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十二封挂号信

　　就在我刚进校门的时候，传达室一位老人，便叫住我说：你是李长慧小姐吗？我很奇怪地问：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说：你班新女生有六个，已经有五个人到校了，都不是她们的信，所以我就知道你是收信人，请签名吧。他自言自语念叨着：人未到，信来了。那十二封信一大堆特别显眼，长方形的大信封，上面都用墨笔写着几个大字：李长慧小姐收。有几个男同学边说边笑，Miss李，是你爱人写来的情书吗？当时我有些脸红，特别不好意思。

　　我找到女生宿舍，门上写有六个人的名字，我在其中。我进去里面无人，正好看信，我将信按日期排列，然后拆开第一封信。

　　——到今天，虽然那已经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我仍然记忆犹新。他的信就像日记，将他每天学习和业余活动的事都一一讲给我听，就像我们还在一起一样。

　　第一封信（1941年9月3日）：

　　Dear慧：

　　我们已分别二十四小时，很想念你，惦记你身体怎样？能否经住敞篷大卡车长途风风雨雨的颠簸？我们朝夕相处八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日子，直觉相爱恨晚。你的聪敏智慧和纯洁美丽的心灵征服了我，使我从内心深处发出了“我爱你，直到永远”……

　　第二封信（1941年9月4日）：

　　今天开学了，学生会选学生会主席，还是选我连任。这样我的课余时间就很紧张了，因现在开始写毕业论文，要查资料，选题目，还得找教授指导。还有我那个高考中考学习班，家长和学生都寄予无限的希望，所以我得坚持办下去，不能半途停止。再有就是现在学生和群众爱国抗战仇恨日本的热情很高，我们每星期天都组织抗日爱国宣传队，教唱抗日歌曲……

　　第三封信（1941年9月5日）：

　　今天罗教授又找我谈话，你快毕业了，你打算去哪儿？我还是重复那句：去江西当中小学教员。他叹了一口气说：金传炳，你怎么这样一时糊涂，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呢？我们教师们常常谈到你，赞赏你，你的数理化基础好，尤其有数学天才，聪明勤奋，你的考试成绩总是前三名。你开办义务高考中考学习班，帮助中学生复习补考，有的已考上高中和大学，受到当地群众普遍赞同。你热心公益事业，担任学生会主席也很出色，每星期组织抗日救国宣传队，演街头短剧很活跃。我们教师谈起你时，都觉得你很优秀，品质好，经常和我们一起打网球，你的球也打得很好，你确实是德智体全优的难得学生。请你一定好好考虑选择你的前途吧！他约我有时间再谈。

　　第四封信（1941年9月6日）：

　　今天为前线将士募捐，同学们很慷慨，争先恐后投入二元、五元、十元，忽然一个铁道管理系的女同学投入一百元，大家都很惊讶，也不由赞赏。这位女孩是新生，着装时尚，长得比较漂亮。我班同学周家骧小声在我耳边说，这位女同学叫李元慧。他又说，送走一个李长慧，又来了一个李元慧，这一百元是冲着你捐的。我说：你们别胡说。后来李元慧很大方地走到我前面说：金主席我帮助你收款。这样更鼓舞了同学的爱国热情，一个上午就收到捐款一千多元。

　　第五封信（1941年9月7日）：

　　今天是星期天，照例我同教授们去打网球，李元慧也来了看我们打球。我试探问她，你也喜欢打网球么？她微笑点点头。有个教授问她，你也来参加打吧？她说：我试试看。那位教授将球拍递给她，她接过球拍上场，和我对打。想不到她的球打得很熟练，不像初学的，观球的人一致赞赏她的球艺，尤其是女孩子很少打网球。下球场后，我和她到学校饭厅去吃饭，我问她，你的球艺，怎么这样熟练，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的？她说，我在小学时人比球拍稍高一点，就学打网球，因我家有网球场，我父亲是网球运动员，我们家父母兄弟姐妹经常在一起练球比赛。我一听，原来如此，我说，你从小就打球，有基础，像你这样球艺，在女孩中很少见，以后可以参加比赛。她回答，我父亲不批准，怕影响学习，他说打网球就是为了锻炼身体。然后我们走到饭厅各自吃饭去了。

　　第六封信（1941年9月8日）：

　　今天下课时，有一个高考学习班以前的女生刘明昭找我说，她妈今晚要请我到她家吃饭，我不好拒绝，就随她去了。她家是当地有名财主，屋子很宽敞，布置得优雅大方。她母亲见面时说：谢谢赏光，欢迎老师光临，又说：小女明昭，承蒙老师您精心辅导已考上大学，我们全家都十分感激你，今晚略备便餐，聊以致谢。

　　这家准备的菜很丰富，摆满了一桌，菜都很名贵，有海参大虾，银耳燕窝汤等，在这战争连绵艰苦年代很少能吃到这样高级菜饭。为了请我一个人花费这么多，我心中浮起一种非常不安的情绪。饭后她妈和我聊天，问我家庭情况，这时刘明昭不在，她妈问我，老师贵庚，我答二十四岁。有没有朋友？我答，有，在医学院学习。她妈沉默了一会，又说：我的女儿特别崇拜你，赞扬您很优秀，德才兼备，今日我一见，老师果然一表人材，才貌双全。我说：您过奖了，我受之有愧，今晚还有课，我告辞了，再见，谢谢。

　　  ——刘明昭在1970年代专程到唐山马家沟看传炳，还在家住了几天，那时她的丈夫已去世。她还带着一张传炳年轻时的照片，经过几十年风风雨雨，还能一直保存一张相片，可见她对传炳有深深的情感。

　　第七封信（1941年9月9日）：

　　今日组织抗日宣传演街头剧演出“放下你的鞭子”，李元慧要扮演乡下女孩，我去为她借服装。她说：我同你一道去，可以试穿一下，合不合适。我们到了我的一个学生家里，他母亲见到我说：老师来了，今天怎么有时间啊？我说因演戏想找你借服装，她马上答应，说我有一些嫁衣未穿过，我看这个姑娘可能穿着合适。她从箱子内拿出一件新衣，很漂亮，李元慧见了很高兴，试穿一下，很合身，又找出一条新裤子，李穿上都很合适，就像给她量身订做的一样。李元慧在回校路上说，你的人缘怎么这样好，这位大嫂对你多热情啊。我说我给她的儿子补习过功课，后来考上了大学。她说，哦！原来如此，你真是能者多劳，也谢谢你为我借服装。

　　第八封信（1941年9月10日）：

　　今日，教理论力学的伍教授要我上他家去，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急忙去了。他说：我曾听罗教授谈你毕业后的想法——要当一个中小学老师，我想再和你谈谈。我教你两年，发现你有数学天才，加上你刻苦钻研，现在你的数学水平在一般大学生中很难找到，你毕业后应继续钻研数学,将来定有惊人的成果。我有一个朋友是英籍华人，也是当代有名的数学家，他现在英国剑桥大学，我想你可拜他为老师，现在国内战火硝烟，不是学术钻研的环境，你好好考虑吧！我说：十分感激您对我的关心和厚爱，我会好好考虑。但我内心还是愿意马上回到你的身边，暂时当教员，等你毕业后，我带你到母校——唐山交大，那时我再钻研数学。

　　第九封信（1941年9月11日）：

　　今日桥梁总公司来我校聘请工程师，工资高，待遇优越，有的同学已与该公司签约，在这抗战时期应该说是很好的工作，但对我没有诱惑，我坚定去江西永新。

　　第十封信（1941年9月12日）：

　　今日原宜生院长找我谈话：你快毕业了，教师们谈到你，都认为你有数学天才，聪明勤奋好学，希望你将来在数学这方面有所成就和贡献。现在有两条路供你选择：一是留校当数学助教，以后可以成为教授；再有，学校想送你出国，拜世界著名数学家为老师，这样你的数学天才得到发展，将来定有辉煌成绩。现在国内正在抗战，不适于做学问搞科研。我说：谢谢院长对我关心和厚爱，我会认真考虑。但我内心主意已定，就是尽快到你的身边。

　　第十一封信（1941年9月13日）：

　　今日下课后，李元慧在教室门外等我，她说：你给我借服装，还没有答谢你呢，今天我请你吃饭。我想这里都是素菜馆子，花费不会多，就随她去了。可是走进饭馆，看到桌上摆满了菜，有鱼，有火腿，有红烧肉，还有八宝饭。我问李元慧，你那里买来这么多的高级食品，在这遍地狼烟的时候怎么会弄到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她说：这些都是罐头食品，是我从家带来的。我又问，你家怎么能买到这些食品？她说不是买的，是特供。那你爸是个高官吗？是做官的，省长。她接着说：不必客气，请吃吧。这样我也就不客气的饱餐一顿。这时我才知道她的父亲是高级官员，联想到她家有网球场，一般家庭当然是修建不起的，怪不得她开学时捐款那样大方，一捐一百元，震惊了全学校。

　　第十二封信（1941年9月14日）：

　　我将每日在校活动情况如实的写给你看，有的女孩如李元慧可能对我印象很好，总主动找我，但我丝毫没有动心，因为我心中有了你，别的女孩进不去，长慧放心吧。你应付紧张的学习，想必困难很多，开始听英语讲课可能会有些吃力，以后就会熟悉的，你很聪明，定能战胜困难。

　　国立中正医学院院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