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丁零零！丁零零！

　　电话机里传来急促的响铃声。刘建国和姚建华几乎是同时甩掉夹在手指上的半截香烟，同时扑向电话机！

　　刘建国伸出左臂，五指张开，一把抓住电话机的听筒，呼地提起话筒，紧贴到耳畔，大声呼叫：“喂！你是哪儿？”

　　“松林大队！”

　　“松林大队？你是谁？”刘建国一激动，连老朋友朱红旗支书那熟悉的声音都没有听出来。

　　“我是朱红旗呀！”话筒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显然有些埋怨，“怎么样，老朋友的声音听不出来？”

　　“朱支书！你好！”刘建国霎时明白过来，打电话的是松林大队支书。他赶紧将话筒朝耳畔贴紧了一些抱歉地说，“这不是心里急嘛！职工的儿子掉天坑里能不急嘛！天大的事呀！请支书谅解。”

　　“没事！我估计你们还在三岔口电话亭等县消防队搜救组，就把电话打来了。”朱红旗支书放高了嗓门，“我把组织猎人到天坑底搜寻的落实情况向你汇报一下。”

　　刘建国很感动，想不到朱红旗支书这么热心，落实这么快，对着话筒连声说道：“谢谢松林大队大力支持！谢谢朱支书。”

　　“一家人嘛，谢什么！刘站长，钱正南和自己的大姑娘钱菜花天一亮就带上猎枪去了天坑底部打猎。我又组织附近十几个猎人去天坑底部搜寻。都电话通知了自然村的组长，接到通知都已经出发了！放心！”朱红旗在电话里把组织猎人去天坑底部搜寻的落实情况简要说完，就挂了电话。他说要亲自去天坑底部搜寻。朱红旗支书这个人刘建国了解，为人耿直，办事热心，但也有不少缺点。嘴馋一点，好酒，有时还借酒闹出一些桃色新闻来。山高皇帝远。朱红旗当过两年兵，脑子活络，见过世面，工作应付得不错。所以，支书这个位子一坐就是十多年。

　　想到这位山里的老朋友，刘建国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刘建国的林业站，设在松江镇的西北角，离镇上不远。松江公社地域很大，一条松江流经全公社，除了松江两岸的村庄和谷地，就是一座座大山，一片片山林。大队的管辖面积不少，一般的大队都有十几个自然村，散布在大山的山谷和溪流边。林业站是松江公社的大单位，与各个大队都联系紧密。站长跟大队支书联系多了，想不交朋友都难。

　　朱红旗支书第一次到林业站来，是提着两只野山鸡到林业站食堂的。他没说什么话，只是说，松林大队靠黑鱼湖，山高林密，别的东西没有，野味不少。当时刘建国是林业站的办公室主任，是他陪同站长接待朱红旗的。从站长与朱红旗的谈话中，他对朱红旗有个大概的了解。

　　朱红旗文化不高，小学读了几年，没有毕业，后来部队到松江招兵，他体检合格，到山东去当了两年兵。朱红旗退伍后又回到了松江公社松林大队。过了四五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经常穿着旧军装，扎着旧武装带，还戴着洗得发白的军帽，往大街小巷一走，挺威武的。松林大队老支书被批斗下台后，他当上了松林大队的支书。他当过两年兵，外面的世界见过，脑子也挺活络。上面布置什么任务，他会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全力以赴地去完成。他有一点做得比别的支书好。他总是不把事情做绝，总是把上面交给的任务做得恰到好处。也许当了两年兵，部队教育得好，他还记住了伟大领袖为人民服务的话。他当上支书后，除了响应上头的号召，他还注意为老百姓做些实事。谁家有个病人，他会组织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门板抬到公社医院去；谁家偷偷地养几只鸡鸭，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特别是山民与外界沟通得少，只能靠山吃山。山里有野味，山里人摆弄猎枪的人也不少，他也会鼓励山民上山打猎，改善生活。钱正南就是这样跟朱红旗这位支书攀上朋友。朱红旗脑子活络，他把山民们的野味要一些送到公社领导家里，还给公社有权的供销社、林业站等食堂经常送野味。关系处好了，朱红旗除了自己得到便利和好处，他也不忘大队里的山民。他会从供销社搞来一些香烟、肥皂、牙膏等日常紧俏用品平价分配给山民。有些山民有子女到县城读书，他还能搞到一张凤凰或永久牌自行车票，这会让山民感激涕零。林业站管山林，松林大队会组织砍伐一些山木到外面去卖，林业站吃了松林大队不少野味，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黑鱼湖边几个自然村都修了山石路，自然村里也装了手摇电话机。说实在的，不是朱红旗跟林业站的关系，不卖些木头这笔钱松林大队根本就出不起。当然，林业站批准松林大队砍伐的是“朽木”。松林大队与林业站是皆大欢喜。

　　人们说到朋友，总是说酒肉朋友。这话对刘建国和朱红旗来说还挺确切的。每当刘建国与朱红旗喝酒，总是刘建国带酒，当然只能是当地的瓜干烧；朱红旗带野味。喝酒吃野味，这酒肉朋友也就交上了。后来，刘建国当上了松江公社林业站副站长，站长调到县城去了。林业站是刘建国主持，是一位不是一把手的一把手。刘建国在林业站说话还是顶用的。当上副站长给了松林大队不少便利。朱红旗也送来不少野味，特别是林业站的食堂经常野味飘香。两人的友谊借着野味越来越深。

　　后来，刘建国从不少渠道听到了朱红旗不少负面的事儿。开始刘建国说什么也不相信。因为刘建国去过不少次松林大队，那里的山民们对朱红旗评价不错。后来说的人多了，刘建国私下里存心一了解，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在那个年代，朱红旗的事儿能大能小。说来说去，三件事：好酒、好色、爱占小便宜。刘建国了解朱红旗。他能把松林大队的事儿抖得开，左右逢源，说得通俗一点，他能为老百姓办点事儿。要说好酒，刘建国跟朱红旗没有少喝酒，这恐怕没有冤枉他。好色的事儿，刘建国不在松林大队，也弄不清真假。爱占小便宜，关键是这便宜有多小，有多大？严重不严重？谁不爱占小便宜？不管怎么样，刘建国听到朱红旗的负面信息后，碍于他与朱红旗老朋友的面子，他不好问朱红旗，但私下里做了一些了解。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山里交通闭塞，山民们走出大山见过世面的不多。有些事儿传来传去，传得走点样也不是怪事。反正总是有影儿的事。鱼头自然村山民钱正南，喜欢打猎。钱正南算是鱼头自然村里一把好猎枪，就是在松林大队也有些名气。大队招待客人，朱红旗少不了到钱正南家里拿些野味。有时，上面临时来了客人，朱红旗支书会让钱正南救急到山里去打些野味招待客人。一来二去，朱红旗跟钱正南成了朋友。

　　钱正南人长得不胖，但很精神。四十出头，黑黝黝的脸庞略显得老一些。钱正南与朱红旗差不多的年纪，但朱红旗常在山外跑，脑子活络，脸上白皙，明显比钱正南年轻。钱正南是山里长大的，长到四十出头了，县城只去过几次，加之人憨厚爽直，朱红旗用起来顺手，两家走动起来自然频繁。走动多了，大队里闲话就多了。钱正南的妻子胡少香，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一米六五的个头，头发乌黑，脸色白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是有神。胡少香人爽朗，说话声音脆。为人善良，总是笑哈哈地跟人说话，让人打心里喜爱。钱正南打猎，野味多，村民们多少沾些光，胡少香菜园子忙得勤，村民们常常来菜园子拔菜，从不说什么。这夫妻俩都是村里的好人。朱红旗是支书，钱正南与胡少香对他更是热情有加。外人看起来，朱支书与钱正南一家关系很不一般，总觉得这不一般的关系中会有故事。

　　胡少香在松林大队算得上是山里的一朵花。她与钱正南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取名菜花、桃花、杏花，十几年过去了，三朵花一朵比一朵水灵。钱家三朵花不但在松林大队有名气，松江公社知道的也不少。朱红旗有时招待松江公社大小头头，往往就在钱正南家摆酒菜，见过三朵金花的大小头头都惊诧不已。

　　当年胡少香嫁给钱正南，山里的一些俊少心生嫉妒，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见松林大队支书朱红旗与钱正南的关系这么密切，经常往钱正南家跑，尤其是在钱正南家摆酒菜招待上面来的大小头头，少不了敬酒。有时，朱红旗酒喝多了，会让胡少香来代替大队敬酒。钱正南不胜酒力，但胡少香喝个三五两不会醉。酒是助兴的，有了女人更助兴。大家喝酒的兴致更浓。有时胡少香会推辞，但朱红旗酒喝多了，忘了这是钱正南家。他把胡少香当作自己老婆了，揽住胡少香的脖子给上面来人敬酒。朱红旗拎着酒瓶，胡少香端着酒杯，一边听朱红旗介绍，一边笑嘻嘻地跟大家碰杯，刹那间就把桌上的头头们的酒兴推到了高潮。来人中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胡少香是朱红旗老婆，非要让朱红旗和胡少香喝个交杯酒。朱红旗满脸酒气，也不扫上面来人的兴致，硬是拉着胡少香当众喝了交杯酒。这事传出去，闲话就来了，在松林大队越传越玄乎，似乎朱红旗与胡少香真的有一腿。

　　刘建国起初听到这事儿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估计朱红旗生活作风有问题。但后来一了解，朱红旗与钱正南一家关系不错是真的，喝交杯酒也是有这事儿，但有一腿的事儿就没有影子了。朱红旗是松林大队支书，是个土皇帝，但还不至于与好朋友的老婆有一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朱红旗要是真的与胡少香有一腿，钱正南再憨厚也不会咽下这口戴绿帽子的臭气。后来，刘建国私下问了朱红旗，朱红旗哈

哈大笑，一点也不生气地说：“山里人爱说些闲话，怎么可能呢？在山里，只要看到男的女的在一起，一准儿会往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上想。不奇怪不奇怪。”当时，刘建国也跟着朱红旗哈哈大笑，笑得满脸绯红。刘建国脸上的红晕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觉得当面问好朋友这些私事心里内疚。朱红旗倒挺自然，端起酒杯爽朗地说：“不奇怪！刘站长，这在山里不奇怪！何况我是个支书呢！当然，也不能太随便，听你的，注意影响。”

　　朱红旗爱占小便宜这倒不假。朱红旗好酒好吃。上面来人招待些野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上面到山里来的人不多。这个朱支书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没事的时候，喜欢饭前到自然村里去转悠。他的嗅觉特别灵敏，往往会闻香而至。谁家有个大人小孩过生日烧两个菜，他往往会不请自来。说不上几句客气话，坐下来就喝酒。一次两次倒也没什么闲话，纯朴的山民不会往坏处想，总觉得支书看得起才到自家来。但次数多了，特别去的自然村多了，山民们私下一交流，感到朱红旗支书为大家办些事这该说好还得说好，但常到山民家撞酒撞饭，说得轻一点叫嘴馋得发痒，说得重一点，恐怕是占小便宜。

　　刘建国对朱红旗的负面闲话心里有了底。闲话也不是空穴来风，但也没有传的那么严重。尤其是与胡少香有一腿的事，虽然传得有鼻子有眼，但没有的事。当事人最清楚，钱正南知道自己妻子胡少香的为人。朱红旗倒是真把刘建国当作知心朋友，说了心里话，告诉了刘建国一个小小的秘密。朱红旗说，钱正南家里有三朵花，自己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将来自己的儿子摘一朵花，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的大儿子朱爱国与钱正南的大姑娘钱菜花年龄相仿，朱爱国喜欢钱菜花。但年龄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万一将来两家成了亲家，我与胡少香有一腿，这面子往哪儿搁？

　　刘建国与朱红旗说开后，心里也爽朗些。毕竟与朱红旗是好朋友。朱红旗跟自己家人似的，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他家大儿子朱爱国就借宿在自己家里，他了解朱红旗。刘建国尊重朱红旗支书这位老朋友，但对朱红旗的大儿子朱爱国不敢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