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常宝庆出院那天，姆妈正在接受抽肺部积水的治疗。这些天小孙忙里忙外，得到左邻右舍一致好评，而把她与老张不能在太阳底下晒的那些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当老二抚着常宝庆从出租车厢里出来，正在门口剥毛豆的小孙连忙迎上去，探问老二，侬姆妈怎么没有出院？同样在边上拣菜的英子，不知从哪来的火，把矛盾指向小孙，侬怎么问话的？不会说话就闭嘴。小孙被英子突如其来相撞一时懵了，原本还想与老二交代什么事，此时此刻已忘到九霄云外了。

        小孙回到屋子，问正在擦灰尘的老张，她哪儿说错话了？英子凭什么要朝她发火？小孙说如果片警不是一再关照她，搞好邻里关系否则让她走的话，她才不会这么老实呢。老张笑着说，英子是木板的女儿，木板等那些人喜欢与前楼阿姨和常宝庆搓麻将，暗地里笑话他俩“老输记”，可以买甜买咸吃的钱乖乖地交到那些人手里，这个时候侬问这句话合适吗？

         小孙恍然大悟，下意识地抬起头朝天花板看，凑近老张的耳朵说，听老二说常宝庆这次被打可以拿到很多钱，估计供添添学习和他养老是没问题的。老张又笑起来，反问小孙，喜欢赌博的人会把钱当钱用吗？然后把阿彩与他交房的时候对他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小孙。小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你们上海人怎么想的，如果在我们老家，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老张没好气地看了小孙一眼，嘲讽了她一句，把日子过成我们这样是最绝的答案。小孙起先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她反应过来，斗室便成了他俩厮打的战场。一个说侬有本事把我打趴下，我就像常宝庆那样可以躺着拿钱；一个说侬再胡搞，片警又要找上门来了，识相一点有侬吃香的喝辣的；一个又接着说，趁吃得了的时候我吃点，侬看前楼阿姨靠抽肺积水，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真难熬。老张脑子反应极快，蒙住小孙的嘴，急得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侬认为这是侬的老家吗？这里是没有隔音板的上海老房子。

        小孙不服气，说她讲得都是事实的话，她的那位东家就说过，外国有安乐死，中国不允许安乐死。当姆妈逝世的消息传过来之后，小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前楼阿姨终于解脱了。随后主动协助老二一起设灵堂和做一些琐碎的事情。期间，疑惑地问老二，侬没有看到侬姆妈临终的最后一眼？老二摇摇头，说小孙不是明知故问吗？自从常宝庆出院在家养身体，她又没有离开过一步。

        小孙发现上海女人怎么这点常识也不知道呢？她认为前楼阿姨生前真白疼老二了。噢，姑姑从老家赶过来陪着姆妈，还有老大和我老爸，他们应该都看到姆妈最后一眼。老二一边说着，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当想到招待亲朋好友的香烟还没有购买，便对小孙说，侬帮我到学校去接添添，我要到医院问老爸拿钱买香烟。小孙吃惊地看着老二，好像在说有这么着急吗？他们办完事后肯定会回来的。

         然而，老二不等小孙说什么，就往楼下奔，却在门口遇到老爸和老大还有姑姑。灵堂已经设好，但招待客人的香烟还没有买，侬给我钱，我去买。老二拦住老爸的去路，直截了当向他要钱。老大先看了老爸一眼，然后再看了姑姑一眼，姑姑领会老大的眼神，连忙向老二解释道，设灵堂到豆腐羹饭的所有费用，侬老爸全权交给老大支配和记账了，用不着侬操心。

         老二被姑姑这么一说傻眼了，脑子一片空白，姆妈的尸骨还未寒啊！返身尾随他们身后，不停地问老爸这是为什么？老爸的思维与语言达到惊人的同步，回答老二，我也没有叫祁峰来管账，老大做这件事天经地义。老二眼看自己孤立无助时，添添背着书包一个人回家了，她抬起头，翘着嘴问外公，那侬以后跟谁一起吃饭？谁做饭给侬吃？跟谁住一起，钱自然要交到谁的手里啊。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全傻眼了，可是添添似乎觉得还没有过瘾，索性把目光朝向躺在床上的常宝庆，说，等我长大之后我来养侬，不过现在我没有长大，外婆说过了叫阿姨来养我，侬就安心养身体。老二激动得一把抱住添添，嚎哭起来，哭得姑姑也跟着伤心起来，抚摸着老二的头，哽咽地说道，明天中儿兄弟仨也来上海，到时看中儿能不能帮侬到老家找一份工作？

       次日一早，中儿带着他的哥哥和弟弟赶到上海，我也正往上海赶。前几天，我到临近的苏州结一笔账，谁能想到一去就多呆了两天时间，老爸打我电话时，其实我完全可以扔下手中的一切就往上海赶，但是一想到苏州这笔账目对我来说，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显示能力和信用问题。既然放弃了辞职的念头，那我必须要在短时间内站稳脚跟。虽然姆妈的最后一眼我没有看到，但肯定能赶在追悼会之前回到上海，所以，当我坐上长途车的时候，我用手机打电话到家，是添添接我的电话。添添听到是我的声音，连忙说道，我知道侬是为了赚钱才迟到，不怪侬，我已经原谅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