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六个女生的闺房

　　女生宿舍有六张床，床是上下铺两层，房子中间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可供我们六个人坐着看书写字。桌子两边各有三个大抽屉，放每个人的洗脸化妆用具什么的，床下有一个小箱子可以放衣物。

　　六个女生来自不同省份，其中有一个是南京人，经历过日军残酷野蛮的南京大屠杀，真可以说是死里逃生的幸存者。其实，我们这些人都经过逃难流亡的难民生活，不仅缺衣少食饥寒交迫，而且也都多少次遭遇轰炸和炮火。现在，我们相聚在这温馨平静的校舍里，感到像家一样温暖，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还有同学在一起谈笑，想想时常真是恍若隔世。

　　有一个湖南同学叫谷格英，个子很矮，像小孩子，特别爱唱歌，有她在宿舍，歌声就不断。她比较聪明，物理课成绩好，但奇怪的是，她不识钟点，我们问小胖几点了，她常答，你自己去看。她还爱讲故事，我们每晚回到宿舍都很疲乏，但她很精神，总是缠着要讲故事给我们听。我们都想睡觉，她就说，你们若能听完我的故事，明天我请客。结果常常是她刚讲了几句，我们就都进入梦乡了。

　　还有一个女生叫赵惠君，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她的家就在江西南昌，她爸妈很疼爱这个独生女，每周都给她送来一些吃的，花生、糖果、糕点等，在抗战时期，物资很是缺乏，一般市场都买不到这些东西。她很大方，常常请我们大家一起吃，我们也就不客气。有一次我们谈抗日战事，赵惠君突然说，共产党还有一个叫朱毛的，是他们的头子，惹得我们大笑起来。可见那时女学生不关心时事。她和我比较要好，因为我们晚间总是在一起学习。有一次她跟我说，毕业后不想去工作，也不当医生，而是要找一个有学历的丈夫。我说：你真是开玩笑，不当医生，又何必上医学院，学习又苦又累，学制年限又长，那还不如上普通大学，四年就可毕业，选择学习家政专业，对当夫人又轻松又实用。她笑了，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很不易考上这个学校，放弃了太可惜，只得继续学下去。当时我觉得她就是随便说的，不会当真。毕业几十年后，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带医院医生到上海等地参观学习，曾经两次见到她。她毕业后真的一直未工作，找了一个留美国工程师丈夫，在家当全职太太，生有两个孩子。同学们谈起她，都感到不可思议，像她这样的情况，在我们同学中找不到第二个，真觉得浪费人材，很是可惜。其实她人很聪敏，长得也不错，与同学关系也都很好，我们都叫她“精怪”。而湖南那位爱讲故事的同学总是叫她“妖怪”，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而她也不生气。一晃几十年都过去了，学生时代的这些事还记忆犹新。

　　我因为是助产学校毕业，懂得一些医学知识，同学们有小病总爱问我，其他班女同学也常来找我，尤其有关妇科病方面的事。这样，大家都知道我曾经是助产士。有一天，学校教务处处长来到我们宿舍，他问：你们女生中有一个助产士，是谁？我很害怕，但也只好壮着胆子说：我是。他马上说：你叫李长慧吗？我答：是，心里更害怕了。他又说：下午两点到我办公室找你谈话。我想，可能大祸临头了，大概是假文凭的事被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