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u
加入书架

16-18

作者: 呼鸣 点击:827 发表:2024-06-17 10:25:39 闪星:10

16.我遇到了好领导

 (呼鸣油画《当红旗遇见了红背心》)

 新调来的文化干事姓王,是从空军调来的飞行员。记得他刚刚调到政治处的时候还穿着蓝裤子,(当时陆军和空军的区别就是空军穿蓝裤子,绿上衣)。王干事很儒雅,真看不出以前是开轰炸机的,倒真像个地道的文化干事。他平时话不多,更没有官架子,和我们战士在一起什么活儿都干。有时一加班,他就回到家里给我们做加餐,然后,送到我们的加班现场。热腾腾的掛面经常还有鸡蛋。当然,我想多半是王干事的爱人齐医生做的了。所以,那段日子里,我们大家可爱加班了!

 

从前为了方便写检查。我备着各种检查,需要时拉开抽屉,找出来各类底稿,一抄就行了。比如我有:丢东西的检查、放错军号的检查、怕苦怕累的检查,还有组织观念不强的检查......写检查也算是老经验了。可是,自从王干事来领导我们后,我居然还没写过一次检查呢。我在王干事面前什么都说。他很少批评我。也从来不让我写思想汇报,还总表扬我。记得有一次全院组织文艺汇演,忘记是哪个科室排练的大头娃娃舞。纸糊的女娃娃大头上的小辫子没有了。我就把自己的长辫子剪下来给大头娃娃安上了,为了遮住连接处,我还用红绸子做了两个蝴蝶结给大头娃娃扎上


(左图:我把辨子剪下,按到了大头娃娃的头上。从此以后,很多年我一直都留着短头发。) 

 

剪辫子这件事,我真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可王干事就在全政治处大会上表扬了我,说我有无私奉献的精神什么的。他一说,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挺捧的。真的离党组织又靠近了一步。要知道这可是我到政治处以来第一次受到领导表扬啊,我足足美了好几天,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的爱听表扬。


 (右图:这是我的新领导王树璋干事和他的爱人齐玉凤医生))

 

还记得我从小灰楼(图书馆)的一楼翻出了许多黑胶唱片吗?自从王干事来领导我,我就"放松"了思想改造。晚上常和两三个好友聚在一起,在广播室偷偷地听那些被封存的、文革前的唱片。中国唱片有:《远方的朋友请你留下来》,《布谷鸟》,《珊瑚颂》,《四季歌》等等,我们慢慢地都学会了,跟着每张唱片从头儿唱到尾。外国唱片中有一张我最爱,当时唱片上的洋文我是一个都不认识,朋友们都不大喜欢。我常常自己听,特别是刮风下雨的时候,还能给自己壮胆儿,有力的旋律中,夹进些出奇不意的疯狂。我喜欢极了,后来1989年我出国后,在新西兰的一个朋友家的烛光晚会上,又听到了这首曲子,我激动地像见到了亲人似的,暗淡的光线中,眼泪不住地淌了下来⋯⋯我想二五四医院了:广播室、硬板床、黑胶唱片、朋友们唱歌的样子⋯⋯乐曲结束后,一问才知道,这是德国作曲家瓦格纳的一首交响曲⋯⋯


(瓦格纳和他的唱片)

       文化干事一般都要兼着政治处俱乐部主任的工作。我们这些战士也都要会两把刷子。部队俱乐部的工作是:吹拉弹唱,打球照相,迎来送往。那时我们都苦练美术字,用于各种宣传栏,会标,锦旗,和挽联等等。写得最好的要算是放映组的小周了。他用排笔写黑体大字那是一绝,开大会的会标大都是他写的。由于小周的突出表现,他成为我们这批兵中最先入党的同志。再后来就被上级机关调走了。


(这是当年我用仿宋体写的读书笔记的题目)

 

我的钢笔仿宋体自认为还不错。那是和王芳一起向何毅翔医生学的。何医生先在横格本的毎一行的头上㝍一个标准仿宋体,之后我们就要照葫芦画瓢地写出一行来。那阵子,我练得很是投入,受用至今。

 

我的毛笔字写得很差。一到需要时,我就求组织干事高昌树帮忙,他的毛字写得最好。从花圈上的挽联哀悼,到锦旗上的金字赞美,我都去找高干事帮助写。他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所以,我的毛笔字也就再没有练出来。多少年后,我上了美院。高干事变成了高主任。再后来,高主任退休后,就真地成了书法家!

(部分254医院的女子蓝球队队员)



17.毛主席挥手我前进

(这是有一次上级派我去北京买宣传画时,我跑到天安门广场留下了这张小照。)

 

由于工作需要政治处有一辆公用自行车,是一辆很旧的28飞鸽男车。我外出购买文体用品,买图书,宣传画和主席像就全靠它了。我脖子上挂着两把钥匙,一把是广播室的,另一把就是车钥匙。我九岁学会的骑自行车,骑车的速度飞快,自认为技术一流。记得一次,我骑自行车一出医院不久,就在五马路上撞了一个男孩。他的膝盖摔在地上流血了。吓的我抱起男孩逼他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儿上,我蹬起车就往254返。快到医院大门时,男孩跳下车就跑。我大喊:你别跑!进去上点药!他也大喊:不去!我不打针!


(七十年代到处都是自行车,到处都能看到这样的看车的大爷。)


有一年的春节前,政治处派我去北京买宣传画,要求当天去当天回。我一大早儿就骑上那辆自行车,飞快到了天津北站,存上自行车,买了张去北京的火车票,用了两个小时就到北京了。出了北京火車站直奔王府井最大的新华书店。三下两下地买了一大卷宣传画,往肩上一扛,又直奔火车站。火车一开我就开始犯困了……居然一觉睡到北站。一睁眼,就看到窗外暮色中的北宁公园。我站起来就走,出了站,我从挎包里拿出了自行车钥匙,在开锁的瞬间,突然发现我买的那卷宣传画忘在火车的行李架上了,我发疯似地冲进了北站办公室说明了情况,那老列车员不紧不慢地安慰我说:没事儿,别急,没人要那东西。我给东站打个电话,你快去东站取吧。我骑在自行车上尽量地快蹬,天已经黑了……到了车站很顺利地找回了宣传画,再骑上车感觉无比的轻松,后背上的汗水也干了,可是刚过了金钢桥,后车胎竟然一点气儿都没了,我推着车到了修车铺,回头心疼地看了看那辆宝贝,心话:您也该歇歇了,明天我就来接你⋯⋯告别了我的宝车,又扛起画往医院走,好在不算太远,心想:总算是胜利地完成任务了。


(在日记中写道:……一个革命者能为全人类解放,使更多的人民都过上好日子……掉了脑袋也不过只是碗口大的疤,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怕的是在政治上后退,在思想上得了"不治之症"……。)

 

天津的夏天很是闷热。为了庆祝八一建军节需要买点红绸子和宣传画儿。我骑上车来到了新华书店,一眼看到了柜台上摆放着一排有些白中发绿的毛主席穿大衣招手的全身像,大约一米多高。我上前就问:同志,这塑料的主席像怎么卖?售货员打量着我说:小女解放军,这不是塑料的是夜明的主席像。我一听兴趣来了,又问:是不是一到天黑就发光?售货员点着头。我上前抱了抱,挺轻的。我二话没说把带来的公款全都买了这尊夜明的主席像。那时候没有包装。我抱着主席全身像走到自行车前,就犯起愁来。心想,毛主席肯定不能躺在我自行车的后座儿上吧?那看上去多么不严肃啊,甚至可能有人说我反动呢。我抱着主席像,是左摆右摆都觉得不妥。看自行车的大爷走过来笑着用纯天津话说: 姐姐,你啦别摆弄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只能站着招手……躺下招手像嘛呢?我突然有了主意了。从我的军挎包里拿出了我常备的背包带对大爷说:大爷,我先坐好。请主席站在后车架子上,您再把我和主席捆在一起怎么样?大爷笑着说:好嘛,姐姐你啦脑仁真好使啊,要么得向解放军同志学习呢? 大爷真不含乎把我的腰和主席的腿死死地用背包带捆在一起问道:您啦骑车技术行吗?我回答:没问题,您看这车座儿,我降得很低,有紧急情况我就双脚落地呗!我谢过了大爷。一脚蹬起,走! 


(呼鸣油画《那年的绿蚊帐》)


我和毛主席一起上路了,小风迎面,我边骑车边自言自语道:嗨!这才真正是: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呢……一路上都有目光和笑声投来,我得意极了……一阵雷声由远到近,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越下越密,我一抬头,嘿!天上还有太阳呢,心想:反正主席像也不是石膏的,主席都不怕,我更不怕了,淋湿了多凉快呀,我和主席在雨中奔驰着,雨点打在我的脸上沒声儿,打在主席的脸上有声儿……

 

八一建军节前,我把夜明的毛主席像摆在大会议室里。每天晚上,我从锅炉房打开水回来,路过会议室时总会停下来,透过玻璃窗欣赏一会儿那尊能发光的,向我招手的毛主席。

(会发光的毛主席像)


18.我们都成了候补队员

 

(左图:这是江青拍摄的女民兵的照片。当时我们国庆受阅的女民兵方队,就是依照这样的着装穿戴的。)

 

1971年夏天一个最炎热的月份。我和二五四医院许多女兵一起集中起来,接受了一个光荣的任务,全体来到了座落在北京郊区的林业学院(现在的北京林业大学),集中排练。林学院正是学生放假的时候,空空的校园中到处可见残破的大字报墙。三伏天的蝉叫声使人感到心烦意乱。

 

我们这个女民兵方阵,是穿的海岛女民兵的服装,要完全照搬江青的一张艺术摄影《海岛女民兵》的着装,照片上的服装是:浅天蓝色的上衣、红围裙、深海蓝色的宽腿裤、子弹带、武装带和斗笠,此外还每人发了一杆简直可以乱真的假枪。

 

这个方阵是要国庆节时,在天安门前走过、要接受毛主席检阅的。我们在总政派来的老师指导下,表演一个行进中的舞蹈。女民兵舞蹈要和着一首当时非常流行的毛主席诗词(歌曲),歌词是:颯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舞蹈很简单,直到现在我还会跳那个舞。

 

整个女民兵方阵的女兵是从北京军区各个单位抽调来的。年龄上下差不多。训练是每天早饭后就开始,一直到午饭结束,下午继续。累倒说不上,就是顶着三伏的大日头,没跳一会儿,身上就大汗淋漓了。许多人体力不支,不断有晒昏倒的,我也昏倒过。上级有指示,如果你感觉不适就可以举手报告,马上允许到树荫下休息的。说实话,舞蹈很好学,几下儿我就学会了,觉得晒着练来练去的特别沒意义,我就经常举手报告我不舒服,需要到树荫下休息。

(我似乎是心安理得地在树荫下坐着。脑子里常常是一片空白……)

 

有一次,我坐在树荫下,指导员走过来问:怎么了,你又要昏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指导员,也不全是。不过我有个意见,现在是三伏天,天天顶着太阳的这种训练完全是愚蠢的。指导员马上严肃起来问:愚蠢?我听听你有什么建议?我一下子站起身说:"早上四点开始练习,10点就休息或者学习,下午太阳落山了再练一会儿就行了呗,干嘛非要顶着太阳练啊!” “同志!" 指导员绷起脸说:"你这是典型的怕苦怕累,你叫什么名字?!"⋯⋯

 

就这样我被上级领导大会小会的不指名地批评,最后宣布我成了候补队员。也就是说受阅那天,如果有人有特殊情况不能参加,我才能补上,这样一来我就很有可能见不到毛主席了。


(右图:呼鸣油画《苦练三伏天》)

 

我被派到炊事班帮厨。一开始我的确有些不服气,后来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中学时我就见过毛主席。我在炊事班干得很开心,每天跟着卡车采购,这期间我还学会了挑西瓜,包包子,切菜什么的。业余时间还帮着出黑板报。有天晚上,我正在画板报,身后传来指导员的声音:噢,小呼同志,你的画儿画得不错嘛,我头都没回说了声:那是! 他又说:好好表现,改正错误,争取转正。我仍不回头高声答道:我没错误,预备队员挺好!转正不转正无所谓!

 

9月15日那天,晚上全体集合传达了上级命令。只有八个字:上级命令,迅速归建。之后各班领了一些吃的 (原本明天准备合练用的),大家都有些议论纷纷,我倒是早早地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我们就返回了天津二五四医院。回去的车上居然还有人哭了,遗憾没见到毛主席,我倒是挺高兴的,心想:得,这回踏实了吧,咱们全是候补队员了。

 

回到医院,不久,传达了一号通知:林彪和他的妻子叶群,儿子林立果一起叛逃。在飞往苏联的途中机毁人亡,死在蒙古境内的温都尔汗。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九.一三事件。


(呼鸣油画《流金岁月》2)

 

(2008年呼鸣在北京工作室)

 


《油画背后的故事》之锐评

 

1. 音乐富有记忆,异国他乡的呼鸣,在熟悉的瓦格纳旋律中思念家乡的青春和风雨。她极少落泪,却每一次都令人动容。

答:也许那座小灰楼,本身是有魔力的,它打开了“小迷”的心,她本能地知道,人性中美妙的情怀和声音,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会奇崛地生长出来的。


2. 我身边92年出生的小黎,一边读呼鸣的故事,一边因感动而轻叹,她不能理解是什么能让那个岁月的人拥有如此悠长的青春?是独特的时代,还是独特的呼鸣?

答:是因为懂得才珍惜,还是因为珍惜才懂得呢?她的青春,她懂得,她珍惜,这,才是青春不老的秘密吧。


3. 身上绑着主席像呼啸而过的呼鸣,是那个时代年轻而亢奋的典型形象吧?他们热情地奔跑,而在停下来的瞬间,错愕发现时代的谜题已经变换了……每一幅画都是呼鸣对岁月的提炼和记录,其实每个荒诞表现的背后,总有一段合理真相。

答:“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也许,对于特定的时代,可以温习一下这句话。


4. 呼鸣将那段从军经历以独特视角忠实地再现在她的画布上,如果将青春解读为情色,那么她青年的日常就构成人们今天的禁忌。然而政治循序变化,人性却永恒如一。

答:迷即众生悟即佛。别把佛解读得那么迷宗,佛,即是那个已渡的人而已。只是,这个渡,真的是千山万水一人过。


5. 有时我想,呼鸣就像一条扁担,灵巧简单,然而背负沉重,却在背负沉重中不妥协地弹回挺拔的姿态来。她有着绝对不驯顺却无比健康的心态,面对压力时,她的巨大反弹就像挑战龙门的鲤鱼,在水中打起蓬勃的水花!

答:笔软则奇怪生,气壮则胆色雄。就像那个天才的歌德,白天,是魏玛公国平庸的官员,夜晚,又是不世的诗者,所以,横看成岭纵成峰,每一个人,都是矛盾的天使呢。


6. 下期的剧情,看得我瞠目迷惑,却万分酸爽!不媚上本就不易,而呼鸣就像一个冲下山来的道童,新奇而青葱而一身功夫,她强大的气势令这苍老的世界饱受冲击而后也跟着刹那抖擞!

答:或许,她也是花木兰,“不知木兰是女郎?”!


7. “我没错误!预备队员挺好,转正不转正的无所谓!” 不媚上也不自欺,爱谁谁,我就是我。为呼鸣一赞。

答:俺也唱一肥诺,这“小迷”,本色磊落,我见犹服。


8. “温都尔汗事件”让呼鸣的处分解除。看来大事件决定小情绪,蝴蝶效应。要是把这个看透,人生也没啥不豁达的了吧。

答:没完呢,批林之后还有批孔,一大波,还在后面等着呢,只是,人生这一场大剧,真没法神一般猜透啊。


9. 听关牧村唱歌、自己跳舞参加节目......十四、五岁参军的呼鸣,在部队里渡过她的青少年阶段,连“为赋新词强说愁”都勉强,而她更能超越任何敏感气候,找到自己的欢乐点——不让走队列就去包包子。这样的人,你让她去挖掘环境带来的忧郁实在太难。因为岁月,一直比她沧桑。

答:这个“后门兵”,完全没有按套路走,本来,一生会顺风顺水,风声水起,没料到,这个以我为棋子的“小迷”,她的每一步,都是舍我其谁的险招,下一步,是生还是全盘崩溃呢?谁也不知道啊!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编者按】随着“小迷”文字的不断展开,似乎,很多人的记忆之门,都打开了,历历在目,有如身临其景。我听父辈说,那个时候,在电杆上学《毛选》的,划破指头写血书的,烧香敬供XXX的,其实,大有人在。似乎,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捕风,但,别急,咱们的“小迷”,她才不会随大流,她要按她的“我行我素”,来应对这一切。你看,“迷糊”的毛病又犯了吧:又在听”靡靡之音“了,宣传画又丢了,自行车又抛锚了,“洋马儿载XXX”了,“走方阵又在犯浑”了,这一波波的操作,堪称天花板级别,真是惊煞众生了。好在,世间之人,并非人人都是“牛鬼蛇神”,不是有温情的王干事,乐于助人的高干事吗?所以,这世间的一切,并非都是黑夜,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有那一份暖,是值得我们来细细回味的。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