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送野味的山民是松林大队鱼头村人。鱼头村紧靠黑鱼湖的鱼头位置，村后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两个不大的山洞。洞口满是树木和杂草，加之藤蔓的缠绕，稍不注意还找不着山洞口。这山洞口就是通往龙山天坑底部的进口。山民姓钱，名正南，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但因常年深山里打猎，经风雨久了，人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一些。钱正南古铜色的脸上显得有些憔悴，没有光泽，明显营养不良，但精神挺饱满。虽然不太胖，但举手投足劲足足的。钱正南是生在山里长在山里的山里人。祖上就是鱼头村人，祖上几辈子都会打猎，日子还算过得去。

　　钱正南在黑鱼湖一带稍有一些名气。他会打猎，猎枪打得比较准。五六十年代，粮食不宽裕，养猪养鸡鸭少。有些公社、大队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比较狠的，家家户户不准养猪养家禽。山民们的饭桌上常年见不到腥味。但钱正南家的饭桌上总会有些野味。那个年代山民们虽然穷，但纯朴。有些山民家里偶尔来了亲戚朋友，往往会跑到钱正南家来买些野味回家招待亲朋。说是买，其实钱正南人爽直、善良，从来不收村里山民们的钱。家里墙上挂着的山鸡、野兔，来人一开口，他会毫不吝啬地拿给村里人。后来，村里人都说钱正南人好，想选他当自然村的头儿。那时自然村的头儿叫组长。他说什么也不肯当。朱红旗到鱼头村认识了钱正南。钱正南烧了一盆山兔招待朱红旗，但说什么也不肯当这个自然村的组长。大队招待上面的来客，朱红旗自然就想到了钱正南家的野味。再后来朱红旗为了拉公社的一些

干部的关系，就把钱正南家的野味全用上了。朱红旗给钱，钱正南不收，于是就利用职权从公社供销社搞些电筒、肥皂、香烟等紧缺物资送给钱正南。当然，朱红旗也是一分不收。一来二去，朱红旗跟钱正南关系处得越来越深。钱正南因打猎有名气结识了大队支书，又因大队支书朱红旗的光环在黑鱼湖一片有了更大的名气。

　　钱正南在黑鱼湖一带有名气，后来渐渐地在松江公社也有了些名气。刘建国知道松林大队有个钱正南，也是因吃朱红旗送来的野味认识的。

　　其实，钱正南出名，还因为钱正南家里有三朵金花。钱正南的妻子胡少香是个地地道道的山民。胡少香手脚麻利，住宅前后的院子种满了时令蔬菜。钱正南家里吃菜从不花钱买，相反，不少山民还会到她家的菜园子里拔菜。有时打招呼，有时不打招呼，但胡少香总是笑哈哈的。村民背后夸钱正南和胡少香是一对做好事的好夫妻。钱正南打猎，谁家想吃个野味来拿就是了；胡少香种的菜园子，谁都可以来拔菜。用胡少香的话说，看得起我胡少香才来拔菜。我胡少香扁担大的字一个不认识，谁看得起我呀！大家暗地里都说这钱正南和胡少香，是天生的一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胡少香虽是山里妹子，但长得水灵。一米六五的个头，与钱正南个头相仿。女同志显高，钱正南与胡少香走到一块，总觉得钱正南比胡少香矮一些。胡少香虽然常年吹山风，但不知什么原因，皮肤白皙，头发乌黑。年轻时扎条大而肥硕的辫子，走起路来一翘一翘的，很是引人注目。村里头说闲话的人，总暗地里说钱正南与胡少香不配。也有俊小伙子想打胡少香主意，但沾不上边儿的，就背里说些难听的话。说胡少香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堆上。当年，胡少香的父母不这么想。女儿胡少香虽然出落得荷花般鲜丽，但女儿不识字，不能瞎攀高，还是嫁个本分人家过日子清静。钱正南爷爷那辈子名声就不错，到了钱正南父亲手里，家境虽然不宽裕，但日子过得去。家里的猎物村民沾了不少光。钱正南跟爸爸进山打猎，也练就了一手好枪法。钱正南有文化，是公家小学的毕业生，人缘也好。胡少香父母请了媒人一撮合，钱正南和胡少香就成亲了。

　　“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山民们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但日子穷归穷，生孩子不影响。不到五年时间，胡少香一口气为钱正南生下了三个女儿。生的都是女儿，胡少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还想生第四胎。钱正南好说歹说才把胡少香劝住。那时日子毕竟不宽裕，三个女儿每张嘴都要吃饭，衣服是大的穿了给二女儿，二女儿穿坏了缝缝补补给三女儿，这日子过得不轻松呀！

　　1966 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后来政府提倡计划生育，再后来，又有结扎的医疗措施。钱正南想来想去，生儿生女都一样，重男轻女的思想要不得，政府既然这样说，还是听政府的话好。老婆时不时想生个儿子，为钱家传宗接代，老婆老这样下去，会把脑子想坏的。钱正南下了决心，也没有跟老婆胡少香商量，一个人跑到松江公社卫生院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这事一直瞒着纯朴的妻子胡少香。胡

少香一直做着生儿子的梦。在这漫长的儿子梦中，三个女儿渐渐长大了。三个女儿年龄相差不到两岁。大姑娘钱菜花十四岁，出落得如同刚出水的芙蓉。二姑娘钱桃花，脸上红润，真像一朵正在盛开的桃花。三姑娘钱杏花虽然才十一岁，但个头高挑，皮肤白皙，一头乌硕硕的头发，在阳光下会泛起油光。三个姑娘都身材高挑，皮肤细腻白亮，都把母亲身上最美的基因遗传下来。三个姑娘分别用菜花、桃花、杏花为名字，三朵金花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钱正南家的代名词。

　　过去有些俊小伙子追求胡少香，曾背地里说胡少香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现在三朵鲜花凑一块，不少山民情不自禁地调侃道：“想不到胡少香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长出了三朵鲜花，看来这堆牛粪肥着呢！”

　　说归说，这些当年的小伙子还是敬佩钱正南的为人的。那一次，钱正南受朱红旗支书的委托带着大女儿钱菜花到公社林业站送野味，刘建国不但认识了钱正南这位好猎手，而且钱正南的大女儿菜花的泼辣大方也给刘建国副站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经朱红旗支书多次介绍，刘建国不但知道了天坑底部在鱼头村附近；而

且知道天坑底部树草繁茂，野兽出没；更知道了钱正南是出入山林、出入坑底的好猎手。刘建国灵机一动，在三岔口的电话亭里，他又想出了搜救主意。他把电话打到松林大队朱红旗支书那里，请求朱支书找些像钱正南这样的猎手到龙山天坑底部去搜寻。这让刚刚失望的姚建华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刘建国副站长了解朱红旗支书。凭两人的交情朱红旗支书急匆匆地挂电话，说明他的心里也急着呢。钱正南是朱支书的好朋友，朱红旗放下电话，肯定通知钱正南召集人马去了。

　　刘建国的心稍稍定了定。他从电话机旁跨了一大步，走到姚建华和小周身旁。他见姚建华和小周头伸出窗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土石公路通往陵阳县城方向。

　　平房里静静的。山风带着松江上的湿气从窗户外边飘进来，又悄无声息地从门口飘出去，飘向通往龙山天坑山道边的密密丛林里。刘建国看到姚建华那焦虑不安的样子，这才想起来，有一件事忘记了。他急切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包已经拆封的大前门香烟，弹出一支，轻轻地碰了一下姚建华的胳膊。待到姚建华一惊掉转头来时，刘建国把烟递到姚建华嘴边说：“消防队搜救组一会儿就到，朱红旗支书也正在派人到天坑搜寻。冷静一点！”说完，刘建国掏出火柴，嚓的一声，划着了火柴，给姚建华点着烟。刘建国又给自己已经叼在嘴上的大前门香烟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吐了吐粘在嘴上的烟丝说：

　　“快一个时辰了。消防队搜救组快到了！”

　　姚建华一边吸烟，呆痴痴的目光仍然盯着窗外边的土石公路。

　　小周不抽烟，走出门外，朝大樟树下走过去，边走边说：“我到公路边等消防队搜救组！”

　　刘建国副站长点点头，又重重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乳白色的烟霭。烟霭中飘出几只圆圆的烟圈，随着窗外飘进来的山风悠悠地朝门外飘出去。

　　十几平方米的三岔口电话亭静悄悄的，不时从山道西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天籁般的鸟鸣声。抽烟压不住两人心中的焦急。两人不约而同地在电话亭里急速地踱起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