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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3

作者: 呼鸣 点击:225 发表:2024-07-13 16:26:36 闪星:10

***(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32.解剖教室的哭声

 

(左图:这是我们护训班的部分女学员的合影,我在第一排的中间。)

 1976年的6月,我己经提干三年了。命令下的是护士。这一年医院办了个三个月的护士训练班。机关有几个像我这样情况的“护士”也都去了,还有各个科室需要培训的护士们,一共是二三十人吧?还有一两个来自野战部队卫生所的卫生员。护训班的师资都是各个科室的主任和主治医生。

 

第一课是人体解剖课。讲课的是许医生,瘦高个子,戴着一副度数很高的眼镜,眼睛深邃。讲起课来是山东口音,没有几句话我能听懂。最要命的是他老先生还总爱把肌肉和骨头们编成数段顺口溜,说是易于背诵。他大段大段地把顺口溜抄在黑板上,然后用教鞭指着黑板,兴致盎然地一板一眼地念着,听起来就和山东快书差不多。我们不时地笑起来,也学着用山东话随着他念。还别说,如果改成普通话可能现在我早就忘了。当然现在,山东快书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右图:何毅翔拍摄的艺术摄影。)

 上解剖课当然要去医务处的人体解剖室去学习了。

 解剖室坐落在小灰楼(政治图书馆)下的一排日式平房。一头儿是大门,一头儿是军人服务社。许医生把厚厚的大门一打开,一股带福尔马林味的阴凉扑面,倒是挺让我舒服的。走廊很暗也很宽,我们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随着许医生又进到一间大屋子。打开惨白的日光灯后,才发现十几米长的水泥池子里,有一米多深福尔马林的液体。可以清晰地看到液体中泡着几具类似牛肉干颜色的男女尸体。几根坏灯管忽明忽暗,强烈的福尔马林味,使我们每个学员很快都泪流满面地望着这些——将要帮助我们学习解剖的尸体们,场面感觉很有诚意。

 

许老师说,忘记带口罩的同学要回去取一下,眼泪会影响视觉的。在一个浅灰色的水磨石的台子上已经躺着一具男尸。许医生连手套都没带,一片一片地翻起已被切好的肌肉对我们说,这是肱二头肌,这是肱三头肌……这块是腹直肌。之后,又一片片地复原。我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解剖教室的尸体有真正的肉色吗?这种酱肉色正常吗?许医生严肃地瞪了我一眼没有搭理我,却对大家说,同学们,这些教学用的尸体都很有历史,有的还是日伪时期留下来的,我们翻动毎一块肌肉时一定要小心啊!也不要弄断露在表面的每根神经和韧带,注意保护教具是我们每个学员的责任。大家愣着看着那具男尸,谁也不敢上手。许老师又和蔼地说:不要怕,他们比我们活人还要干净呢,抓紧时间,开始吧……

 

关于解剖室的传说一直在医院流行着。传说在阴天下雨的夜晚,有人听到过解剖室的走廊有女人的哭喊声,还有很多人杂乱的脚步声。所以,每次晚上我从图书馆下楼前,站在阳台上总下意识地往下面的解剖室望望听听,从来没看见过灯光,也没有听到过什么异常的声响。白天也从来都没有看过大门开着有人进出。它对于我始终是个神秘的地方。特别是那天听到许医生讲有些尸体还是日伪时期留下的……总让我联想到战争、屠杀、人体实验和发报机什么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到医务处拿解剖室的钥匙利用课余时间去解剖室转一圈,说是学习人体解剖,其实,心里也是想在没有活人的地方发现点什么。

(右图:呼鸣油画《护训班3》)


33.绿色的小门

(呼鸣油画《睁大警惕的眼睛》2号)

 有一天晚上,风清月明,我们几个学员打赌看谁敢一个人去解剖室。钥匙正好在我这儿。我向她们说,我先去吧,心话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革命人死都不怕,还怕死人吗? 一路上从护士楼到解剖室,哼着歌5分钟就来到了解剖室。我开了锁,使劲儿推开了解剖室的大门,突然发现走廊尽头,一间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小屋亮着微弱的灯光,我心一紧,但好奇心还是驱使我走向了小屋。 


(右图:绿色灯罩的台灯,总是有一种熟悉且陌生之感……)

 我还没敲门,屋里的许医生问道,哪位?请进。我进去一看许医生在台灯下写着什么。满屋的纸烟味儿。我看到了这个屋里有扇半开着的绿色小门。我边退边说,许老师,我是呼鸣,来上自习的……我走到对面的教室,打开白森森的日光灯。坏灯管又是一通地乱闪,我开始满脑子飞画面了,刚才小屋里那绿色的玻璃长方形灯罩,铜底座的台灯,只有在电影里,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办公室桌上才能看到……半开的绿色小门,突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扑了上来!许医生他是怎么进来的?大门锁着呢。他,他不会是来发报的吧? 我扫了一下池子里的尸体和台子上的,脑子一下子空了。问题严重了,真是严重了……我心里叨念着,一溜烟儿地回到了宿舍。同班的小李笑着说:你过来让我嗅嗅你有没有福尔马林的味儿?我心不在焉地走过去说,有有,肯定有。小李大喊:“嘿嘿!你还真去了?胆儿够大!”我突然想起小李和许医生是同一个科的,就问她:“许医生是国民党的留用人员吗?” 小李答到:“是啊,人家当年就是主任军医呢,技术没得说。”我心里说,怪不得呢⋯⋯那个年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我带着这个大问号上完了护士训练班。

 图片6.jpg

(左图:内四科(高干病房),规范护士的输液操作。参加的人是罗玉光主任、王秀华副主任、许桂珍护士长和护士们。)

 几年后的一天,我去服务社买东西,被侯大姐抓了差,到库房帮忙抬什么东西,我走到库房尽头,突然发现有一个上了锁的小绿门儿,我回头就问侯大姐,这个小门儿是通医学解剖室的吗?候大姐说,对啊,打不开,我们可没有钥匙。我连忙问,那谁有?医务处呗……我长长地噢了一声,随后,大笑不止,侯大姐看看我说,有那么好笑吗?我肯定地答道,有!有,太可笑了,又强调了一句,是我太可笑了⋯⋯是我。 

 (2010年10月24日悉尼的当地报纸采访和报道了呼鸣的工作室)

 


《油画背后的故事》锐评

1.这期文字堪比恐怖电影了。呼鸣犹如冷静的旁观者,她津津乐道、她客观、甚而是喜悦地面对未知,即使是人们眼中的所谓“恐怖”,在她,也不过是未知的一种。这是强大的自信力和掌控力,是无比干净的内心投射,假如心无罣碍,也就无有恐怖。

当然,也许,在她心中,一切现实都是玄幻,一切玄幻又都是真实。

答:时光已经在1976年打旋了。路遥是怎么评价这个时间节点呢?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遥有过一个很精确的时间描述,大意是说,料峭还在,不过,有些冷雪,在半空中就化了。这是对中国政局76年的一个精准把握,是个妙论。这一年,有3个缔造者,相继谢世。这一年,“阶级斗争”的弦,虽然还有,不过,一如“小迷”的经历,一样的,在半空之中,就化了。这,可能是那些“春江水暖”的早知者,已能隐隐感觉到了。

 

2.呼鸣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你觉得她大剌剌什么都看不住,可是在离开军队后,整整二十五年的异乡日月中,她仍然按照每日军号响起的时间,起床、就寝。或许,进了军营,就会是一辈子的兵。

 从前她叫“迷糊”,却天天想着怎么抓特务,她的日记那么革命,却以一己之力提前解放了一个时代的禁书……矛盾没什么不好,因为,我有我的天。

 岁月冷长,可能只有这样,她才能把最单调的时光,付给笔下生涩、热烈、冷静而又多情的女性,换来不可思议的最浪漫的描摹。

答:经历是一首诗,不管是天马行空的惊世一呼,还是老实的质朴抒情,诗里,永远都有你自己的岁月。这,就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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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其实,医院的事,除了“小迷”知道外,还有,猫知道。“小迷”的胆,可真肥,她觉得那牛肉干似的尸体,不真实,还在怀疑其真实性,我见犹服啊。是的,对于一切,要有怀疑一切的态度,这样,才能找到真理。是的,只有遇佛杀佛,遇祖杀祖,灵山的真经,你才可能真正懂。这可能就是艺术者的天性,是后天没法培养出来的。有时,我还在想,许老师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同凡响,的确啊,那些泡在福耳马林的,是真干净,因为,那样的标本,不再有绑架,不再说谎话了。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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