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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花知道,自己是当事人。她要把事情实事求是地说清了,她还要举报猪三的不正常举动。但她不知怎么说。她想到了姚向东。
菜花心软,想想朱爱国被关在派出所里,她恨不得上午就能联系上姚向东。
菜花想,如果姚向东到陵阳县分配工作,他一定会到父亲那里去。父亲肯定会知道姚向东在什么地方。打长途电话说不清楚。吃过早饭,钱菜花赶到土石公路的三岔路口,搭上去陵阳县城的公共汽车,心情沉重地往陵阳县城赶去。
初秋时节。
窗外,远山层峦叠嶂。早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但始终躲在大山的后面,阳光映红了天空的朝霞。山谷里,山坡上的坡田里秋色一片。高粱像一个个醉酒的大汉,风一吹,醉醺醺的,东倒西歪;谷底的水田里,金黄色的稻穗儿搭肩咬耳挤在一起;绽开的棉桃儿,像少妇似的敞开了外套露出雪白的内衣,一簇簇一团团像银色的海洋。坐在公共汽车上,钱菜花无心欣赏车窗外秋色中丰收的景象,耷拉着脑袋陷入沉思中。
菜花心中没有数,这朱爱国醉酒状态下调戏自己究竟应该定多大的罪,究竟要判多少年。当然,会不会教育一下就放了呢?钱菜花恨朱爱国,恨他不按方向走道儿。怎么考不上大学就像瘪了气的皮球。
瘪了气也就算了,还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要干什么大事。
吃个饭,喝个酒也就算了,你朱爱国非要与这一帮人喝得酩酊大醉,喝得失态,无法控制自己,以致大庭广众之下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再说,这个朱爱国实在不动脑子,在哪儿吃饭喝酒不行,非要在猪三小酒馆喝,自己不知道这个张升财是什么货色,跟自己父亲的关系处得那么紧张,难道朱爱国自己心里不清楚?菜花想到这里心里就堵得慌,怪谁呢?张升财不是东西。难道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朱爱国就是个好东西?菜花恨朱爱国,但心里恨归恨,她不能见死不救呀。毕竟两家父母走得那么近,毕竟朱爱国对自己有那层意思。朱爱国其实不知道菜花的心思。菜花对朱爱国好,给朱爱国面子,甚至处处想着朱爱国,读高中去参加高考这都是钱菜花反复劝说的功劳。这次去猪三小酒馆找朱爱国,也是想劝朱爱国,让他落榜不失态,去复习班读上一年再参加高考,谁知这个朱爱国喝成那个熊样,干出那样令人恶心的事儿来。菜花一想到昨晚上猪三小酒馆的事,心里直想吐,脸上烧得热烘烘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朱爱国也进去了,怎么办呢?
钱菜花低着头,越想越急。朱爱国的父亲是松林大队的支部书记,是有头有面的人物。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朱爱国被抓进派出所的事情恐怕早已传遍松江镇了。再说,那个张升财的大嘴谁堵得上呀。此刻,朱红旗支书知道儿子关在派出所,肯定是热锅上的蚂蚁。好在朱支书人活络,肯定会四处托人。林业站副站长刘建国肯定是朱支书第一个找的人,找到刘建国,刘建国肯定会找到松江中学的同学高华庆副校长。朱红旗肯定会把电话打到自己父亲钱正南那里,说不出口也得说。调戏的对象毕竟是自己有恩的钱正南的闺女。钱菜花想到这里,心里清楚,这事自己是受害者,但自己知道朱爱国是在醉酒状态下失态,追究到什么程度关键是自己的态度。但那事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中间又横着个心术不正的张升财,这事就变得复杂了。凭着菜花这个一直在大山里长大,又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小姑娘,心里没有底。菜花恨不得一步跨到姚向东的面前。他是个有文化的人,又读过大学,见多识广。
菜花希望一路颠簸的公共汽车能开快些。但山区的公路弯来弯去,想快也快不起来。她急,但急也没有用。她只能坐在位子上,低着头随着公共汽车不停地晃动着。
湛蓝的天空中飘移着朵朵白云。太阳已经爬上了山峰。秋天的阳光把山里的树木,坡地上高粱、棉花等丰收的庄稼涂上了亮丽的色彩。坡地边的小水塘在秋阳的映照下,折射出无数璀璨的光芒。钱菜花没有心思赏景,只是不时朝车前挡风玻璃看。
陵阳县城的松江大桥就在前面。菜花知道,公共汽车开过了松江大桥,就到了县城的主干道陵阳路。公共汽车站就在陵阳路上。
出了公共汽车站,钱菜花坐上人力三轮车,直奔石油勘探队。人力三轮车沿着陵阳路一路往南,到了毛峰山脚下,往左一拐,上了向阳东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石油勘探队的门口。
钱菜花跟传达室师傅说明来找人的。师傅很热情地问:“你找谁?”
“钱正南。”
“认识。”
“他今天在吗?”
“在呀!这些日子石油勘探队刚完成一项野外作业任务,昨天就全部返回休整了。”
“在哪儿?”
“这很难说。现在是吃午饭时间,说不定在食堂,也可能在宿舍。”
“宿舍在哪儿?”
“怪了,今天钱正南一上午挺忙的。我已经给他传了几个电话了。
在你之前,还有一个小伙子来找他,刚进去不久。姑娘,你进了大门一直往前走,到了路尽头,往右一拐,你会看到两排红砖灰瓦的平房。前面一排的最西头一间就是钱正南的宿舍。”
传达室师傅很热心,钱菜花连连点头感谢。按看门师傅指的路,她一会儿就来到了前排最西头的一间宿舍门口。
门虚掩着,从门缝里传出来对话声。父亲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但另一个小伙子的话音听起来有些熟悉,猜不出是谁。
菜花没有急于敲门,她静静地站在门口。
“你咋回来啦?”
“我回到陵阳已经快一星期了。”
“回来咋不到石油勘探队来?回来干什么?”
“我大学毕业了。组织上分配我到陵阳县当教师。我读的是重庆师范学院,专门培养老师的学院。”
“当老师好!”
“当不了老师了。”
菜花听到这里,知道姚向东大学毕业回来了。但想不到姚向东此刻会在爸爸这里。真是心想事成。菜花正想找姚向东,他姚向东就在眼前。菜花想到朱爱国昨天醉酒失态被抓进派出所的事,迫不及待地抬手要推门。但转念一想,先听一听姚向东分到哪里,再敲门进去也不迟。
“怎么当不了老师了?”听得出来父亲有些着急,“向东,是不是你也犯错误啦!”
屋子里传来哈哈哈的笑声:“干爹!我犯啥错误?”
“那你学的老师,政府为啥让你当不成老师?”
“是这样。我上周末到了县人事局,把档案递给局里。局里让我等。我找了个小旅社就住了下来。我来找过干爹,你们去野外作业去了。前天,人事局说我会写文章,把我分配到陵阳县委办公室当秘书。昨天报到,手续办得挺顺利,也有集体宿舍。这不,今天一早就赶来看干爹。”
“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活络起来,让人担心。”
“担什么心呀?”
“朱红旗你认识。他儿子朱爱国你也熟悉。你知道吗?昨晚被镇上派出所抓去了。”
“朱爱国高考落榜我知道。落榜再读,再读再考呗!干什么出格的事啦?”
“说不出口。我已经接了几个电话了。门口传达室师傅让我去接电话,还问我家里发生什么事啦。我说得出口吗?”
“什么事说不出口?”
“朱爱国醉酒,当众人面调戏人家小姑娘。”
“调戏人家小姑娘,喝了多少酒呀?”
听到这里,钱菜花再也忍不住了。她知道父亲没有说出那小姑娘的名字,那是说不出口。朱爱国是什么人?他父亲朱红旗支书对钱家不薄呀,这个朱爱国虽然任性一些,但凭朱支书与钱家的关系,凭着当年就是一个端公家饭碗的石油工人招工名额,朱支书硬是给了自己,这朱爱国再不好,也算是半个儿呀!他调戏的竟然是自己的大姑娘,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钱正南也隐隐感觉到面前的这位被自己救出来的小伙子也挺喜欢钱菜花,他怎么说得出口呢。
钱菜花抬起手,嘭的一下推开门,一脚跨进门里,见到父亲和姚向东正在商量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揪心痛苦的哭声一顿一挫。姚向东先是看到钱菜花一阵惊喜,还未来得及问候,就听到钱菜花的哭声。姚向东感到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自己青梅竹马的好朋友犯下错误进了派出所,当然会伤心。想到这里,姚向东拉了一张凳子,朝菜花面前一放,轻声地说:“坐下,别急。你怎么来啦?”
钱菜花把凳子朝一边推了推,停住哭声说:“我就是来县城找你的。听说你分到县城,但不知你分到哪个学校。我估计你肯定会告诉我爸,于是坐早班车赶到县城,第一站先到父亲这里打听你在哪儿。想不到你就在这里。”
钱正南知道菜花的心里难受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尤其在姚向东面前更有些不好开口。 钱正南从面盆里绞了一个手巾把子,递给菜花,安慰说:“姑娘,别急!这一早上我已经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关于朱爱国的事。正想跟你干哥向东商量呢。”朱爱国的父亲是朱红旗支书,自己能到勘探队当上一名体面的石油工人,没有朱红旗帮忙……这恩情自己记着呢。刘副站长也打电话来了。菜花插班读初二的事,他帮的忙也不小。说实在的,没有刘副站长同学高华庆副校长,菜花就是成绩再好,也插不了班。这朱爱国与自己闺女菜花从小在一起,有没有感情不知道,但处得不错这是事实。眼前的这位帅小伙子又是自己和闺女从天坑底下救上来的。看得出来,这小伙子对自己闺女也挺好的,当然,有没有那层关系谁也说不清。自己大闺女菜花毕竟是个山里小姑娘,毕竟年龄还小。你说这关系,偏偏发生了朱爱国醉酒调戏菜花的大丑事,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朱爱国已经被派出所关了起来。钱正南心乱如麻,眼眶里流出了着急而痛苦的泪水。
姚向东在一旁不停地安慰菜花,还拿起桌子上的毛巾给菜花擦眼泪,边擦边说:“菜花,我知道你和爱国好!”
“你不知道!”菜花停住哭声,大着嗓门说道。这一声,把姚向东吓了一惊。姚向东的目光愣愣地盯着菜花红通通的眼珠,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姚向东比菜花大几岁,也见过世面。他冷静一想,菜花的话似乎有另一层意思。想起过去和菜花独处的时候,菜花看自己时那充满渴望的眼神,尽管当时菜花才十四岁,但姚向东能从菜花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丝的蜜意。姚向东想起两人坐公共汽车来陵阳城看望干爹时,两人坐在两张紧挨着的座位上。当两人滚热的大腿触碰时,那种触电似的感觉至今还深深地留在记忆里。尤其是触碰时的那一瞬间,菜花似乎浑身一颤,那投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姚向东没有想下去,只是轻轻地安慰道:“菜花,天无绝人之路,朱爱国这事我们一定要帮到底。不为别的,总要为一个公道。他毕竟是醉酒戏弄小姑娘。”
听到姚向东提到小姑娘,菜花竟然没有勇气向姚向东表白,那个小姑娘就是自己。菜花心里难过,哇的一声又放声哭了起来。
钱正南站起,轻轻地拍拍菜花的肩膀说:“这不是有向东嘛!他分到县委办公室当秘书了。县委办公室路子广些。咱们不开后门,但也要为朱爱国求个公道。不管多大的错,对朱爱国也要实事求是!”
姚向东也大声劝菜花:“黑就是黑,白就白,黑白总会分明。我已听爸说了,朱爱国是醉酒,现在的关键是受害者,是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就是我呀!”菜花忍不住说了出来。菜花心里明白,姚向东是自己的干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再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张升财那个猪三怎么缺德也没用。干哥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总不能连个公道都主持不了。想到这里,钱菜花把昨晚发生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姚向东听了,连声安慰菜花说:“神经病就是杀了人也不负法律责任,朱爱国那是在醉酒状态下干的丑事,你不要往心里去。关键是你的态度。那个猪三他再想挑事,你应该相信政府,更要相信派出所。”菜花的心灵窗户一下子让姚向东几句话擦亮了。菜花擦了擦眼角边上的泪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连点着头。
站在一旁的钱正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姚向东读过大学,肚子里的东西多,这事让他来协调。想到这里,钱正南一直皱着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提议道:“先到我们食堂吃午饭,去把肚子填饱,回来再商量。”
姚向东拉着钱菜花的胳膊跟在钱正南的身后朝食堂方向走去。
【编者按】菜花急坏了,她不知道如何搭救爱国。想起朱书记对自家的关照,想起爱国落榜后与那些酒友的行为,想起爱国可能会背上的怀名声,再想想朱书记可能蒙受的打击与坏影响,菜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作为受害者,她怎样做才能使爱国免于处罚。无奈之下,她进城去找父亲。在父亲宿舍,她意外看到了已经毕业上班的向东。菜花会得到什么样的建议?作者用细腻的文笔,把处于纠结中的少女心理,描写得淋漓尽致。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