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杨小冉独自留在房间休息，冷明哲敲响温子琳住的822房门。

“温小姐，据我所知，一个叫丁家祥的男人和你同上了这条船。”进房后，冷明哲开门见山。

“嗯？”温子琳冷眼皱眉看着对方。

“你和丁家祥的事，令兄温子卿已经和我说了。”冷明哲点点头，微笑示意。

温子琳缓缓起身，背对冷明哲朝窗前走去。许久，她转向冷明哲，神色凛然地道：“不错，丁家祥是和我上了这条船。”

“嗯哼，那他现在人呢？”

“很不幸。上船的那晚因为与我另外一个朋友产生争执，失足掉进了大海。”温子琳的神情从容镇定，似乎丁家祥的生死与他无关。

“这……可以详细说说吗？”坐在沙发上的冷明哲调整姿势，掏出手机，准备录音。

据温子琳交待，当初她确实答应了温子卿的计划，却不想带着丁家祥上船后，意外碰见同来参加活动的刘老四。后者早对自己有意，曾追求过一段时间，这次见面当然不想错过这个财色兼收的机会。

刘老四的意思是，他取代丁家祥的嘉宾角色，与自己在相亲活动配对成功，另外再付五亿的聘礼。经过刘老四的一番软磨硬泡，自己又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把丁家祥踢出局。

于是通过自己公司是本次活动协办方的关系，把最后一位的嘉宾身份由丁家祥改成刘老四。当然，在此之前，刘老四找到丁家祥，并且愿意付一笔赔偿金。

可惜，丁家祥无法接受事实。在争执中，他与刘老四大打出手，结果一个不小心，翻身落海，生死不明。

“你亲眼看见他掉下去的吗？”冷明哲问。

温子琳点点头，抚了抚披肩长发。

冷明哲简单表达谢意后，拉锁，开门，走出房间。门外，一身高马大的男人站在隔壁门前——也就是温子卿的824房，看样子是准备敲门，仔细看去，正是3号嘉宾韩心仁。

两人相视一笑，冷明哲也没多想，心里顾着先找到刘老四再说。

从客房管理中心查到刘老四的房号，但好巧不巧，他并不在房间。一番询问打听，得知他去了3层的赌厅。

这个刘老四，日子过得还真是有够惬意，不是追女人，就是赌钞票，冷明哲心想。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问工作人员：“怎么船上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娱乐场所还在营业吗？”

“警官先生，我们游轮的赌场业务分公厅与私厅两种。现在特殊时段，公厅自然是停了业务，但私厅仍然开放，作为服务方，我们没有权利拒绝单个客人的私人要求。”对方答。

看来经济活动是摆在首位的，即使表面上显得矜持与克制，也要把资本行为进行到底，全世界哪都一样。冷明哲谢过工作人员，一路小跑来到3层赌厅。

赌厅规模不小，装修大气豪横。半个足球场尺寸的公厅面积，金黄色的主题色，各种表达方式的鼓动标语，惹人酥软的性感海报，再加上五花八门的赌桌赌具，把气氛拿捏得足够到位。不过停业期间还是少了灯光、音乐、气味的点缀，否则很容易使人晕晕乎乎，沉醉其中。

转了大半个圈，终于在最里侧的走廊通道看见一块告示牌，上方写着“高端私人娱乐中心，闲人勿进。”

应该是这里了，冷明哲嘀咕。他踏进走廊，发现此处的环境陈设与公厅比较，大为不同，无论是两侧的壁画，还是墙角的盆栽，给人的感觉是高档典雅，而非纸醉金迷，虽然好赌并不是一件很入流，值得炫耀的事情。

之所以为私厅，一般是私下约人来此玩耍娱乐，用不着荷官，必要时甚至连送酒水的服务生都不需要，因此这里被设计成小包厢模式。大概三步的距离会在两侧各有一包厢，包厢门有个巴掌大小的孔，上面镶嵌着玻璃，房里的客人可以选择遮住，或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不多时，见不远处的左侧房间有些光亮，隐约还传来男人的吆喝声。冷明哲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尽量以不被对方察觉的角度，透过门上的玻璃孔，朝里看去——

——正是那刘老四与两光头大汉在忘乎所以地豪赌。桌上成捆成捆的钞票，用米尺标注高度后下注；含在嘴里的粗成黄瓜大小的雪茄，呼呼向上冒着青烟；时不时吼叫两声，以示自己的必胜决心。

冷明哲刚想推门进入，忽的感觉有人轻拍自己肩膀，心里咯噔一下，回头一看——

——竟然是丁家祥！不过以前是光头，现在可是满头黑发。

丁家祥将食指竖立于嘴边，示意冷明哲不要出声，然后招招手，意思是“跟我来”。

两人溜到对面包厢，关门，上锁。丁家祥打开房间夜灯，隔着玻璃孔向外张望，反复确认没人发现后，用桌布遮住玻璃孔，一屁股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冷警官，你要救救我。我提供两个月前的凶案线索给你，做证人，做证人……”不等冷明哲先开口，丁家祥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

“别慌，慢慢讲。”冷明哲一头雾水，只能试图安抚对方情绪。

“我现在脑子很乱，你来问吧，我都告诉你，告诉你。”

“你为什么在这条船上？”

“温子卿说参加这个活动有机会拿到5亿。以嘉宾身份，和温子琳配合好，演一出戏。”

“但嘉宾团并没有你？”

“温子琳临时反悔了。她与刘老四串通，把我踢出局，这还不算，还想干掉我，我甚至怀疑当初温子卿就有这个计划。”

“听温子琳说，你已经落了海？”

“当时我被刘老四追杀，赶到了绝路，找不到地方躲，就往海里丢了个人形模特。他娘的，真险，真险。”

说完，丁家祥抹抹脸，长吁一口气，见冷明哲似乎又有想问，接着道：“妈了个巴子，本以为躲在这里很安全，结果正巧那家伙在隔壁赌钱，于是想着趁他没有防备干掉他，然后，你又出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压低声音交流了大半个小时。弄清楚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后，冷明哲又询问了关于“二一六连环杀人案”的证据细节，看与温子卿说的是否吻合，结果全都无缝对接。

“你这头发……”冷明哲指了指对方的天灵盖。

“假的！”丁家祥从两鬓提起发根，露出铮亮的大光头，“以嘉宾身份参加这个活动，总得注意个人形象吧。”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在这里躲到海枯石烂？”冷明哲掀开房门玻璃孔上的桌布，向外张望。

“当然是跟你混，安全嘛，有你在，那对狗男女肯定不敢动我。”丁家祥满脸笑眯眯。

“他们不敢动你，但我可是要动他们。温子琳和刘老四或许还有事情瞒着我，该到了结的时候了。”冷明哲拉开房门，指指对面。

一番例行手续，冷明哲带着刘老四来到温子琳房间，同行的还有丁家祥。

“警官先生，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有必要在这种场合下交流？”刘老四悠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瞅了瞅丁家祥，神态全然不慌。

一旁的温子琳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你意图谋害丁家祥的事，这里就不追究了……”冷明哲开始正题。

“哎！这话可要讲清楚！”不等对方继续说下去，刘老四陡然提高嗓音，“我有的是钞票，可以请最好的律师，告你诽谤！”

“不用这么大反应。”冷明哲两手下压，示意对方冷静，“你意图谋害也好，普通互殴也好，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825房间的凶案，是否和你有关？”

说完，他看了看温子琳。

刘老四哼了一声：“冷警官，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这种风险大，回报小的行为，可不是我的风格。”

“嗯……”可能觉得这样说不太妥当，他干咳两声，神情肃穆地搂着身旁的温子琳，“当然，作为温家的未来女婿，我感到十分悲痛。希望警官先生尽快找出凶手，将其法办，以告慰苏仪伯母的在天之灵。”

与先前的气势凌人，满嘴冲话不同，这会儿的一字一词用得甚是文雅，言语滴水不漏，可见是个常年混迹社会的江湖老手。

“哟嚯，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迫不及待想着洞房了？”冷明哲想缓缓交流节奏，有意逗逗他。

“请不要用低俗的词汇玷污我对她的感情。”刘老四握住温子琳的手，两人四目相对。

“我看你是馋她的身子和温家的财产吧。”冷明哲笑道。

“什么话！我和温小姐常年来往，之前她还与苏仪伯母同住时，我就经常登门拜访看望，那时已经建立起了感情基础。”刘老四“嗖”的一声站起，似乎很是愤怒。

“噢，这样啊？”冷明哲两眼一转，仿佛想起什么，“这么说，你对苏伯母的家很熟悉咯？”

“当然！”

“那么请问，苏伯母住在哪个小区？”

“嗯……应该是香南数一数二的别墅区，叫什么……叫什么……”一时间，刘老四搓手顿足，神色慌张，他身旁的温子琳也有些尴尬。

“实——德——园。”冷明哲一字一字，不紧不慢。

刘老四重重拍了一下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对对对，实德园，就是实德园，唉，这一说就有画面感了，看我这记性……”

“既然有画面感，那肯定是见过，应该能写出来吧。”冷明哲从床头柜拿过纸笔，递给对方，“麻烦了，刘老板。”

冷明哲清晰记得，当初和杨小冉送苏仪回家时，在小区门头所见“实德园”的“实”是用的繁体，正确书写形式应该是“實德园”。如果刘老四真有经常去苏仪家，或者偶尔去过几次但有留意的话，是完全有这个印象，能准确无误写出的，退一步说，即便受限“實”字的笔画复杂，不那么好写，也会当场提出，不会寥寥几笔完事。

刘老四不知被人捉弄，也不理会身旁温子琳的小声提醒，一气呵成地写成“实德园”，然后两眼眯成缝，笑嘻嘻地看着冷明哲。

一旁的温子琳赶紧捂住纸张，朝刘老四翻个白眼，忙道：“警官先生别为难他了，他一个生意人，哪懂得这些……”

冷明哲没有理会温子琳，而是另外拿出纸张，工工整整地写上“實德园”三个字。

“你这什么意思？”刘老四面红耳赤地嚷道。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虚的眼神瞟了一下温子琳。

“我这才是正确写法。”冷明哲拿起纸张，在刘老四面前晃了晃，然后转向温子琳，“不信？可以问问你的未婚妻。”

“放屁！当我不识字？你写的明明是‘宝德园’……”刘老四已然失去了先前的沉稳。房间的几人，丁家祥在一旁偷笑，冷明哲不慌不忙地收好纸笔，温子琳的面容涨成猪肝色。

“够了！！！”

温子琳厉声打断刘老四的慌不择言，将其写着“实德园”的那张纸搓揉成团，捏在手心，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卫生间，在一声闷响后，传来马桶的冲洗声。

房内一时无语，空气陷入沉寂。

“冷警官，我看还是不要浪费在这无谓的文字游戏上。不错，我和刘先生之前确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关系密切，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与家母被害有关。”走出卫生间的温子琳甩甩手上的水滴，一脸坦然。

“有关不等于直接行凶，或者他知道点什么。”冷明哲拍了拍刘老四的肩膀。

刘老四耷拉着脑袋，全然没有刚进房时的那股架势。他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道：“警官先生，你兜来兜去，干脆点吧！”

“上船的那晚，活动结束后，至凌晨1点，你在哪？做什么？”

“先是在温子琳房间坐了会儿，然后打电话给丁家祥，叫他来一趟，谈谈多少钱能解决问题，不过他来得很晚，我12点打的电话，他来的时候已经12点40了。当时，我给他开出两个亿的条件，但他还是不同意……”

“等等。”冷明哲转头看向丁家祥，“那时你在做什么？”

仍在偷笑的丁家祥猝不及防，未料到会问到自己身上，慌张回答：“不就是因为谈不拢，被他拉去外面走走。后面你也知道的嘛……谈着谈着他就想了结我，差点小命不保。”

边说边摸摸额头，长吁一口气，似乎回忆起极为凶险的事情。

“不是，我是问你在凌晨12点至凌晨12点40分的这段时间。”冷明哲突然意识到，几个关键人物中，唯有丁家祥是空白的，没有询问的。先前在赌场私厅的包厢内，也只是得知他在凌晨1点多的时候和刘老四发生冲突，根本没把他往嫌疑人的方向去想。

“额……额……”丁家祥垂下头，额部渐渐冒起冷汗。

冷明哲一个迈步冲到丁家祥跟前，大声道：“抬起头！看着我！杀人凶手！”

这话一出可不得了。温子琳箭步向前，一把揪住丁家祥的衣领：“原来是你——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真遗憾错失了为家母报仇的机会！”

“和我无关！和我无关！我只是想偷几个钱！冷警官，你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