”不一会儿又下来一条,等我们收拾调色板时,已经过去了三条“狗”了,邵飞突然跑来问我:“狗的尾巴是往上翻的,不是夹着尾巴,对不对?”我回答:“对呀……”几乎我们同时醒悟,啊!是狼!三只狼。我们背起画箱就跑,邵老师还不断地说:“会吗?狼怎么能这么漂亮呢?”到了驻地,我们马上汇报了连长,连长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是狼,白天狼是不会吃人的,特别是碰上你们这些女同志,它们会很友好。”

 (左图:我开始学习骑马时,牧民为了给我壮胆,特别让他八岁的女儿和我坐在马背上。)

 

从巴音沟出发,我们又来到了卡西林场。

 这是新疆和前苏联交界的一个小林场。天蓝地叫人不敢相信是真的,偶然有一两朵白云,不知什么时候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走。我们驻地西边有一片百花树林,踩在松软的落叶上,随处可见一簇一簇的白蘑菇。我们还到附近的牧场,学会了骑马,骑着马在齐腰深的草原上狂奔。马奔起来的起伏很大,感觉是骑在浪头上,我们在新疆学会了骑马,在一人高的草中狂奔时,我就想就在此时此刻死去都痛快至极!邵飞的马骑得最好。晚上在溢满月光的草原上,我们背着画箱满载而归,唱着邵老师教给我们的歌: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右图:我和哈萨克牧民合影留念。)

临离开卡西林场的前一天,发现身上生了虱子,竟然从一个胸罩上找出三十多个虮子。我们干脆在树林边上点起一堆火,架上铝脸盆,把内衣统统煮沸,才彻底弄干净。

 

在回乌鲁木齐的路上,我们去了天池。到了天池,才懂得什么叫天外云端的圣地,真静,天上没有一片云和一只鸟飞过。水静地发硬,像一块不可能有波纹的水晶,兴冲冲的我们一下子变得肃然了,在心里不胜唏嘘。无论我们怎样感动,天池对我们一定是浑然不觉的。很久邵飞悄悄地说:“传说天池是王母娘娘的洗脚盆。”我喃喃自语道:“王母娘娘的脚可真大啊!”

 

到乌鲁木齐时,我们三个已溃不成军,风吹日晒,脸黑黑的,头发蓬乱,我还拄着爬天山时的棍子,那样子,真跟顺口溜说的一样了: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原来是美院的。

(我们告别了新疆。从那时到现在36年了,我竟还也没有机会故地重游呢。)


51. 陆军总院幼儿园

(我爸爸和妈妈结婚时的照片。) 

1955年10月18日晚10点,我出生在陆军总院的产房。父亲是1942年参加革命的。1945年抗日战争中负伤致残,被组织上送去了白求恩医科大学医。毕业后26岁就是总院五官科的主治医生了。他是个极聪明、敏感、脾气暴躁、内向和神经质的人。我的母亲是1951年入伍的,一直在医院放射科工作。她是位勤劳、忠厚、善良和自律的人。我在10岁前,我们家一直都住在陆军总院的大夫宿舍。

 (右图:我出生的100天后,据我妈说抱我去照像时,许多玩具我都扔了,当我拿到了这个小飞机时,马上就安静了……)


我从三岁到七岁,都是在总院的幼儿园度过的。那是日式的平房,长长的走廊,矮矮的木窗户。院子里是黄黄的硬硬的土地,常常可以看到有一种发黄的大蚂蚁。我们比赛谁胆儿大,我还吃过那种大蚂蚁,现在还记得那味道是酸酸的。我们还会到墙根下去找蜗牛,然后把它托在手心里,开始唱:“水牛儿~~水牛儿~~先出了~犄角儿~后出头~~你爹你妈给你买来了烧羊肉~~”

 (左图:这是我们大夫宿舍的部分发小儿,他们是:王孟华、王平、王昭、屈力、郭枫妮、郭枫巾、张靖、郝明、杨丽。)


 幼儿园的分东西两个院。在西院的中间是伙房,伙房外面有个很大的鸡笼子,养着很多的鸡。我最喜欢看它们,常常自己溜出来,站在大鸡笼前,一看就是半天,直到被老师找到带走。有一次过“五一”劳动节,幼儿园要游行。我们都化了妆穿上了服装:有工农兵学商,还有各民族的服装。我记得我装扮成像苏联集体农庄的社员,头上戴着花头巾,身上穿着布拉吉,老师硬是让我抱着只活的白色老母鸡,还对我说:“你那么喜欢鸡,你就抱着它游行吧。”老师把鸡的两条鸡腿拴住,递给了我。我高兴坏了,因为游行队伍中,只有我拿的是真家伙。小朋友谁都想摸摸大白鸡,我神气极了。一路上我抱它都顾不上看路,也忘了摔了几次。最后一次摔的是嘴啃泥式的,脑门撞了一个大包。但每次摔倒都死死地抓住那只大白鸡……最后,老师抱着我,我抱着鸡离开了游行队伍,去了总院急诊室。

 (右图:1958年我三岁时和我大弟弟呼吁在一起合影。 )


在幼儿园是必须睡午觉的。我从来睡不着,常是睁着眼望着窗外的哗哗响的杨树叶子,嘴咬紧被头,上下牙一错,就是一个洞。就这样一个洞一个洞地用牙错下去,整个被头像个大筛子。我妈妈总是不解地问:“这被头都是小洞,你是什么时间咬的呢?还咬的这么匀?”这是个秘密,我不愿意说。后来我从幼儿园毕业了,就把咬被头换成了用指甲掐脖子了。掐破了,流血了,结痂后再掐,一直到现在,脖子上永远有一道陈旧的痕迹。我妈说,像上吊没吊死留下的疤痕……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我这种行为叫强迫症。

 (左图:苏联是我们的老大哥,和我一样孩子的名字许多是:柳义娜、胡丽娜、张列娜什么的……布拉吉、背带裤也流行起来。)


幼儿园里有个李管理员,我们都叫他李伯伯,他的妻子是专门值夜班的,我们都管她叫夜班奶奶。夜班奶奶的头发从来都梳得油光水滑的,一双半大的解放脚总是穿着黑色羊皮小鞋,走起路来咔咔地响。每当晚上躺在床上总能听到她咔咔的脚步声。她最喜欢我。我也是每晚一定等到她接班后才睡。有一天晚上她问我:“想不想看电影?”我马上跳下床说:“想!”她带着我悄悄地离开幼儿园进了医院的大礼堂。电影已经开始了,好像是苏联的电影,我看不懂,总问她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总是用手指封在嘴上“嘘”地一声,不让我说话。虽然我看不太懂,但还是很高兴。那时正和苏联老大哥是蜜月期,总院大礼堂每晚放的几乎都是苏联电影。后来只要夜班奶奶不值夜班时,就带我去看电影,电影结束后又悄悄地把我送回床上睡觉。谁也不知道这回事,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后来,文革中查出她是“一贯道”,把她赶到乡下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在1959年“六一”儿童节时,我和大弟弟的合影。)


**《油画背后的故事》之锐评**

1:匆匆赶去和邵老师、邵飞相聚新疆写生的呼鸣,像一朵海绵。她把干旱土壤中的水分孜孜不倦地汲取过来,她像生长在艰难、贫瘠土地里的植物——朴素安然的气质下,内心强大到炽热——这样的植物通常都会怒放出最绚丽的花——这就是她作品中的色彩和构图,乃至情节都极为大胆,极少调和的原因。

它们以纯粹的单色鲜明地存在着,因为纯粹的单色反而能冲撞到人情感的最深切处,美而疼痛。这种糅合了家国和个人酸涩与抗争的色彩,直逼人的双眼和心灵,让人流出最滞重的眼泪来,而人反而变得自愈和轻快。

呼鸣是个特别善于学习的人,她像一朵花儿,却从不抱怨土壤,越是艰难就越鲜活。在酸涩中汲取最清甜汁水的她,艰难而圆满地滋养了自己。

 听到过有人讲“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回首呼鸣的少年读书时光,会让人生出一抹嘉许的笑,虽然少年的她,只能在缝隙中管窥这个世界,这一经打开,就会成全了那个向光的魂灵。而中年的学习,在一切苦和委屈情势下的迫使下,她在顽强抵抗的同时,却保存着身为一个艺术家的女性,应该有的生命里最深的美感。

答:给我一片落叶,我还你一个秋天。给我一段历程,我还你一路风景。给我一个深思,我还你一首内心的吟唱。在人生的秋天,我成了一棵树,成了风景,成了我想要的我自己。

 

2:呼鸣用自己心里无畏的火苗,照亮自己乃至很多人的希望,她的画作就是这明亮火种的外化。呼鸣很聪明,她用倒叙的手法,在写自己和那个虽然逝去、却一直影响着几代人的昨天。在我们开始了解了她的青年时光后,她用儿时的往事告诉我们,其实,故事都是有连贯性的,成长也是。

 人类的历史从未改变,渺小和伟大只是解读的角度问题。“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少年时纯真爽朗、倔强而执着的小呼鸣至今似乎没有改变过,跌跌撞撞抱着白色大母鸡行走的呼鸣,和经年以后选择独自穿过风雨如晦的人生、最终艰难地走进阳光的她,如出一辙。那个热爱自己使命的孩子和今天坚持自己艺术特点的人一样,令人感到生命的可敬和热度。

答:其实,在石头的深处,我就思考过,我的命运,是从石破的那一天,就算正式开始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之后,有五百的风霜,有漫漫的西行之路,那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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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王国维评诗词,喜用不隔二字。什么不隔呢?即纸上的文字,与心中的情绪,不生分,不别扭,大约就是不隔吧。读呼鸣的文字,也有不隔之感。你看她信笔写来,不疾不徐,文字和岁月如泉水般,就流过了心头。苍桑之中有愉悦,愉悦之中有淡定,淡定之中,又有一股直朴朴的野性。这不,采风归来,笔峰一回,又提笔写起了儿时,这脑路清奇得,拐角会遇见什么呢?唉,这机灵劲,峰回路转,山路十八弯,真奇崛啊。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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