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的童年　　

　　我因先天不足和后天营养缺乏，从小没有吃母乳，那时没有卖牛奶，更没有奶粉，所以我三岁时才会说话，到四岁开始识字。妈先教我数一、二、三，可是我数到十，就不能往下数了，经过妈反复耐心的教，慢慢就可以数到一百了。以后又教我认字，她将字写在纸块上，从简单字到多笔画的字，一点点教，反复教，我渐渐变得比较聪明了，只要她头天教我的字，我第二天都能记得和回答。那时我已五岁了，要读《三字经》，因《三字经》很顺口，我很喜欢念诵，这样一本《三字经》，我两个月就背熟了。这时我看其他女孩子学针线和绣花，我偷偷将妈的一块做衣服料剪了一块学绣花，因此我就没有专心背《三字经》和识字了。妈妈看见很生气，说绣花是可以学，但不能整天的绣花，如果读书时间长了，累了绣绣花，让脑筋休息一下是可以。你现在应该好好学习，将来上学，要读中学，上大学，才能挣钱，生活独立，不要靠男人养活自己。你看妈，这一辈子生活多苦，受人欺负，你要长志气，发奋读书，将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经过妈妈反复教导启发，我暗下决心，一定要争气好好学，上大学，不辜负妈妈苦心教育，这样我学习更专心了。

 父亲李宝常书法

　　在我四五岁懂事的时候，我最怕大妈，看见她就吓得直哭。大妈规定不让我叫“妈”，而要叫我妈的名字，可怜一个孩子叫妈的天性都被她给剥夺了。有一次我出口喊“妈妈”被她听见了，她抓住我狠狠打我的嘴巴，边打边说，还敢不敢叫？她边打我还边叫“妈妈来”，打得我鲜血流了满脸满身。妈妈抱着我泪水滴答，妈的泪与我的血混合在一起，这对一个孩子一生都是一个惨痛的记忆。

　　还记得一次，我将饭粒撒在地上，大妈看见了，提起我将我的嘴按在地上，要我将饭粒吃掉。我哭着反抗，她提起我一支胳臂，把我扔到我家墙外大金鱼池里。妈妈听见，急忙将我捞起，我已昏死过去了。妈妈用嘴吸我口中的水，又吹气，我慢慢才苏醒了。妈将我抱在怀里，用她的体温暖和着我。大妈还在一旁骂，这孩子命贱死不了，装死骇人。

　　我小时候最怕我二姐的几个孩子，他们都比我大，他们看见我不是用脚踢，就是拿竹竿子打我，几个孩子围着我打，我脸上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还说，他们妈教他们打我，还说我妈是他们姥姥仇人，要除掉我们娘俩。有时我听见他们一伙来了就往老祖母房间跑，他们就不敢追我了。我妈看到我身上的伤痕，总摸着我，问我痛不痛？我说不痛。她眼泪滴嗒滴嗒往下流，我用小手给她擦泪一边说：妈妈我不痛，你不要哭了。妈妈抱着我说：妈妈真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说着又放声大哭，我也哭了，娘儿俩的泪给衣服都打湿了。妈说：我明天找他们说，叫她们管管孩子。第二天看到大妈二姑娘来了，妈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妈说：我想求你一件事。她说：什么事？快说，别吞吞吐吐的。我妈说：我的九儿（我的小名叫九儿）身上伤痕不断，被你们孩子打的，请你跟他们说说。大妈二女儿听了妈的话，马上怒气冲冲说打得好，我还要打你。她不由分说，将我妈推倒在地，拳打脚踢乱打一阵。我站在一旁，看见妈口中鼻子里鲜血直流，害怕得要命，求着说二姐别打我妈，她还骂着这种人就是欠打，甩手就走了。妈苏醒了，我扑到妈的身上，妈抱着我，娘俩又哭成一团。妈妈这时清醒了，她说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人，真是欺人太甚，越想越气。可是我们娘俩除掉哭，去哪里说理啊。

　　我小时候，最高兴的事，就是妈妈带我上街买东西，买好多好吃的，还有玩的布娃娃和小人书等。因我爸喜爱旅游，常常不在家，而只要我爸在家，妈要给他做饭。妈给他单独做饭时，要亲自买新鲜蔬菜鱼肉，还买配调料，同时给老祖母买五花肉做条肉。有时看见什么好吃的零食，也买一大堆分给大家吃，每次都给佣人买一包花生糖果什么的。妈一般都是中午出去买，这时大妈睡午觉，要下午三点以后才起来，我爸一般下午两点起来吃饭，这样大妈看不到妈妈这样大方花钱，也不致吵闹。

　　  十  儿时一段幸福生活　　

　　  大概在我九岁时，我家连续发生很大的变化。

　　  第一件大事，老祖母去世。那时她已经八十四岁了，但在逝世前，她的生活完全自理，是个很健康的老人。有一天她忽然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就昏迷了，失去知觉，一会儿呼吸就停止了，儿孙们都在床旁围着。对这样一个德高善良的老人，大家都伤心落泪，尤其两个年高的儿子，伤心欲绝，长跪不起，觉得老人一生为他们付出太多，含辛茹苦，单独一人挑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他们这时才感到平时对老人关心照顾不周，忙于工作和家务，未能朝夕陪伴老人，深为愧疚。因此，祖母的丧葬仪式搞得隆重，以弥补心中的悲伤，送葬队伍也很隆重，有百余人参加。

　　  第二件事，老祖母去世不到半年，我的大妈因患血山脚，就是血像尿一样流出，很快逝世，按现在诊断为子宫癌症。她的死冷冷清清，除她的两个女儿哭泣外，其他上下人没有一个掉泪的。

　　  第三件事，大妈死去不到一年，大姨太也突然死去。我记得很清楚，我看她靠着窗子坐在椅子上打盹，就前去拉她手，说上床去睡觉吧，她就倒在地上，一会儿就停止了呼吸。现在想来她可能是心肌梗死。她刚四十多岁，大家都很伤心，因她比较善良，人缘好，我和我妈也很怀念她。

　　  在我十岁的时候，由大家庭变成了小家庭。这时家里只有爸妈和我，以及一个女佣人和一个丫头，那丫头叫桃花，是一个军官送给我爸的。

　　  那时我家从荆州迁到沙市。沙市靠着长江，交通方便，来往人多，当时沙市也比较繁荣，找爸写字的人也多了，收入颇丰。我妈这时感到很轻松，有富裕时间，她爱看小说，如镜花缘、红楼梦，还每天督促我写字。这时爸看我能认识很多字了，《三字经》《千字文》《增广贤文》等都背得熟，并能写字，爸称赞妈是一个很好的幼儿教师。爸感叹地说，咱家四个女儿出生在书香门第，没有一个认字的，都是我对女孩子不重视，现在我得好好的教教我的小女儿。爸要我开始读《唐诗三百首》，读古文。这样我在爸妈指导教育下，能背诵一些唐诗和古文，《长恨歌》《滕王阁序》，我能背得很熟。那几年我感到无比幸福。爸妈爱我，叫我读书，我对古典诗文也很感兴趣。

　　幸福时光易逝，一晃我已十二岁了。记得有一天，一个中学教导主任到我家串门，我父亲正在给我讲《滕王阁序》作者王勃的故事。那位主任问令令媛多大了，我爸答今年十二岁了。问上学了么？爸说没有。爸又将我作的诗给他看，看后他说，你的女儿可以不上小学，直接上初中，因为她的语文程度已超过初中，马上要开学了，我给她报名。这样，我就要直接进入荆州第八中学读书了。

　　我妈听说我能一下子上初中，特别高兴，女儿真有出息了。她忙着给我缝制新衣，准备书包笔墨本子等，样样都给我考虑到。

伯父李宝镛作品

　　可就在这幸福时刻，忽然大灾祸降临在我的头上，妈妈流产大出血逝世了。我从出生起，母女俩就相依为命，一旦妈妈离开我，我的心都碎了。我再也没有力量生活下去，精神和身体都到崩溃边缘，我整天哭发呆，不吃不喝，只想随妈妈而去。

　　是爸爸的亲情，朋友的友情，给了悲痛欲绝的我以生的希望。那时我的傅英小朋友，整天陪伴着我，强迫我喝水吃东西，如果我不吃，她也不吃。这样在她温情中，我慢慢地从悲痛中缓过来。接着，学校要开学了，我带着疲乏的身体和悲痛的心情进入了初中。

　　没有了妈妈，家对我来说也就不是家了。

　　初中要到荆州去读，我也从此离开了家，告别了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