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中的松江大地的山峦、河流、古宅别有一番景致，独特的雪景让钱菜花和朱爱国兴奋不已，一边下山，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

　　春节过后不久，姚向东回重庆。

　　朱爱国自从陪钱菜花去看了姚向东后，心里很不平静。姚向东还有一学期就走上工作岗位了。国家对大学生包分配，那可是响当当的铁饭碗。看得出来，钱菜花是姚向东的救命恩人，这让朱爱国隐隐地感觉到姚向东对钱菜花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当然，这层意思也可能是自己想得多了，姚向东毕竟认了钱菜花父母做了干儿子，那姚向东与钱菜花就是干哥妹。干哥妹之间亲密一些情有可原。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有时候朱爱国自我解嘲。这种自我解嘲也不是没有依据。

　　这次，陪钱菜花去看姚向东，似乎姚向东把自己和钱菜花已经看成了一对，言谈举止中都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当然，姚向东年长成熟，也可能自己给他表白过，他面子上过不去。说不定心里还装着钱菜花呢。说句心里话，这钱菜花也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女大十八变。这几年，菜花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水灵，越来越漂亮。自己与菜花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两家走得近，两人也走得近，但自己从来没有向菜花表示过自己的心境。看来是表达的时候了，两人都到了懂事理的年龄了。姚向东离开松江去重庆后，这些日子朱爱国一直寻思着怎么向菜花表达自己的爱意。他想好了，说不出口就写信。朱爱国说干就干，晚上写了一封信，白天找了个时机，溜进钱菜花的教室里，悄悄地塞进了钱菜花的书包里。

　　朱爱国知道，再过五个多月就要参加 1981 年的高考了。他的心里烦着呢。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很有数。但想到姚向东没有怎么复习也考上了大学，自己说不定也会碰上运气。考上大学太重要了，有了铁饭碗去追钱菜花可能底气更足一些。但自从把那封带着自己心愿和爱意的信塞进钱菜花的书包后，朱爱国心里就像打翻了一只五味瓶子，什么滋味都有，什么滋味都说不上来。又要复习迎考，又要想着钱菜花收到信的反应，朱爱国心里烦，烦得饭吃不好，书也读不进去。

　　钱菜花收到朱爱国的来信并不吃惊。她知道朱爱国的心思，但她恨铁不成钢。爱国喜欢自己，菜花心里有数。但朱爱国玩心重，心思不用到学习上，有时还会约些不三不四的人喝酒打闹。钱菜花是个山村里的小姑娘，虽然见的世面少，但是心中的是非还是有把尺子的。

　　她常常为朱爱国担心思，也时常利用姑娘的优势有意引爱国往正路上走。姚向东考上重庆师范学院后，菜花插班上初中。菜花利用这个时机也动员朱爱国上高中，鼓励他参加高考。虽说不上是爱情无形的引力让朱爱国重新走进课堂，但钱菜花以姚向东为榜样重新走进课堂，让朱爱国很受触动。当然，朱爱国的父母更是喜出望外。儿子上高中就有了考大学的机会，有了考大学的机会，就有了端上公家饭碗的机会。这次寒假姚向东回到松江镇，钱菜花有意约朱爱国一起去看姚向东，目的也就是让姚向东言传身教，让朱爱国有一个学习的榜样，从而把心思用到学习上。

　　钱菜花收到朱爱国的信虽不吃惊，但心里有些担心。朱爱国再过半年就要参加高考了，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写情书。这是朱爱国第一次向自己表达心中的爱恋。但菜花心中有数，自己与爱国，虽是青梅竹马的好友，虽两家走得那么近，但自己心中并没有他。相处与相爱是两码事。爱情这东西谁也说不清，不知是哪个大家曾经说过，爱情就是一怪物。非常亲密的一对男女，不一定走进婚姻的殿堂。少男少女亲密相处，能否走进婚姻的殿堂更是谁也说不清楚。此时，钱菜花想到朱爱国正在复习迎考，自己无论怎么答复回信，都会让他分心。

　　钱菜花掂着朱爱国写给她的信，不知怎么回复朱爱国。这么多年相处，朱爱国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这还是第一次。菜花心里很清楚：说两人之间不合适，朱爱国对自己的一腔热情一定会像浇了一盆凉水；同意两人先谈起来，朱爱国那里还有心思复习迎考吗？

　　想过来，思过去，一晃三天过去了。虽然在学校操场两次迎面碰上朱爱国，但钱菜花没提信的事儿。钱菜花看得出来，朱爱国心事重重，一脸的烦躁。

　　钱菜花心地善良，看到朱爱国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朱爱国的心里一定在想着那封塞进自己书包里的信。自己一天不给他表态，恐怕朱爱国一天也安定不下来。这种状态去参加高考，别说成绩本来就不太好，就是成绩好的同学，这种状态去参加高考，十有八九会考砸了。钱菜花心里想，不管怎么说，朱爱国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好伙伴，父辈们又处得那么亲密，现在是朱爱国参加高考复习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我不能给他泼凉水，怎么答复都要达到一个目的，要让朱爱国定下心来。只有定下心来，才能好好地去复习迎考。高考这可是人生的转折点。不管朱爱国考上考不上，但不能还未参加高考就乱了阵脚。他把那火热的信塞给她，就等于把球塞到了她的手里，这个球怎么投出去让朱爱国定下心来，钱菜花心里犯难了。答应他，这可是终身大事呀！不答应他，那就意味着他会心神不定地去参加考试，结果可想而知。怎么办？怎么办？钱菜花常常一个人时，不停地自己问自己。

　　烦恼的时候，钱菜花想到了远在重庆的姚向东。姚向东是大哥哥，又是大学生，见多识广，何不听听向东哥的意见。

　　写信说不清，再说有些话也不好意思落到纸上。钱菜花去了松江公社邮电所。中午时分，线路不忙。邮电所七转八转，花了足足一个小时接通长途电话。钱菜花羞涩地与姚向东通了电话。想不到，姚向东给菜花出了个好主意。以年龄还小为由。这个理由既让朱爱国暂时不把心思放到恋爱上去，又不感到两人的关系没有希望。朱爱国听到这个理由不会往坏处去想，说不定自己会想当然：菜花年龄大了，也许两人的关系就顺理成章了。

　　姚向东给钱菜花的这个点子真管用。钱菜花约了个时间，与朱爱国一说。朱爱国是个聪明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两人还像以前一样亲密相处，只是朱爱国把自己的爱意放回到自己的心窝里。他觉得菜花说得对，两人年龄还小，再说自己正在复习迎考。高考是大事，好青年应该有信心，有志气，不能丢下大事去谈情说爱。再说，高考这一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运气，千万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姚向东在考上大学谢恩宴后，专门给自己和菜花说到信心。信心是成功的基础。怎么说，自己也应该集中精力去搏一搏。菜花说得对，年龄还小。再说，自己爱她，就应该相信她，就应该把她说的话听在心里。何况菜花过两年也要参加高考。高考过后再去谈婚论嫁不迟。那时候，菜花还不到二十岁呢。想到这些，朱爱国烦躁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朱爱国把心思用到了复习高考上。钱菜花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1981 年的盛夏特别炎热。松江流域一连二十多天没有下雨，到处热浪滚滚。每天上午，松江古镇的晴空万里无云，天是湛蓝深远的，太阳像火球般地烤着大地，阳光是那样地强烈刺眼，天上地下全处于一片耀眼的光明之中。灿烂的阳光洒到千溪湖面上，泛起了万点金光，仿佛一颗颗晶莹的小星星，顽皮地向人们眨着眼睛。夏日炎炎，连小鸟都不知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路边的草儿都晒蔫了。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霾气，低低地浮在松江古镇的空中，使人觉得呼吸不畅，有些憋气，人们的心情也在这炎炎的热浪里变得低沉起来。

　　8 月中旬，1981 年高考陆续揭榜。

　　朱爱国名落孙山。也许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但钱菜花的心里还是不好受。她决定等朱爱国心情平静下来后，去找爱国。她要鼓励朱爱国去上高考补习班，1982 年再考一次。

　　朱爱国知道自己高考落榜后，心里像浇了一盆凉水，冰凉冰凉的。他把自己的铺盖收拾后，回到了松林大队自己的家里。他伤心极了。他不知道埋怨谁。自己这三年的高中算是白读了。父母让自己读书，向东和菜花让自己读书，学校也让自己读书，但是自己是读书的料吗？这三年算是白读了，关键是丢面子了。看人家姚向东当年考上大学在松江古镇上多有面子。现在姚向东读完大学快分配就业了，这个时候自己落榜了。今后的路怎么走？炎热的夏天朱爱国一直焦躁地等待揭榜。谁知揭榜就是落榜。三年高中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到处热浪滚滚。朱爱国窝在家里，心里更热更急，急就上火。一上火病了。朱爱国一连发高烧三天三夜。朱爱国被送进了松江镇卫生院。第四天，烧才慢慢地退下来。

　　钱菜花听到朱爱国生病住院的消息，赶紧买了一串葡萄来到朱爱国的病房。钱菜花坐在病床边上。朱爱国见到钱菜花来有了些精神。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好久，轻声地聊起来。

　　“病了？”

　　“着凉了，感冒发烧。”

　　“还发烧吗？”

　　“退烧了。现在精神好多了。”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着凉呢？”

　　“唉！”

　　“心里着凉了吧！还为高考落榜的事？”钱菜花知道，朱爱国生病是因为高考落榜这盆凉水泼的。心里一失落就会上火，心里一上火朱爱国能不生病？这点事儿钱菜花心里清楚。

　　朱爱国轻轻地摇头。钱菜花知道，朱爱国这是要面子。钱菜花帮朱爱国化解心中的郁闷，说道：“既然参加高考，那就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有考上的，就有考不上的，这很正常。爱国哥，再读一年高考补习班，明年还可以再考！”

　　“不不不！我不是上大学的料！”朱爱国两手撑着床褥，身子往上挪了挪说，“谢谢你来看我。放心，我会做我喜欢做的事。”

　　菜花听了，心里为朱爱国担忧。朱爱国生在村支书家庭，喝蜜糖水长大的，吃不了苦。他喜欢做的事，菜花心里清楚，那是没有出路的事儿。菜花从床沿站起来，劝说道：“你还记得姚向东大哥考上大学后给我俩谈的话？”

　　“记得。”朱爱国随口说。

　　“谈的什么？”

　　“信心！”

　　“对呀！信心！只要有信心去拼搏，就有可能迈进大学的大门！”

　　“菜花，我啥都知道，但我定不下心。说到底不是读书的料。”

　　钱菜花很失望。她指了指病床柜子上的葡萄说：“多吃些水果，定下心来把身体养好！”说完，扭头朝门外走去。

　　朱爱国深情的目光望着钱菜花，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爱钱菜花，说不想努力那是假的。但朱爱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书就是读不进去。要娶菜花，就得听菜花的。当年菜花辍学回鱼头村，朱爱国读完初中就回到鱼头村。谁知冒出个天坑救人，天上掉下个帅哥哥。在帅哥哥一家帮助下，钱菜花又插班读书。在钱菜花劝说下，朱爱国硬着头皮重新上高中。谁知三年高中读下来，大学梦破灭了。他喜欢钱菜花，但命运又那么不顺当。三年高中算是白上了。再复读，再做一次大学梦，那肯定又是一次黄粱美梦。朱爱国下决心不再做大学梦了。钱菜花喜爱自己，自己不一定非要上大学。这次高考落榜住院，钱菜花来医院看望，说明钱菜花心中至少还有自己。

　　朱爱国从小任性惯了。他目光盯着走出病房门的钱菜花的背影，咂咂嘴：听天由命吧！但钱菜花那清纯白皙的脸庞，那黑白明亮的大眼睛，那肥硕硕的独辫子始终在眼前浮动。朱爱国心里很清楚，他爱着菜花呢，上次写了一封信已经表白过自己的爱恋之情。钱菜花不会感受不到。虽然她以年龄小为由暂时不谈为好，但菜花说得在理。要不然，菜花不会在自己高考落榜、生病住院为难时刻来医院看望。菜花让自己复读再考，这是为自己好。但自己任性惯了，定不下心来。

　　为了爱情，自己应该定下心来复读，但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朱爱国爱着菜花，什么理儿都懂，但就是没有毅力去坚持做下去。他叹了口气：还是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