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向东手拎着沉甸甸的菜篮子，心里也乐开了花。 林业站大院不远处的山坡上是一片平房，那里是林业站职工的 家，姚向东的家在那片平房的最东头几间。门前也有一小片竹条编成 的篱笆。最东头的山坡下面是小池塘。刚踏上山坡的沙石小道，池塘 里鹅子那嘎嘎嘎的叫声已经传了过来，与姚向东那欢快的歌声交织在 一起。 

       公社是个红太阳，

        社员都是向阳花， 

        花儿朝阳开， 

        花朵磨盘大。 

        不管风吹和雨打， 

        我们永远不离它。

        公社的阳光照万家，

        千家万户志气大。

        家家爱公社，

       人人听党话。 

       幸福的种子发了芽，

       幸福的种子发了芽。

       姚向东欢快地哼着这首流行歌，歌词与此时此刻姚向东的心情交 融在一起，心中荡起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眼前仿佛飘动着一簇簇菜 花。

       姚向东拎着从鱼头村干妈那里带回来的一篮子瓜果蔬菜，来到自 家园子竹篱笆门口。他轻轻地放下装满瓜果蔬菜的篮子，目光循着嘎 嘎嘎鹅叫的声音落到泛起光芒的池塘水面上。 姚向东没有推开菜园子的竹篾门，而是掉头往池塘边走去。他 站在池塘边一块从山土里伸出来的石头上，望着池塘里欢快、可爱的 两只悠闲浮动的白鹅，心中浮现出菜花那可爱的形象。

       这两只白鹅是 一个月前作为礼物带到鱼头村去感谢钱正南父女的救命之恩的。但钱 家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只好又带回来。现在，眼前的这两只白鹅多么 自由自在呀！微风吹动的池塘水面上，两只大白鹅在水面上悠闲地游 动着。橘红色的嘴，圆圆的脖子，浑身雪白雪白的，像披了一件白色 的棉袄，尾巴神气地向上翘着，像个尖尖的三角形。两只白鹅形影不 离，模样优雅，像新郎新娘子似的，在波纹连连的池塘水面上浮动， 发出一声声愉快的叫声。看到池塘水面上的两只白鹅仿佛在举行婚礼 似的缓缓地移动，姚向东心里一愣，脸上莫名其妙地泛起了红晕。

       姚 向东能感受到脸上有一股热乎乎的气息，他说不清这股热腾腾的气息来自何方。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自从离开鱼头村后，心里就有一种说不 出来的甜蜜感觉。 姚向东目光盯着池塘水面上浮动的两只可爱的白鹅。忽然，一只 白鹅头、脖子深深地往水里扎，雪白的尾巴翘得高高的，像一朵盛开 的荷花。接着，头和脖子从水里钻出来，发出一声声欢快的叫声。另 一只白鹅也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也发出欢快的叫声。两只白鹅的叫声 交织在一起，面向蓝蓝的天空轻轻移动的白云，放声歌唱，雪白的羽 毛漂浮在碧绿的水面上，红色的脚掌划着清波，就像船桨一样。

       姚向 东读过不少课外书籍，特别是唐诗三百首，他能一口气背上几十首。 他望着碧波上浮动的白鹅，想起了唐代著名诗人骆宾王七岁时写的 《咏鹅》这首著名的诗，在心中轻轻地哼起来：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池塘水面上的白鹅脖颈弯弯，向天欢快鸣叫着，姚向东的心里触 景生情，仿佛看到了菜花那白皙讨人喜欢的脸庞，仿佛看到了菜花那 薄薄的嘴唇弹出一首动听的曲子。姚向东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他自 己也不敢相信的念头：将来和菜花能像这池塘水面上浮动的一对白鹅 多好啊！ 姚向东沉浸在甜甜的联想中。 

       火红的太阳渐渐西斜，渐渐地靠近了远处西边的山峰。林子里吹 过来的风带来了一阵一阵的凉气，姚向东望着池塘水面上两只欢快叫 个不停的白鹅，脑海里菜花的形象浮现着：那白皙的脸庞，那薄薄的 嘴唇，那肥硕的粗黑的独辫子…… 

       “向东！” “哎！”姚向东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赶紧应答。他转过身，往 山坡上一看。父亲姚建华站在自家菜园子竹篾门口，拎起自己从鱼头 村菜花家带回来的那篮子瓜果蔬菜，正朝池塘这边喊自己的名字。父 亲的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笑容。 姚向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父亲身边，看到父亲乐呵呵的，赶紧问 道：“爸！你怎么乐滋滋的呀？”

        姚建华没有回答儿子的问话。他打开菜园子的竹篾门，一边往菜 园子里走，一边朝手里拎着的菜篮子问：“这满篮子的瓜果蔬菜哪来 的呀？”

      “鱼头村的呀！”姚向东应声回答。 

     “胡少香种的那菜园子不比咱们家菜园子差。”姚建华说着，朝自 家菜园子里满畦的瓜蔬扫了一眼说，“我家菜园子里什么菜都有，向 东，人家送给你，你就往家里拎呀。”姚建华边说边推开堂屋门，把 篮子往门口旮旯一放，说：“上午去鱼头村还顺利吧？” 

      “顺利！”姚向东一五一十把去鱼头村钱家的情况说给父亲听，最 后似乎有些遗憾地说，“爸，就是那三只帆布书包送得不顺利！” 

     “姐妹仨，一人一只。向东，感恩是应该的！你应该说服菜花和 菜花她妈！”姚建华一听，心里有些着急。 “我反复说了，关键是菜花已经休学快一年了，她反复强调用不 上书包。”姚向东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早上泡好的大麦茶陶盆， 顺手倒了两大碗凉茶，递给父亲一碗，自己端起一碗，边大口喝茶边 把目光落到父亲那笑呵呵的脸上。 

         父亲喝了一大口大麦茶，抬起左手轻轻地擦了擦嘴角上的水渍， 不解地问道：“向东，你没有给菜花和菜花她妈说到菜花上学的事？” 

      “说了。松江中学副校长高华庆是刘建国副站长的同学。我说你 和刘副站长已经找了高校长。并告诉她们母女俩，住宿也解决了，姑 妈家在松江镇上，家里有一个小女孩，也是在松江中学读初中，菜花 住过去正好有个伴。我还告诉她们母女俩，万事俱备，就等学校笔试 面试这一关。菜花母亲很高兴，就是菜花舍不得母亲和两个妹妹。但 书包还是收下了。菜花心里还是想读书的。”

        姚向东说到这里，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担心，“不知道东风能不能刮过来？” “能！”姚建华又喝了一满口大麦茶，把大碗往桌子上一搁说， “向东，告诉你，东风刮过来了。高校长已经打电话给刘副站长了， 说后天下午一点半请菜花到松江中学笔试、面试。” 

      “真的？”姚向东兴奋地脱口而出，“爸，怪不得你脸上总是笑嘻 嘻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呗！”姚建华哈哈哈地笑起来。

       门外山坡树梢上 的几只花白喜鹊叽叽喳喳地鸣叫，和不远处池塘里的白鹅嘎嘎嘎的叫 声交织在一起。姚建华停住笑声，语气深长地对兴奋不已的儿子向东 说：“向东，你高兴说明你有感恩之心。你掉进天坑，那可是九死一 生啊！是正南父女把你从天坑底部背出山洞，送到县城人民医院，让你捡了一条命。人可要有感恩之心。我们帮不了菜花家什么大忙，但 我们不能看着菜花这姑娘失学。你通知菜花，后天上午坐公共汽车到 三岔口下，你去接她，带她去松江中学。”

        姚向东点点头。 姚向东吃过晚饭后，跑到林业站值班室，给鱼头村打个电话，把 好消息告诉了钱菜花，并约好后天上午在三岔口接菜花。

       笔试，很顺利。菜花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初一班的期终试卷答完 了，并得了满分。这让初二班的班主任很是惊讶。高华庆副校长也感 到不可思议。在面试时，高华庆副校长和班主任不停地思考着同一个 问题，他们纳闷的是钱菜花初中没有读过一天，初一的期终试卷怎么 会考满分呢？ 

       面试问答挺有意思。姚向东坐在隔壁办公桌，中间隔着一道敞开 着的门。姚向东目光注视着窗外翠绿色的山坡，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 听着里间的面试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钱菜花。” 

      “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 

      “外面那大青年是你救的？”

      “对呀！” 

      “从哪儿救的？”

      “天坑底部。纠正一下，是我爸和我从天坑底部救出来的。”

      “学雷锋，好样的！” 

      “谁见了都会救的。只是让我们父女俩碰上了。”

      “不说大青年的事。人家为了感恩，找了不少关系让你插班。我 们学校研究了，你是学雷锋的积极分子，不能让学雷锋的好人辍学。 今天让你笔试、面试是学校决定的。想不到你笔试考了一百分。不可 思议。” 

       “你们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 

      “我没有作弊！”

     “没有说你作弊！”

     “那什么意思？我家里妈妈一人还带着两个妹妹，本来就是不想 上学，是外面……”

      “别说了。菜花你误会了。”

      “听话听音。” 

      “我们学校在读的学生考一百分的也不多，你一天初中也没有到 学校读过，怎么会把初一的期终卷子考满分呢？” 

     “没有在学校读过，不等于没有在家读过。” 

     “在家读过？你辍学在家一直在自修初中的课本？” 

     “对呀！你们初中三年级（一）班有没有一个叫朱爱国的？”

     “有这个同学。上半年已经毕业了，对了，你们松江大队朱支书 的儿子，不过成绩不敢恭维。” 

     “我就跟他学的。”

     “跟他学的？怪了！怪了！差生能带出你这么好的学生？” 

    “我借他的书自学的！”

    “了不起了！了不起呀！欢迎你来松江中学插班读初二。” 

       坐在外屋的姚向东松了一口气，他是松江中学毕业的，高校长和 参加面试的班主任熟悉，连连表示谢意。高校长还拍拍姚向东的肩膀 说：

      “向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菜花聪明，是个好姑娘，你可不 能忘本呀！” “怎么会呢！”姚向东领着菜花出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又扭头朝高 副校长和参加面试的班主任摆摆手，往林业站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