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40： 关键的时刻

（北京军区赴内蒙古边防服务大队医疗组，图为二五四医院的郭彬、何毅翔同志。）

 大家都知道我吃饭快，那是当年在广播室养成的习惯，基本15分钟结束战斗。那天午饭后我换了老方护士，让她回家吃饭。我一个人查房，催促病人睡午觉。

当我走到9床乔俊山的床前时，他睡得很沉。他是中午11点多下的手术台，是肛瘘挂线术，还吊着从手术室带回的输液瓶。我回到护士值班室拿着血压计想再给他量个血压。当我再一次回到9床时，发现乔俊山蜡黄的脸上浸出了密密匝匝的一层汗珠，半张的嘴竟然没有一点血色，嘴角微微地抽动，我突然好像听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他床下的地上有一小滩鲜血。我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猛地掀开了他的被子，他的身子下浸出了一大片鲜血。这时我完全明白了！这是术后的大出血！我发疯似的往血库跑，一到血库要了500毫升的B型鲜血浆和一个过滤漏斗。血库护士向我要医嘱，我拿起血转身就跑，喊了声：“一会儿给你补！”

到了9床，把过滤好的血浆倒在新吊瓶中，从输液针头的连接处换上了血浆，在输液的滴壶处把流速调快。当我把这连串的动作结束后，又看了一眼床下正滴着的鲜血，晕血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阵恶心，腿一软，昏倒在9床边上……

等我醒来的时候，老方护士拍拍我的手说：“没事了，再躺一下吧。小呼啊，你很果断，多亏你一个人处理得及时，救了9床的命啊！小乔19岁的一条命啊……“那柔软的的声音，像缕缕暖流浸透了我的心。

肛门手术看起来是个小手术，但由于肛门周围的血管特别丰富，手术中只要有一根小血管被疏忽，就有可能引起术后的大出血，9床的乔俊山就是由于一根小动脉没有缝合好。如果不是及时被发现采取了抢救措施，很容易由于失血过多而死亡。这个手术后来被定为医疗事故，主刀的医生也受到了处分。我由于发现及时，当机立断地给9床输了这500毫升鲜血，年终受到嘉奖一次。在科里年终庆功会上，护士长让我谈谈当时的心情。我说：“当时什么都没想，就是想要快！快给9床输上血。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才想起来晕血。”这时会上一片哄笑……徐护士笑着说：“别看咱们迷糊，平时让人提心吊胆的，关键时刻清醒！ 胆儿还真大，要是迷糊再跑到食堂，找到值班医生开上医嘱再去血库取血，也就晩八春了！谁敢没有医嘱就跑到血库要血啊！行，真有你的迷糊……”那一天可以说是我当护士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

（呼鸣油画《大蚂蚁》局部）

41： 烧伤病房的死婴皮

外一科成立了烧伤病房。护士长找到了我说组织有意让我去烧伤病房，同时也征求一下我个人的意见。我马上回答没意见。护士长笑着问：“好几个护士都说害怕看烧伤病人，呼护士要说实话，你害怕吗？”我说：“护士长，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看流动的血。”

烧伤科的赵副主任也是一位老同志，平时话很少，潜心研究烧伤植皮这个课题已经很多年了，在国内外的学术杂志上都发表过许多重要文章，特别是发明的邮票植皮法更是挽救了不少大面积烧伤病人的生命。这里需要解释一下这个邮票植皮法，把烧伤病人的自体皮取下，像贴邮票似的，约10公分间距贴在创面上，这样两片植上去的，像小指甲盖大小的自体皮，可以慢慢爬过去，在间隔处长出好皮肤，最终连成一片。我是从心里佩服这样业务过硬的领导。后来听说赵主任为什么指名选我，主要是看我胆子大。在烧伤病人的创面上植皮能够成活的只有自体皮，但是保护创面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过程。保护创面最好的是24小时之内的死婴皮，次之是小猪皮和鸡皮。

有一天，赵主任找到了我说：“小呼，派你去中心妇产医院要些死婴，我们急需死婴皮呀。”我问：“要多少？”主任说：“当然是越多越好啊这是医务处的介绍信，你去汽车班要辆救护车。”我二话没说，拿上几个枕头套，坐上救护车，就来到了天津中心妇产医院。

我走上了三楼的产房，一个护士看着我问：“就你一个人？”我说：“是啊，您接到你们医务处的电话了吧？”她说：“跟我来吧。”我们推开一个很重的门，一股血腥味混合着来苏水味扑面而来。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冰冷的水磨石的地面上零乱地躺着十几个形态各异的死婴，一阵凉意袭上我的心。我也冷冷地问：“这都是怎么死的？”那个护士心不在焉地回答：“有是脐带绕颈的，还有难产死的，可能还有一个是私生子……”我又问：“哪几具是24小时之内的？”她指指脚下说：“这边的。”我蹲在地上，挑了三具样子好看一些的，快速用枕套把三具软塌塌的死婴装好，三个枕套捡起角，扛上了肩就往外走。那个护士瞪大眼睛看着我说：“好嘛！真够利落的。你一个人怎么样？拿得了吗？要不要我帮帮你？”我噔噔噔地下楼说道：“不用了，谢谢！”到了救护车前，开车的小战士问：“是什么呀？”我很严肃地说：“不该问的就别问！快！快开车！要争取时间！”

我背着三具死婴，是一溜儿小跑地到了烧伤病房，赵主任在等我。一看我是满头大汗地跑来的，就说：“太好了！来，直接到治疗室。”进了诊疗室发现窗帘紧闭开着灯。一切准备就绪了，只见赵主任把一具死婴放在治疗台上，用手术刀飞快地沿着死婴的脖子、腋下和大腿的根儿划了一圈，然后开始掀起一角用刀尖划着皮下的结缔组织，很容易地就把背部的第一片皮揭下，卷成卷儿放在准备好的新洁尔灭的液体中。赵主任抬起头问我：“怎么样？小呼，你看明白了吗？下一具你来。”我照着赵主任的样子操作起来，居然没觉得有什么难度。主任在旁说：“嗯，不错，很好小呼，看来我是选对了人！好，以后这个工作你就可以独立完成了。” 

（2011年呼鸣在北京工作室）

**《油画背后的故事》之锐评**

1：总有这样一种人，她说着不搭调的话，做着不合拍的事儿，她竭尽全力想跟上周遭的一切，然而一招一式、唱念做打，都一律跟不上时代的节奏……

其实她从未改变过自己……当与红尘握手时，她就世所瞩目；而步调徘徊时，她也并不屈就。不是因为傲慢和不屑，是她从未走出、更从未打算走出自己的世界，你看，山寺的桃花又开了，人间的四月，已是绿肥红瘦。

 她卑微而歉然地小错不断，令人捧腹而大摇其头，正当别人由忍耐甚而同情时，她竟独自救下一条19岁的年轻生命。晕血，昏倒，这个“小迷”啊，从来大事不糊涂。

答：对于医者而言，生命才是重中之重，没有之一，只有唯一。古人说救死扶伤，先救死，扶伤才有实施的可能。所以，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人心的温暖与慈悲，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会存在，都会是人间盛开的暖色。

2：你感觉到自己和呼鸣的差距了吗？那是来源于不同时代的差距吗？她过滤了一切不必要的情绪，不卑不亢，顺理成章，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卓立不群。死婴、人皮……这些看上去骇人的字眼儿，在她的手术刀下继续着华丽而圆熟的操作。胆大如她，似乎与那个晕血的小女生，又有些格格不入，是同一个人吗？

答：在文字与画布的国土中，她是大开大合，不断在攻城的将军。在现实的红绿中，她也是当窗理红妆的小女儿。天生的呼鸣，有她天生的气质，这气质，只属于她，独一无二，又名符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