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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3

作者: 呼鸣 点击:204 发表:2024-07-22 18:09:51 闪星:10


***(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42. 月夜下我埋葬了他们

(呼鸣油画《大红灯笼飘起来》2)

三具死婴,六张嫩皮,整整齐齐地卷好,浸泡在长方的盘中。天已经黑了,记得那是个仲夏夜。赵主任和我晚饭都没吃一直干到天黑,总算把能用的死婴皮全部揭下来泡好。主任说:“小呼,我要马上把皮盖在病人的创面上,过了24小时的皮,质量就大打折扣了。你先把这死婴埋了吧。”我问:“埋在哪?”主任点着一根烟说:“就埋在我们外一科的菜地吧。埋深一点。”

 

我分别把血糊糊的死婴又装回枕头套中放在担架车上,还放上了一把铁镐和一把铁锹。我推着担架车,恍恍惚惚地走在白花花的月亮地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希望来阵小风,心里闷热极了。快到菜地的拐弯处,正好碰到了几个认识人,她们问我干什么去?我支支吾吾地什么也没说,加快脚步赶紧离开了。到了菜地我镐刨锹挖掘出来一个大坑,把这三个小生命掩埋了。心想他们为救死扶伤做了贡献,于是我摘下军帽向他们鞠了个躬。

 

(左图:1978年我在烧伤病房外)

当我回到科里,碰到了上小夜班的邢护士,她在科里最看不上我了,总和我过不去,动不动就向领导汇报我的问题。我也最懒得理她,现在她已经是预备党员了。她看我推回了担架车就说:“呼护士,刚才点数发现少了三个枕头套,是你用了吧?”我把下午和赵主任一起做的工作和那三个枕头套的去处,和她简单地说了一遍。她还是坚持让我把那三个枕套从菜地里拿回来。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心话了,那三个小生命也算是为活着的烧伤病人作了贡献,也应该算是烈士吧,再说连皮都贡献了,套个枕头套算什么!

 

第二天,我主动找到护士长说了那三个枕头套的事儿。护士长微笑着说:“邢护士已经和我说了,我批评了她。你做的对,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嘛!另外,赵主任在大交班会上还表扬了你。”我最爱听表扬,大声说:“真的?我喜欢干烧伤!”护士长又说:“我看,这次把你调到烧伤病房是调整对了,赵主任可欣赏你了,好好干吧……”从那之后,每当我路过我们科的菜地都会多看几眼,迅速寻找出那个掩埋着三个死婴的地方,虽然也知道他们是为了实现革命人道主义贡献了自己的皮,但是总觉得对不起他们,心里一直内疚到现在……

(何毅祥的艺术摄影:《血压上升了》)


43.:亮亮的皮肤太少了 

(二五四医院兴隆茅山医疗队,老营盘大队。左起冯军,韩立,武秀云,邓燕林。)

 烧伤病房里的三号病房是特护病房。那天,我刚接班,护士长递给我一份病历说:“呼护士,今天上午你开始做三号病房的特护。”我翻开病历看到,张亮亮,男 , 6岁,石灰水烧伤,烧伤面积90%,深三度占40%,三度占20%,深二度占10%。护士长又加了一句说:“患者目前进水量是个大问题,几乎没有尿,你的任务是想办法让他进水。”所谓特护也就是24小时不离护士的特殊护理。那是七十年代的特护病房,没有什么先进的监护设备,只有氧气筒、吸痰器、急救药柜和紫外线消毒灯。

 

我一推开三号病房的门,便有一股怪怪的石灰味。我走近这个又黑又干的男孩,简直就是一只烧焦的知了!我努力地寻找着10%的好皮,发现只有头顶的头皮和两只小手的指尖。我摘下口罩轻声叫道:“亮亮你好,我是呼阿姨,你想不想吃西瓜?吃了西瓜你就可以尿尿了。如果尿太少,你就好的慢,你……”他忽然大声喊起来:“我不尿尿,尿尿疼!”

 (右图:七十年代,呼鸣和母亲在北京动物园合影。)

 我拿起订饭卡说:“西瓜多甜啊!亮亮可以吃一大块?”亮亮“嗯”了一声。“你想不想吃肉?是老虎肉?还是大灰狼?”亮亮发出了一声笑,马上“哇”地一声又哭了。我突然想到他的脸是二度烧伤,是有痛感的。“对不起亮亮,你不能笑,都怪阿姨不好。”眼泪从他眼中涌出,我连忙用棉花棒吸干他的眼泪说:“亮亮,别哭了,眼泪是咸的,流进伤口上就像针扎一样疼的!”

 

我走出病房,发现亮亮的父亲在门外,就问:“亮亮的妈妈没有来吗?”他平静地说:“她,她前年去世了。我在厂实验室工作。前几天是‘七·一’(党的生日),幼儿园放假,可是我得加班,就把亮亮带来厂里。那个石灰池子在后院,他也不知怎么就掉进去了。幸好池子不深,没淹过头顶。”

 

这时亮亮喊我:“阿姨!我想尿尿!”我一看亮亮要尿尿的地方烧得像支小糊辣椒,所以根本就没法插导尿管,我快速用纱布包裹好,只露出尿道口,又在下面放好一个消毒小碗,说:“亮亮尿吧。”尿一岀来,亮亮大叫着:“啊!我疼!阿姨呀我疼极了!”亮亮不再尿了。小碗中没有一滴尿液,只是白纱布变黄了。我拿起这块半湿的纱布,估量着在特护记录上写上:下午4点30分,尿量20毫升。大面积烧伤的病人就怕尿量少。我决定去休养灶给亮亮找块西瓜。

 

可惜食堂没有西瓜。他们给了我两条黄瓜。亮亮看没有西瓜就生气不喝水,黄瓜也不肯吃。护士长和赵主任推进来一架万能翻身床。这个床当时在我们医院算是最先进的了,我们烧伤病房也只有这一架。据说还是当年日本人留下来的。亮亮换上了翻身床,按医嘱要每半个小时翻身一次。

 (左图:1979年的《医院生活》专刊 )

开晚饭了,我把肉末米粥用小匙送到亮亮的嘴角说:“亮亮,这是大老虎肉做的粥,你要多吃一点,将来……”亮亮接过我的话说:“等我好了,就能长出大老虎皮了!”我笑着说:“对,可是你一定要多吃一些呀。”他努力张大嘴吃了几口又停下问:“呼阿姨,我换上虎皮还怕烧伤吗?”我心一紧,坚定地说:“当然不怕!等你长出虎皮来就什么都不怕了!不过,你一定多吃一点啊。”就这样,亮亮总算把一小碗粥吃完了。

 

眼看就要下班了,可是亮亮还是没有什么尿。看着那两根黄瓜,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对亮亮说:“亮亮你信不信,我能把这根黄瓜变成一条大蛇!”亮亮兴奋地眼发光:“不信!”我又说:“如果阿姨把黄瓜变成大蛇,你敢不敢吃?”亮亮大声说:“敢!”我用小刀先把皮削干净,只留下黄瓜头不削,并用小刀挖了两个眼睛,还刻出了一个嘴,然后又用切黄瓜鱼的刀法左一刀右一刀地交错切,最后用手一提晃来晃去地举到亮亮的眼前说:“大蛇来了!亮亮可以吃掉一条蛇,对不对?”亮亮张开嘴,就这样把一条黄瓜当蛇吃进去了。晚上十一点我下班前,亮亮总算尿了一大泡尿。

(呼鸣油画《大红脸》局部)


**《油画背后的故事》之锐评**

1:呼鸣是冷静和理性的,对于生命的尊重,让她对于那些逝去的死婴,真诚地鞠了个躬。这就是那一代女兵的温度,人类必须要有的温度,……

似乎,所有的经历,都在准备着,就像蚕一样,那一只出世的蝶,何时可以在自己的天空,翩翩地飞呢?

春天会来的,毕竟,空气中,已经有春风在习习了。

答:如果这世间太冷,太黑,我愿意成为那一枚火柴,不为童话,只为,我有一颗心,愿意为你而燃烧。

 

2:这一章的呼鸣,又回归到了寻常的生活中,她和六岁病童的对话,那么的不隔,那么的充满温情,其实,艺术家并非是高来高去的人,她们,与常人,很像一个小孩,这是天性,更是艺术家的习性。谁都可以成佛,只是,往往有很多人,都视而不见罢了。

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很多有成就的人往往有从医的底子,比如说鲁迅。文字的最后归宿,其实,都有化的作用,比如治精神之疾,化思想肿瘤等等。

知淡才懂浓,世间最美的颜色,是白。看呼鸣的画,在那些浓烈的色彩背后,其实,总有白的介入,那是画者的心,在不灭地述说。

答:孩子,在你眼中,我读懂了天空,读懂了天下的云,都是美丽的羔羊,我读懂了,那些老式的感动,还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响起,“We are the world,We are the child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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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没想到,咱们的“小迷”,胆大得出奇的她,还有那么细的“感情操作”,你看,她真诚地向逝者,鞠了个躬,虽然,他们只是婴儿,但,对于生命的敬重,又何分贵贱,何分老少呢?即使有人打小报告,咱们的“小迷”,依然我行我素,嘿,人的温暖,不管在哪个时代,都能让人暖暖的内心一热。这样的“甜蜜进行曲”,还在温暖地进行着,你看,“小迷”与亮亮,两个都没长大的孩子,他们的“互动”,是春天在静静地述说呢。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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