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公安局刑侦大楼。

会客室内，一对男女坐在墨黑色的高背沙发上。男子约30岁年纪，平头方脸，四肢修长，皮肤白净，样貌斯文帅气；女子年龄相仿，身材丰润，打扮时尚，只是坐姿略显不雅。

男子咳嗽一声，拍拍对方大腿，提醒注意形象。

“今天请两位来，不过是例行公事。”钟队长满脸堆笑，给他们端上两杯热茶，“希望能配合我们工作。”

“应该，应该。”男子频频点头，“这是我们做市民的本分。”

“行，那你们详细说说报案那会儿的前后经过。”钟队长从裤袋掏出烟盒，递给对方，“抽烟吗？”

男子摇手示意：“谢谢，不会。”

“现在的年轻人，没有抽烟的习惯，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多了。”钟队长爽朗地笑道。

“那我们开始吧。”他转身坐下，将烟盒放回裤袋。

男子思考片刻，接着开始叙述报案前后：“昨天中午，我和女友自驾去北区的醉情湾游玩。车子开到化工厂附近时，她说要下车方便。但周围没有公厕，如果在马路边就地解决又不太好看，于是，我带着她去化工厂——”。

他稍作停顿，眼神略显异样，端起茶杯，啜饮两口。身旁的女子默不作声，自顾自玩着手机。

“接着说。”钟队长掏出一根“芙蓉王”，但没有点燃，只是就着过滤嘴含在唇边。

“——到了化工厂，我和女友都闻到了一股异味，那是种很难形容的气味。然后便顺着气味方向寻找来源，最后到得二楼车间，看见了现场。”

“说下去。”钟队长双眉紧锁，摸摸鼻头。

“就这样啊，没了。”男子两手一摊，表情茫然。

“没了？”

“没了。”

钟队长低头不语，气氛突显尴尬。几分钟后，他放下香烟，站起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身后，在男子面前来回踱步。

“你说在化工厂内闻到了异味，能具体讲讲是在哪个位置闻到的吗？”钟队长的语气铿锵有力。

“这……这……后来被案发现场吓傻了……”男子挠挠后脑，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现在也记不大清楚……”。

钟队长抬手看表，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吧，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化工厂附近做个‘场景还原’？或许能帮你想起什么。”接着就整整衣领，拍拍裤腿，看样子是要准备出发。

沙发上的那位女子噘嘴皱眉，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警官，该说的都说了，你……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嘛。”男子瞅瞅手机。

“别说得这么严重。”钟队长端着热水壶，将男子面前的茶杯添满，“你们毕竟是守法公民，是纳税人，我怎么会提出无理要求呢？”

男子苦笑：“那您的意思是……”。

“我希望了解实情。”钟队长语气坚定，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两位如果配合，当然就不用再去现场。”

“这个……那个……”男子支支吾吾，面红耳赤。

他身旁的女子似乎憋了满肚子火，起身向男子骂道：“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一个女人都不当回事，你个大男人怕什么？真是没用的家伙！”

钟队长一脸愕然。

下午，鉴定科出来了“二一六凶杀案”的书面报告，并送至钟队长办公室。

据报告显示，死者为女性，28岁，身高1米67，体重55公斤——60公斤之间（连同外皮组织的估算值），B型血；死亡时间在2月15日凌晨3点——4点；致死原因为外皮组织被剥离后，失血过多及全身大面积感染病毒，导致心肺功能衰竭；头部天灵盖位置有一道7厘米长的伤口，眼珠与鼻梁是在死亡后被挖走及割掉，身体其余部分未见伤痕；死前五个小时内曾有过性行为，但阴道内未发现精液。

现场证物方面，提取的指纹对象为一男一女，均无档案记录，并且在尸体及其半径五米范围内没有他们的指纹痕迹；“大前门”烟头上无唾液DNA发现；女式湿巾同样无指纹线索。

钟队长拿着素白色纸张的鉴定报告，若有所思。

死者究竟是谁？凶手的杀人手法为何如此残忍？如果化工厂只是弃尸地点，那么第一案发现场在哪里？目前没有任何价值线索，该如何开展工作呢？

更重要的一点，死者全身被剥皮，凶手是怎么做到的？从尸体外表看去，显然不是利刃所致，更像是整个人从外皮组织被强行拽出！

换句话说，即死者被凶手“活剥人皮”！

想到这里，钟队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从警多年，还从未遇到这种杀人手法。

他将目光缓缓移至鉴定报告的末尾处。那里，有这么一段文字——

——其他信息：死者的体表及体内发现大量汞物质残渣，经分析，它们是由头顶的伤口处灌入！

汞？不就是水银吗？这种化学物质对人体的伤害很大，更何况还是直接进入人体内。凶手与死者到底有多大的仇恨？要用到如此手段？

他捏捏鼻根，两眼紧闭，感觉一点疲倦。

“队长，请问在吗？”敲门声骤然响起。

“进来吧。”钟队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进来的是小陈。他短寸头，国字脸，看起来格外精神。

“事情办得怎么样？”钟队长点燃香烟，开始喷云吐雾。

“因为指纹采集得很及时，所以马上就有了结果。还真被队长说中了，案发现场附近的指纹与报案人的指纹完全一致。”

“嗯。”钟队长离座起身，走到小陈跟前，“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小陈稍加思索后，说道：“至少证明一件事，报案人对我们有所隐瞒。”接着，他又问：“需不需要即刻传唤他们？”

“不用！”钟队长摆手示意。

“为什么？”小陈一脸惊诧。

“上午询问时，我已经了解到全部情况，只是为了进一步验证可信度，所以才在会客室采集他们的指纹进行核对。”

“那真相是——”小陈将“是”字发音拖得很长。

钟队长笑了笑，轻拍小陈的肩膀：“以寻求真相为己任，嗯！不错！值得培养！”

“队长，你这关子可卖得够深啊。到底那对报案人是怎么一回事？”

“我这么说吧。一男一女，荒郊野外，还能做些什么？”钟队长指指小陈的裆部，“无非就是男欢女爱嘛！”

“这样啊……这不很正常吗？为什么之前要隐瞒？”小陈一脸困惑。

“如果男子是已婚，而这对报案人又不是夫妻关系呢？”钟队长笑道。

小陈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当晚，刑警队召开案情研讨会。经过五个钟头的商议，最终得出以下结论：

1、暂时不能断定化工厂是否为第一案发现场，需要全面走访调查。

2、凶案现场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包括物件、指纹及脚印。烟头与女式湿巾是凶手为扰乱警方思路而为，可见其心思缜密，考虑周详，反侦察意识强。

3、凶手杀人手法残忍且极端，排除女性直接作案的可能，排除财杀可能。

4、凶手极有可能仇视女性，或存在严重心理问题。

钟队长起身离座，扶扶警帽，表情严肃地说：“下一步工作，分两大块。小陈带队负责走访化工厂周边居民，详细询问15日凌晨3点至4点这一时间段的相关情况；我带队去医院和这家化工厂的现所在地，看能否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队长——”一名年轻女警举起右手。她俏脸红唇，明目皓齿，应该是刚从警校毕业。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着她。

“说！”钟队长朝她座位缓步走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

女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嘟嘴问道：“为什么要去医院和化工厂的现所在地呢？好像和案件并没什么联系呀？”

“很简单！”钟队长拍拍女警的肩膀，“那座化工厂搬迁后，理论上最熟悉此处环境的，当然是曾在这里工作的人，去走走问问，总会有些收获；至于为什么去医院，如果在座的哪位能解释凶手是如何做到‘活剥人皮’的话，自然不用多此一举。”

“还有，死者体内有大量水银，这也是个谜。”钟队长摸摸自己的头顶，在天灵盖位置挤压了一下。

随后几天，刑警队分两批人马进行走访调查。小陈那边询问了化工厂附近二十余家住户，所得信息仅仅是个别人在15日凌晨，确实听到车来车去的声音，但均未看见是什么车，至于什么人，更加无从谈起；钟队长多少有点收获，却不是与凶手特征直接相关，而是……

“林医师，你的意思是，当水银从头顶灌入后，整个人会感觉疼痛难忍，接着就从……就从头顶那个口子飞出，只剩下地上一张皮！？”钟队长满脸惊愕。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实际中可能有些出入。”林医师扶扶眼镜，“并且我从医四十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事例。”

他接着说道：“如果受害人是名女子，也许需要他人的借助才能挣脱被水银感染的外皮组织。当然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谁都没有实验过。”

“还真是有够变态啊……”钟队长暗自嘀咕。

“钟队长，你说什么？”林医师问。

“哦，我是说那个凶手肯定有心理问题。”

林医生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找心理学人士，也许他们能帮得到你。”

“心理学人士？”

“是的，如果是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师会更好。因为犯案者有严重的心理问题，说不定他们就是这些心理专家的客户。”

钟队长摸摸鼻头，大脑在飞速运转。

突然，他想到一个人。这个人曾在刑警队任职心理辅导员，后来辞去稳定工作，与女友共同创办心理辅导室，如今与刑警队还有些业务往来。

这个人，就是冷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