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向东和钱菜花并排走出公共汽车出站口，脚跟未站定，五六个三轮车夫围上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到哪儿？便宜。”          姚向东一听，心头一喜。刚才正愁着菜花爸爸工作的石油勘探队不知在哪儿。坐三轮车去，三轮车夫知道。陵阳县城是个小县城。坐 上三轮车直奔石油勘探队，免得拉着菜花满县城兜圈子找。想到这 里，姚向东拉住最靠近自己的一辆三轮车笼头问：“喂！去石油勘探队认识路吗？” 

      “认识！认识！”那辆三轮车的车夫把三轮车往路边一拉，招呼姚向东和钱菜花上车。 很快就要见到爸爸了，菜花的心里很是激动。过去爸妈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什么也不觉得。最近，爸爸离开鱼头村快一个月，菜花的心里想念爸爸，很不是滋味。这次到县城来见爸爸，有哥哥向东领着，什么事儿也不要自己烦，跟在干哥哥向东后面走就是了。 

       姚向东踏上踏板上了车，一屁股坐下后，连忙伸出右手，拉了菜花一把。菜花往向东左手边空隙一坐。三轮车的座位不太宽，坐一个人宽宽敞敞，坐两个人有些挤。菜花在向东身旁紧夹夹地坐下后，两人肌肤的余热互相都能感受到。菜花是个山里小姑娘，心里一愣，身 体本能地收缩了一下。但车的座位空间就那么大，只能两人紧紧地靠 在一起。姚向东已经感觉到了菜花心里不自然的感受。但这个时候说什么话好呢？不说最好。再说，两人是干兄妹，心里不去多想，也没啥。陵阳城里又没有熟人，就是碰到熟人，干兄妹出门也说不出什么 话儿。

       三轮车夫骑上车，招呼道：“坐好！出发啦！”随即，响起了一串清脆的响铃声。 “还没谈价钱呢！到石油勘探队多少钱？”姚向东打破沉默。 “一元！老价钱，不欺人的！”三轮车夫一边踏着三轮车，一边大声答道。

       “五角钱！”菜花嘴快，大声砍价。 姚向东一愣，瞅了身边的菜花一眼。想不到这山里小姑娘还价这么狠，对半砍。 “姑娘，都是这价钱。”三轮车夫腾出左手拿起搁在笼头把上的灰 黑色毛巾，擦了一把汗说，“从这儿沿着陵阳路走到尽头，左拐还有 三里多地到，再说你们两人呀！一元钱不贵！” 

      “一元！就一元！你慢慢踏！”姚向东朝菜花望了望，爽快地答应了。 陵阳路铺的水泥路面，三轮车走在上面还算平稳。到了毛峰山脚下，这里是丁字形路口。往右通往县人民医院，往左通往石油勘探 队。三轮车拐向左边的石板路，不停地颠簸起来。坐在三轮车上的姚 向东和菜花好似坐在弹簧上，上下左右摇晃蹦跳。有时向东整个身体会倒伏到菜花身上，菜花也不由自主地在向东身上擦来碰去。两人心 里都不好意思，都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出口，只能任凭三轮车一高一 低地摇晃摆动。这晃来晃去，天气又热，两人心里都不好意思，毕竟 是少男少女，姚向东脸上渗出了黄豆粒大的汗珠。菜花见了，连忙掏 出一小块花白手帕，轻轻地递到向东手上，没有说话。 向东接过手帕，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心里一激动，脸上又渗 出一层汗。姚向东把手帕还给菜花，大着嗓门冲三轮车夫道：“什么 路呀！” 

      “向西叫向阳西路，朝东叫向阳东路。向阳东路到尽头向左一转 就看到石油勘探队大门了！”三轮车夫吃力地回答。

       “我不是问你什么路，我说这路怎么这么颠？再这样颠下去快散 架了！”姚向东埋怨声很高。“坐稳！我骑慢一点。快到了！”三轮车夫知道，这条路是石板路，不平。坐三轮车就跟坐摇床似的。三轮车夫不停地安慰道。 三轮车行驶到向阳东路，虽然路颠簸，但毛峰山的景色很宜人。 从山坡上吹过来的风带着丝丝清凉。向阳东路的东边是一片隐隐约约 的群山峰影。随着三轮车吧嗒吧嗒地往前行驶，不远处出现了白色的 带子。那是松江。嘉陵江流到陵阳城不远处的山谷，从那里分出一条支流，绕着陵阳城外的山谷，从南往东，从东往北再往西，浩浩荡荡 流过去。 快到向阳东路尽头，已经看到松江东岸几排灰砖砌成的火柴盒样 的房子。

　　三轮车夫又操起毛巾擦了一把汗说：“看到啦！那几排公家 的砖瓦房就是石油勘探队的。快到了。” 三轮车过了一座砖砌拱桥，来到松江岸边围墙脚下。砖砌的围墙 上爬满了绿茵茵的青藤，青藤叶丛中开出一簇簇淡黄色的小花。三轮车顺着爬满青藤的围墙来到一座大门口。大门很气派，一边一垛红砖 柱子，两扇铁条大门，刷着黑色发光的油漆。

       三轮车停下来，向东和菜花下了车。没等向东掏口袋，菜花早已把攥在手里的一元纸币递到了三轮车夫手里说：“谢谢！谢谢！” 三轮车打着响铃向拱桥上骑去。向东和菜花径直来到大门边传达室门口。一位五十多岁模样的大爷目光紧紧地盯着向东和菜花，夹克左上角“石油勘查”四个白色的楷字很醒目。不等向东和菜花开口， 看门大爷和气地笑笑问：“找谁？” “正南。钱正南。”菜花抢着回答。 

      “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看门大爷疑惑的目光在向东和菜花脸上 扫来扫去。 “一个月前刚参加工作。”向东赶紧解释。“噢！想起来了。这批新招的工人到勘查点培训去了。”看门大爷 遗憾地说。 “什么时候回来？”菜花有些着急地问。 “下午在爆破点培训完就回来。估计要在点上吃中饭。”

　　说到这 里，看门大爷抬头望望墙上的挂钟，“应该下午一点半钟左右。” “唉！”向东和菜花几乎同时叹了一口气。姚向东顺着看门大爷 的目光朝挂钟一望，还不到十点。还有三个多小时，这么长时间怎么过，向东心里有些焦急。 

      看门大爷是位热心人。看到眼前这两位少男少女焦急的样子，顺手朝西南方向一指：“毛峰山上有毛峰塔，离这儿又近，你们去玩玩。” 看门大爷提醒了向东，自己这条命都是眼前这位山里小姑娘给 的，一直没有好好地表达自己的谢意。陪菜花去毛峰山逛逛，顺便表达自己的谢意，中午找个小饭馆炒两个菜慰劳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菜花没有选择，既然请向东领自己到勘探队看父亲，只能听向东的安排。两人走上石拱桥，到了桥顶上停住步子，目光从桥下滔滔的松江水移向左边的毛峰山。 

      毛峰山是陵阳县城里的山。山只有一百多米高，但山峰险峻，怪石林立。沿着毛峰山脚下的向阳东路，山坡上长满青翠的毛竹和油光 光的山松。山顶上一座砖砌的塔，外地来的人都叫毛峰塔。这座塔建于明代崇祯七年，是吏部稽勋清史郎中郡人刘观阳集资建造的。这刘观阳之所以在毛峰山上高达近二百米的主峰建造毛峰塔，主要报恩还愿。因此，毛峰塔又名报恩塔。 望着毛峰山上的报恩塔，向东和菜花都有了兴致。两人下了石拱桥，沿着向阳东路靠毛峰山脚边的一条小道一路往西。不一会儿来到上山的路口。山脚下有一条人工开凿的石梯山道通往主峰。山道弯 弯，蜿蜒曲折的山道，穿过茂密翠绿的竹海松林，来到山腰处一大片 桃林。

　　火热的太阳照耀着翠绿的桃林，桃树上缀满了小青桃儿。惹人 喜爱的青桃青里透红。这些可爱的快要成熟的桃果，躲在万绿丛中探出小脑袋，朝向东和菜花张开了笑脸。两人兴致盎然地欣赏着翠色中微红的桃子，依依不舍地往毛峰山峰上登去。 山道不仅弯曲，而且凹凸不平。向东一路照顾着菜花，走到险 处，会伸出一只手拉菜花一把。当两只热烘烘的手拉在一起时，两人霎时像通了电似的，一股说不出的甜蜜刹那间涌向脑门。 拐过几十道陡坡和险崖，登上了主峰。山顶不开阔，馒头尖似的。

　　人们凭山形给这座山起了个毛峰山名，还真的名副其实。山峰有一块不太大的开阔地，报恩塔就建在这块开阔地上。 报恩塔雄伟壮观，矗立在面前似一柄利剑直刺天空。远处隐隐的群山，峰峦叠嶂；近处的天上云彩走马灯似的移动。太阳不知什么 时候从莲花般的云朵里透出火辣辣的脸庞，洒下一片炙人的灿灿的光辉，宝塔、青松、山石全沐浴在耀眼的阳光里。两人在毛峰顶上的报恩塔下，极目远眺，别有一番景致。山北是陵阳古城那一片一片古宅 群，房舍之间不时会冒出一两棵参天大树。松江像一条白色的绸带捆住了陵阳古城。嘉陵江与松江交汇，浩浩荡荡地流向更远的地方。陵阳古城的西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坡地，玉米、高粱绿油油的一片连着 一片。再往远处看，除群峰的线条，就是隐隐的天地线。 

      菜花虽然生长在大山深处，对山太熟悉了，但站到毛峰山巅所看到的壮观景色，她还是第一次。山外的世界真精彩，她激动地对站在身边同样极目远眺的向东说：“向东哥，谢谢你把我领到山外精彩的 世界来！” 

      “读书，外面的世界会更精彩。”向东收回远眺的目光，打量着沐浴着阳光的菜花，“大家都支持你读书，你爸爸一定会高兴你这次笔 试考了满分。” 

     “谢谢你！”菜花此时感到这次插班读初二是向东哥让她改变了 主意。 “应该感谢你！没有你和你爸，就没有我的今天。”说到这里，向东用手朝报恩塔指指，“菜花妹，你知道毛峰山上的这座宝塔为什么 叫报恩塔吗？” 

      “不知道！”菜花目光盯着报恩塔那雄伟的塔身，一脸茫然。菜花 知道了读书的重要。向东读了初中读高中，他一定知道。孝顺父母是对的，但读书更重要，多读书长知识才能更好地孝敬父母。

       姚向东朝宽阔的天空望了望。太阳已经升上了头顶。两人吃完 午饭赶到石油勘探队，菜花父亲应该回来了。姚向东估摸着，对菜花说：“你以后在松江中学读书，见面时间多，到时再慢慢讲给你听。”

      “现在就讲，在报恩塔下讲报恩塔，身临其境。”菜花与向东一天的接触，彼此熟悉多了，语气中带有撒娇的意味。 “菜花妹子，一句两句说不完。你爸一点多钟回勘探队大院， 万一又有工作安排出去了，这一趟陵阳城不是白来了吗？” 想到插班上学的事要征求父亲的意见，菜花依依不舍地瞥了报恩塔一眼，跟随向东沿着崎岖的山道往下走去。

       一路上，向东问菜花：“菜花，你生长在大山里，上了毛峰山巅有什么想法？” “眼界开阔了。”菜花不假思索地回答。 向东不失时机地联系菜花上学的事开导说：“登高才能远望。登得越高望得越远。知识就是山峰。书读得越多，知识就越多，人的眼 界就越开阔。”说到这里，向东挺有信心地说：“今后有机会，我们还要上大学，读更多的书。”

       菜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菜花虽然不知道知识有这么重要，但菜花明白知识放在肚里没有坏处。小学毕业不上学，不是自己不想上初中，是看到父母那么艰难，看到家里那么穷。厨房里的盐糖都是用鸡 蛋去供销社换的。自己到松江镇上读初中，那要花家里多少钱呀。

　　菜花不想给父母添麻烦。但菜花不读初中，并没有放弃学业，她一直从朱爱国那里借来读过的初中课本学习。遇到朱爱国也说不清的题目， 菜花还会跑到其他村里向读初中的学生请教。

　　现在，读初中的念头更强烈了。她要见到爸爸，她要尽快见到爸爸，把准备插班上学的事儿 告诉爸爸，听听爸爸的意见。其实菜花心里清楚，爸爸是个开明的 人，一直想让自己继续读书。

　　现在住宿解决了，面试书面考试都通过 了。爸爸听了肯定会高兴的。其实，菜花让向东陪着来县城看爸爸说是征求意见，其实就是把插班上学的事儿告诉爸爸，让爸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