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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7

作者: 呼鸣 点击:747 发表:2024-06-24 20:11:14 闪星:10


***(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25.我的徒弟一一邓忠民

 (左图:我的徒弟一一邓忠民,爱称邓六儿,红军后代)


小邓在家排行老六,爱称邓六儿。爸爸是老红军,妈妈生了六个孩子,又要照顾身体不好的丈夫,常常显得疲劳,背有些驼。不过,她抽烟的样子很好看,看得出年轻时是很漂亮。小邓长得像妈妈。她是1975年3月来到政治处的。是准备接我的班。小邓中等个子,微黑的脸上一双似睡非睡的大眼睛,由于眼睛总半睁,因此双眼皮一般看到的是三眼皮。厚厚的嘴唇轮廓分明。有点满不在乎的表情。声音好听,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低音,谁都知道,我最讨厌那种尖厉仄逼的女声,像是廉价的纸皮儿高音喇叭。不过,小邓的声音可能有点过低,居然有人在食堂吃饭听广播时说:政治处换了个男播音员。

 (右图:呼鸣油画《今天我休息》2)


我知道小邓是老生子,又是红军的后代,我要考验一下她的吃苦精神,三月的北方仍然是冷的,暖气也刚刚停。我让她把一些玻璃的旧幻灯片洗净,以便再重新使用。不一会儿她端着我的洗脸盆从水池回到广播室,我抬头一看她是红鼻头流着清鼻涕,双手冻得通红,冷得不知往哪儿放。我递给她一缸子开水说:先捂捂手吧⋯⋯ 

其实,小邓是很聪明的,内向不善表达,特别是在检修广播线路等电子机械方面的技术一学就会,可比我灵得多。1976年的地震后当时我很忙,在绘制一套打倒四人帮的漫画和一套幻灯剧,准备参加北京军区后勤部的漫画调展和幻灯汇演。幻灯编剧是和石红燕一起搞的,她主笔写,我主笔画。刚刚地震不久,各科病房还在室外的防震棚里。我和小石偷偷地跑到内科空空的楼上加班到很晚。当时我妈妈刚给我捎来一床超大的新棉被,实在困了我们就在一张大长桌子上,铺一床盖一床被子睡上几个小时。 

幻灯剧《画的风波》也不外乎是要以阶级斗争为主线的。所谓阶级敌人就是个坏老头儿利用画"黑画儿"攻击社会主义,用坏儿歌毒害下一代⋯⋯

(左图:七十年代的漫画)


接下来就是后期配音了。因为有过幻灯剧《博斗》的经验,这次顺利得多。我给剧中的阶级敌人白老头配音,小邓为一位警惕性很高的男孩小明配音,陈红娅为一个外号小忙乎儿的男孩配音。小邓最忙,两台L601型号磁带录音机,一台放着音乐:什么抒情,紧张,恐怖,悬疑的音乐,另一台同时为剧中人物和已经选择好的音乐,以及音响效果,同时录制,我们当时称为:混声同期录制。为了一个破门而入的声音,反复了好几遍,最后关门时用力过猛整个玻璃哗啦啦地震下来,在我们笑声中终于如期完成了。

(右图:北京军区后勤部大礼堂内的漫画调展时合影(从上至下):邓忠民,呼鸣,石红燕) 


我们扛着一大卷漫画,背着九十九张幻灯片上路了。当我们在北后的大礼堂挂上了我画的"四人帮"漫画时,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和赞扬声。每晚轮番放着各单位的幻灯。形式大都千篇一律好人好事,配着快板解说,对口词之类的,我们观看着,议论着,心里有底气了。当我们放映《画的风波》时,全场甚是安静,结束时为我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我们又一次获得了北京军区后勤部幻灯汇演的一等奖。 

小石和小邓知道我是出了名儿的迷糊,什么都不敢让我拿。就是这样,也防不胜防,当我们坐上送行的吉普车都快到北京火车站了,我突然发现我的挎包丢在了后勤部招待所了,三个人的火车票全在里面呢……回来后这套幻灯又在八分部和天津电影工作发行站巡演了数日,无论在哪放,都能赢得一片掌声。这是我上大学前手绘的最后一套幻灯片了。后来,1979年我考上了美院。小邓还在广播室把这套幻灯片的录音当成广播剧放了好几遍。

(呼鸣油画《碎片》局部)


26.劝业场的小豆大冰棍 

(右图:她叫韩丽。是我在二五四医院的好友之一。) 


我和韩丽忘记了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比我大一岁,她是个圆脸。白皙的皮肤,齐刷刷疏密均匀的刘海儿显得那么娟秀。弯弯的眼睛仿佛总是在笑,丰盈的嘴唇很美。溜肩丰满的中等身材,脾气极随和。我们俩都爱好唱歌跳舞,常在各种形式的宣传队排练节目,编排舞蹈时相遇,切磋琢磨舞台调度,为了一个动作花费过无数的夜晚。她跳舞就和她的形象一样浑圆流畅,轻松自如,我们从来没有争吵过,在一起就是傻笑。

 


(左图:后排左一是韩丽和她们内科的战友们排练节目。)


 我们俩都是大馋猫儿,我们那时候已经提干了,也还都没有男朋友。记得一到夏天的周末,我就拉着韩丽,坐上4路公交车从五马路直奔劝业场下车。就在劝业场的斜对门儿,有家名为康乐的冷饮店,店里有一种小豆冰棍是我们俩的最爱,好像是一角钱一根吧? 超大的冰棍,红小豆比例占冰棍的60%,我们俩一气儿能吃好几根,之后再吃上一盘刨冰,直到吃到脑门都凉疼了,两眼都冒出凉气来才作罢。有时候,我们就再坐几站车到小白楼下车,吃一顿起士林的西餐,简直幸福死了。

 有一次我发烧住院了,当时韩丽正在休养灶锻炼。得知我住院了,就做了一小铝盆的鸡蛋挂面,以病号饭的名义给我送来了,我们俩你一碗,我一碗地傻吃了一通。护士长开玩笑地说:这是病号饭吗?炊事员比病号还能吃⋯⋯

 韩丽是在北京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孩子,爸爸是《战友报》的编辑,每当过年时,她爸爸总给她寄来很多好看的贺年片。她一收到这包邮件后,总是第一时间跑到广播室,把小年历卡,贺年片都摆在我的床上,总是无私地让我先挑!我感动极了。在那个文化苍白的年代,那些小画片是我们唯一的奢华了。我爱画画,也总爱画她,可又很少画得像。韩丽从不抱怨,还是坐着一动不动地让我画。

(四十多年后,为了写这个故事,我把这些1974年,1975年,1976年我收藏的这些小卡片,摆满在地准备拍照时,眼泪横流。)


 我当兵后不久,家就搬到了东城,朝内南小街的大方家胡同61号院(当时是北京军区后勤部的留守处)。这是段祺瑞的私宅,方正的四合院,一共是三套院,前院较宽大有太湖石和汉白玉的喷水池,雕梁画栋,大柱子的朱漆斑驳足以见证岁月无情。我家住在最后的套院。后来每次从天津回来探家,发现这个大宅子随着时代的变迁,很迅速地被革命了⋯⋯在前院有棵百年老槐,树下是一间西房,里面住着一个王奶奶。王奶奶是个烈属,院里人对她的传说是:年轻时是"吉普女郎",后来是随军家属,再后来就是革命烈属了。她,一年四季都戴着一顶海军蓝的干部帽,常坐在槐树下抽着小烟儿,家门常是大开着,屋里的收音机开得山响。

 记得有一年我探家,一进大院就听见王奶奶在大声喊:这帮败家的小子,就是会拆!有人生没人教的玩意!怎么不滚回乡下去!拆你们家的祖坟啊!我一看,原来种着荷花的汉白玉池子和太湖石都不见了⋯⋯

 回到二五四医院,我无意中和韩丽说起了这事。韩丽惊喜地说:她呀?是我的大姨姥姥啊!韩丽的姥姥是旗人,当年在四九京城中房产了得,后来家境中落,幸好旗人女子都是大脚片子,贵族的心气儿再盛,可也是要自食其力不是?韩丽的姥姥行三,就能放下身架儿做粗活儿,操持着有七个孩子的家。大姨姥姥就不同了,没儿没女,靠心路吃饭。韩丽小时候寄养在姥姥家时,常常看到大姨姥姥,总是骑着一辆男车,戴着顶50年代流行的像纱窗似质地的,男式浅灰干部帽,一身儿美丽绸的打扮,裤腿儿总夹着两个大夹子,透着叨咪嗖的利落。夏天是一手檀香折扇,一手举着小烟儿,叮当作响的手饰,来去匆匆⋯⋯

 从那之后,我再回京探家,只要见到王奶奶时,总会停下来和她闲聊上几句,她也总是对我说:大姑娘这回住几天啊? 大姑娘啊,你怎么这就走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没有把我和韩丽是好朋友的事儿告诉她老人家。

(呼鸣油画《学雷峰的日子里》2)


27.我和老林是忘年之交

 (左图:林南贞一一我的忘年之交。和她我可以无话不谈,我把她作为我人生的榜样之一。)


她是我的好朋友老林。我当广播员时就和她很要好,其实我们之间相差20几岁,真的是忘年之交了。她是医务处办公室的助理员,负责接来送往和日常办公室的大小事务性工作。

 我到现在仍然认为老林是全二五四医院最美丽的女性。她的妩媚带着不卑不亢,温柔的外表,有一颗圣洁而善良的心。她写得一手好字,如行云流水,她是江苏常熟人,总让我想起阿庆嫂。说起普通话是软软的、糯糯的。

  我当时不是党员,也常常是大错不断,小错也不断。她可不像其他老同志那样诲人不倦地教导我、时不时地教训我。老林却会说,小呼你的衣服该洗了,洗完不要等完全干,半干叠好压在枕头下,也是很平的。她知道我爱吃土豆,常常给我做烩土豆。当时15岁的我下意识地在老林那里贪婪地寻找着母爱⋯⋯

 我们每年都要去二五四医院自己的农场插秧、间苗、锄草和收割,劳动强度很大,中午饭都是医院食堂送的大包子和绿豆汤。我那时特别能吃,一次能吃七八个包子,老林和我在一起吃饭时,总说,慢慢吃,不要着急,应该先喝点汤的⋯⋯收工回去时,我们坐在卡车上,我常常靠着老林一直睡到医院。

我提干后,一个秋天,朋友叫我看篮球赛,我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刚刚从天津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工农兵学员),嘿,据说有几个小伙子可精神了!我们来到篮球场,其实对于篮球我真没有多大的兴趣。不过,我一眼看上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一头浓密的黑发,高高的个子,黝黑的皮肤,动作中的肌肉显得很有弹性⋯⋯我真的看傻了。后来,经人介绍我们打算正式交朋友了。我兴奋地把这个事儿全告诉了老林,她笑了笑问我,他的情况你都了解了?我使劲儿点头。她又说,你们也没有地方约会吧?这样,晚上来我家吧。那天晚上我和男友就在老林家的小厨房开始了第一次约会,并且轰轰烈烈地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初恋。

 我有时为了入不了党很苦恼也会和老林说说,她总是鼓励我说,入不了党,也不能带着情绪影响工作,那是组织考验你嘛,更要把工作干好,大家都能看得到的。我就常听领导们说小呼很能干,一个人顶几个人用⋯⋯每当我听到这些,我会高兴好几天,又把入党的事儿忘了。

 老林是离婚的单身母亲,还带着两个男孩。在那个年代选择离婚是需要勇气的,生活是多么地不容易呀。可是老林脸上从来都是阳光和明媚的。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两个男孩子教育得很有礼貌。家里的电视的声音,从来都开得很低。全家人讲话也是彬彬有礼,低声细语的。喜欢老林的男人很多,有已婚的,有离婚的,也有人不断给她介绍对象,可是她真像一株永远的白莲丝毫没有污点。

 我考上了天津美院,老林比我还高兴。我为难地和她说了我的心事,男朋友他不同意我去上大学,他想尽快地结婚,分房子,过日子。如果要等我四年毕业后再结婚的话,时间太长了,怕是等不到。老林仍然微笑地说,过日子不着急,你是自己考上的大学,又不是走后门儿的工农兵学员。千万不要动摇啊,女人往往一时对男人的心软,会后悔一辈子的。记好,女人要靠自己长本事,老实讲谁也靠不住的!我从来都没有和老林说过,其实她的这些话竟成了我一生的座右铭。

 其实,在新兵连,离开张鲁平后,我在后来的40年的每一段生活中都能寻找到我心中的女王,我身边的榜样! 

 (40年后,我和老林在二五四医院她们家里相见,百感交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发黄的报纸包着的我们当年的一张合影说,呼鸣啊,我想你总会来的⋯⋯我一把抱住她,许久,就这样任眼泪静静地奔涌着。) 


(2014年悉尼市长在呼鸣画展的开幕式上)



《油画背后的故事》锐评:

 1. 看起来人在大时代中是渺小的,因为被冲突着裹挟在起承转合的夹缝当中,起伏不能由己。但这些存在却充满意义,她们装点着呼鸣的记忆,让身在异乡的她凭借对她们的记忆,用画笔填满对青春和战友的纪念。即使时代过去,她们却未曾老去。

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浑然。

 

2. 和呼鸣的合作犹如空山新雨,清新痛快,时而也如春雷灌顶,让人警醒。她从不妒嫉人的好,她只愿你比她更有强大的力量。这是何等的自信啊……

答:时代也许和名字接合在一起,就会质地温柔起来,当然,最终,它还会成为我们一生放不下的情,此情绵绵无绝期。

 

3. 为了写这个故事,呼鸣把小卡片摆满一地拍照,那时身在异乡的的她眼泪横流。她是幸运的,就这样把往事点点滴滴地记述下来,我们大多数人的一生或者静水流深、或者波澜壮阔,却没什么人能如此笃定地面对自己的过往。我们缺乏的或者是时间,或者是有些话不可说,或者是被粗粝的日子,磨没了心气儿。

答:是啊,这些卡片,都有清晰的回音,记载着青春和友谊,它们,比时代高,比岁月还悠长。

 

4.“常常看到大姨姥姥,总是骑着一辆男车,戴着顶50年代流行的像纱窗似质地的,男式浅灰干部帽,一身儿美丽绸的打扮,裤腿儿总夹着两个大夹子,透着叨咪嗖的利落。夏天是一手檀香折扇,一手举着小烟儿,叮当作响的手饰,来去匆匆⋯⋯”无需我一贯地聒噪,这一段描写有如神来,笔笔生风!

答:这近乎白描的写生,的确是神来之笔,淡淡的几句,一个旗人的“女顽主”,就这么粉墨上场了。

 

5.老林曾经美丽的面容,在晚年依然文雅和美好。在那个过于阳刚的时代里,老林就像一地月光,她温煦缓慢地照拂着身为长女、又少小离家的呼鸣。

答:在样板戏流行的年代,一些人,却在不经意之间,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样板”,比如说老林。情感的力量,或许真的会超越一切,爱,最终都可以从冬天如意走出来,成为冻土上永远在绽放的花朵,这,就是善良的伟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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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峰回路转,咱们的“小迷”同志,看似不经意,又在胡乱走笔了,NO,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才是“小迷”的大性情。她似乎已经“不在五行中”,但,处处又都打上了鲜活的人间烟火味。相信不管是邓六儿,还是韩丽,还是大姨姥姥,还是老林,这一个个人物,她们的“那十年”,一定也有自家的波澜起伏,但在“小迷”的笔下,都成了“大珠小珠落玉盘”。别以为“小迷”在回避什么,其实,“小迷”一直在讲话外音,从“批林”到“批四人帮”,时代的脉络,清晰可见,只是,在一个时代的大背景之下,芸芸众生如你我者,也许,可以借暖的,就只有这些可贵的灵魂吧。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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