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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5

作者: 呼鸣 点击:228 发表:2024-07-14 11:07:50 闪星:10

***(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34.胆子都是练出来的

(二五四医院手术室的部分同志。)

 在护训班的后期,我们全体学员要去手术室观看手术。手术室是唯一我当兵六年没进去过的地方。那里好像也没有安装广播线。那个地方对我来说算是陌生了。

 

好熟悉的味儿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手术室最让我爱嗅的味是来苏水味,从小在医院里长大,就爱这股味,吸到身体里,就感觉全都消毒了……可是越往里走,越有一股让人受不了的血腥味。我们都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衣,人五人六儿的,静静地随着手术室护士长,在手术台两边站好。

 

第一个手术是阑尾炎切除术。病人偏胖,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室的护士先用镊子夹起沾满了碘酒的纱布,以肚脐为中心,划着圈放大似地消毒,然后再用酒精纱布脱碘。之后医生拿起手术刀轻轻地一划,一层厚厚的黄色的脂肪翻了出来,接着是鲜红的血流出来了。我的胸口发闷,嗓子一股股地发甜,腿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发现我躺在更衣室里。一会儿护士长进来说:“醒啦!走吧,我是来叫你,看下一个手术。”我犹豫地说:“护士长,我还去吗?”护士长拍拍我肩说:“小呼,我改叫你“呜呼”吧。你这叫晕血,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多看几次就好了,胆子都是练出来的!” 

(右图:呼鸣在天安门广场。)

第二个手术是妇产科的剖腹产。那些年全国全军都在推广中西医结合施治。其中针灸是神通广大的,不断有无影灯下颂银针的佳话传颂着。在那些日子里,医院的大喇叭里不断播放着一支非常流行的歌曲《千年的铁树开了花》。那是我有生以来,知道有一种声儿叫花腔女高音。那花腔的高难度技巧,似乎在告诉我,那些银针有着无边儿的神通。但,我从心里是抵触的。

 

那还是我上小学的时候,由于我的眼睛是近视加散光,我妈领我到她们的门诊部(北京军区后勤部门诊部)去扎梅花针,说是能治好我的眼。解放军叔叔用支竹筷子,头上扎着几根小针。叔叔就在我的眼眶上有节奏地哆着,三天下来,我就成了熊猫眼了。一个疗程结束后,一查视力和原来一样,我妈再说什么,我都死活不去扎针了。

      (左图:手术室的年轻人。)

 我们医院当时也配合大形势,有些手术要用针刺麻醉来完成。上手术台的产妇一看就知道是部队的随军家属,满口的家乡话。看着我们一大圈人围着看,就喊:“拿裤子来!俺不在这生!臊死了,不…在…这…生!” 医生指着我们对产妇说:“他们将来都是医院的护士,当着他们的面生不丢人啊!我们知道贫下中农的觉悟高,一定能配合解放军用针灸麻醉,把孩子生下来。”产妇渐渐地安静了,另外一个医生在产妇的全身不同的部位,扎满2寸3寸的银针,一边扎还一边问产妇,麻不麻呀?产妇总是说,不麻。医生又说,针麻没有副作用,现在有感觉了吗?我心话,哼,没有副作用,可是也没有正作用呀?麻都不麻,真是瞎折腾人呀……一问一答了半天,阵阵的宫缩使产妇惨烈地大叫着。主刀手术的妇科王主任,一直瞪着这位用针灸麻醉的医生不耐烦地说,中西医结合!用上点药麻吧。这时产妇大叫:“娘啊……疼死俺了。”血水从两腿之间一涌而出。我满头大汗,腿一软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股香油味扑鼻,我睁开眼看见护土长端着一碗面笑着说:“呜呼儿,你可真有出息,还吃上病号饭了。”我接过面问:“几点了护士长?我们班的同学都回去了吧?”护士长说:“你们护训班的领导说了,你需要煅炼,特别照顾你留下来,再观摩一个手术。”  我当时就傻了。

(护训班的全体结业合影。我在前排的(左二)。大家就要奔赴各个临床科去做护士,责任从此重大了。)

 


35.两快一慢

 (右图:手术室的医生和护士在做环境卫生。)

 护训班毕业后,我分配到外一科当护士。外一科包括普通外科、男性泌尿系外科、肛肠外科、胸外科和烧伤病房。

 

护士长把我分到徐护士一个班,徐护士是文革前,天津卫校毕业的老护士,纯天津人。她一见我就大喊:“界尼马不四喇叭花儿嘛!你啦穿上白大褂还真像那么回四儿。”我说:“徐护士,我护训班毕业了。”徐上下打量我说:“嘛护训班?学了仨月就成了护士啦?界尼马不都变成大尾巴蝇了!迷糊,你啦打过针吗?”我说:“练过,没有给真人打过,找过位置。”徐护士:“嘛位置? 你啦先到护士值班室,在枕头上先比划吧,限你十分钟。”我跑进值班室对准荞麦皮枕头就扎,练的同时我想起了,课上教师教的“两快一慢”的进针法。就是:进针和拔针要快,推药时要慢。一会儿徐护士就招呼我上阵了。

 

我戴上大口罩,把白帽子压得低低的,眼睛本来就小,干脆挤成一条缝,直视前方,推起注射车来到了第一病室。第一个病人中年微胖,我在他的一半臀部上,用着碘酒的棉花棒画了一个大大的十字,又在上四分之一处,点了个注射点。完成后,那个病人对我说:“你是新护士吧,技术不错啊!”我说了声谢谢,心里美滋滋的。一转身,发现护士长就在我身后,示意让我随她出病房,到了走廊,护士长问:“呼护士,你觉得你的操作有问题吗?”我说,有吗?护士长微笑着说:“第一,你不用在病人的臀部画十字,要用目测完成。第二,你推药太快,刚才是庆大霉素,没有什么刺激性,有些药则不同。因此推药一定要慢,另外为了分散病人的注意力,你可以用手指轻轻划动注射点周围的皮肤。”

 

下一个打针的是个很年轻的小战士,他听见我叫他,还直愣愣地看着我。邻床的一个病号油腔滑调地说:“嘿!叫你脱裤头儿呢,犯什么傻呀?”我瞪了他一眼说:“严肃点!”我用手按着小战士绷得跟橡皮似的臀部说:“放松,放松点呀!”我用力一针下去,只浅浅地进了一个针尖,呼的一下子,我出了一身汗,说:“忍着点!”他的肌肉又紧了一下。我早就忘记了什么两快一慢了,握紧注射器像用锥子一样往下钻,突然想起了护士长教我的用手指慢慢划着他的皮肤,似乎作用也不大。邻床的病号又多话:“护士,你别摸了,越摸他越紧张。”我生气地又瞪了他一眼,等我拔针时,竟然没有拔出来。冷汗已经凉凉地湿透了我的内衣……

      (左图:我(中)和红娅还有海萍,三人漫步在二五四医院病房区……)

 6床宋志义!没想到宋志义就是邻床刚才耍贫嘴的那个病号。“护士,我已经脱好了等你给我抓痒痒呢。”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把被子拉到鼻子下,大大的笑眼望着我。我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掀起了他的被子,我一下子愣住了,部队发的军绿短裤下只有一条腿,瘦的像根棍儿……我喃喃地问:“你是什么病呀?”他把头埋在枕头上闷声说:“胃次全切。”他翻身趴着用手把自己的短裤扯下,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臀部,天哪,两侧都是针眼密布,青一块紫一块的,往哪下针呀?我用手指轻轻地一按,感觉除了骨头就是皮。我小心地摸索着找下针的地方,宋志义倒嘿嘿地笑着说:“护士,我怕痒痒,不怕疼。”我心神不定地一针下去,宋志义大叫了一声,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针扎在了骨头上,我慌了,扶着注射器喊:“快!快叫护士长!”这时的宋志义一声不响地趴着,我连声说着对不起。护士长赶到了,二话没说,从我手中接过注射器,往上一提,并没有拔出针,慢慢地推着药问我:“你检查一下是不是还有两针?”我核对后说:“是。”只见护士长熟练地把第一个空针管从针头连接处拧下来,快速地接上了第二只针管…… 

(右图:呼鸣油画《练习打针》)

 我沮丧地跟着护士长出了二病室。一头撞上了徐护士,徐护士当着护士长就大声说:“迷糊,你动作也太慢了!刚打到界儿呀!你啦看上去挺机灵的,手比脚还笨!行了,跟我来!”

 

我推着注射车紧跟着徐护士来到了四病室。这是一个大病房住着八九个病人,徐护士拍着手大喊:“哎,注意!各就各位。”她拿起注射名单念道:“8床、9床、11床、14床把裤子脱了!一律趴好!不许说笑!”真神了,那些男病号没有一句废话。徐护士消毒、进针、推药、拔针,绝对是三快。没用半分钟,肌肉注射完成,往病号的屁股上啪地一拍说:“走你,下一个9床!”9床小声地说:“徐护士能慢点吗?我有点……”徐护士笑了:“你有点嘛?就你事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你是怎么学的?”徐护士又啪地一声打到了他的屁股上,随后一针下去,9床哎哟了一声。徐护士已经把针拔了出来。随后又啪啪打了9床两下,笑着对我说:“学会了吧?下个你来!”我走到11床前,按照操作规程一步步地进行。当我一边推药,一边用中指在病人皮肤上轻划分散病人的注意力时,徐护士突然大笑起来。

 

我们出了病房,徐护士又笑着说:“好嘛,迷糊,我算知道了,我说你啦怎么打得这么慢呀?你们护训班尽学些零碎儿。每天都有二三十个屁股等着注射,你啦挠得过来吗?好嘛,还两快一慢呢,就是三快,也不一定打得完。嘛也别说了,明天咱俩换吧,你输液,我打针……

(呼鸣在为战友画速写。)


*《油画背后的故事》之锐评*

1:呼鸣像一只白鸽,飞翔在没有云朵的天空,她在稀薄的空气中寻觅营养,大力地呼吸,以苦为乐。大背景的萧瑟,反而令呼鸣的青春,简洁单纯,成了亮色。而军队封闭的环境,也隔绝了更为复杂极端的政治风云,这,也许就是上天的成全吧。呼鸣在晕血、在打针、在被没收画册的环境中,成长着,她的故事,还在继续……

 答:崔健是一个时代的代表。他的《一无所有》,是对一个时代的释放与总结,因为,那些原本透明的自由,尊严,人性的美,都被封装了起来,成了可望不可及的专属,是的,没有了这些,我们将真正的一无所有。崔健还有一个《红旗下的蛋》专集,潜台词很明确,没有破壳,蛋,永远是一团混沌,只有破了那壳,才会有丑小鸭,才会有白天鹅。

 

 2:呼鸣朴实的叙述,看似一马平川,却处处有山有水有河流。“每天二三十个屁股要打”,哼,白衣天使,也会累的。虽然临摹过米开朗琪罗的她,肯定能把臀部上的十字,画得如同教科书。纤纤素手在针入肌股后,给臀部放松也是不能少的步骤……一板一眼,有时也会出差错……

答:世事如棋,谁又知道人生的走向和结局呢?如果能知道,其实,就活得没劲了。生活的展开,有她自家的奇崛呢。

 

3:徐护士这个形象可以在各行业见到,专业严谨,混不吝、爱谁谁,有着水浒中“孙二娘”的泼辣与狠劲。细观呼鸣笔下的人物,假如滤去意识形态和着装样貌,他们混迹于时代的市井,其实,在今天也能找到原型。

答:有时,教科书式的“二快一慢”,跟现实一交手,必定会溃不成军。按那时的说法,就是教条主义害死人。只是,这样的“毛病”,明眼人都知道百害而无一益,可是,时到今天,这样那样的“秀”,为何还是层出不穷,还在搭台唱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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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如果人间有真正的天堂,我觉得就是医院,而且,医院的护士,真的就是白衣天使。但,这一个个白衣天使,也是凡人,她们也有自己的普通情愫。比如说吧,咱们的女主,胆大得没边,但,一样的,也会晕血,打针,也会小女生般哆嗦,这就像花木兰一样,有“将军百战死”的铁血,同样,也有“当窗理红妆”的温情,这,才是咱们活血活肉的女兵。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徐护士,这位职场的大姐,不仅有拉风的操作,更有拉风的性格,在职场的丛林法则中,也许,这也是一种保护和碎弱吧,毕竟,极强的自信,其实,也有着极强的自卑。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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