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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交城往事(3)

作者: 修蝉 点击:206 发表:2023-10-16 10:31:10 闪星:3

  每年开春时,交城山里还是很冷,风也很大,大风卷着蒿草在山洼里肆虐。但放羊的叔叔们却顶着风带着羊群在山腰盘旋着吃荒草,因为秋天时积攒的干草料早就被羊儿们吃完了,每天天不亮时他们就出发了。

  天气虽然看上去晴朗,可早饭后了风还是在呼叫,也不能出去玩,我和弟弟就会扒着玻璃向外看,不远处的山上好多白点点在移动,那就是羊儿们在觅食,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吆喝声:“噢嚯,噢嚯”。那是放羊叔叔在撵着羊儿们换地方吃草呢 !

  风停了时,大院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了,母亲与七斤姨还有王怀贵家的春兰姨由张子言带队开始整理菜园子准备种菠菜,天慧姨比较柔弱,负责给大家送开水,照看孩子们。

  菜园里几颗蟠桃树刚刚绽出丁点儿小花苞,树周围最早冒出来的就是茵陈草,是中草药也是野菜,可以伴着玉米面掺一点白面吃蒸菜,还可以炸了葱花儿凉拌着吃,晒干了夏天泡茶喝还可以清利湿热,利胆退黄。

  院外的砂石路两旁的垂柳树也不甘示弱的吐出了柔嫩的新芽,那嫩柳芽儿差不多一厘米左右时,母亲就会每天下午撸回来一大盆,洗干净焯水然后放冷水里往出拔苦味,泡一晚上就差不多了,第二天的餐桌上就会有用麻油烹了葱花的凉拌柳芽儿了。记得小时候数母亲爱吃凉拌柳芽儿,我和弟弟极少吃,感觉还是有点苦,难以下咽,母亲却每天都要凉拌一盘儿,说一共能吃差不多六七天,过了就不嫩了,也更苦了。

  宿舍窑洞顶的李子园里的李子树枝条也变得软软的了,很快也会冒出花苞了。时不时从山上滚落的白蒿草被风吹的聚在一起,用大铁锹拍瓷实了还可以用来给碳炉引火用。

  那时候,大人们会把大自然所馈赠的一切物质合理安排,变废为宝。修剪下来的各种果树的树枝也是生火的最好柴禾。山上刨回来的百草根是做扫床铺笤帚的最好材料,可以按斤来卖,多刨多得,贴补家用。但刨百草根是最费力气的,百草根几乎都在石缝里扎着,每天也刨不了几斤。

  时值春天除了修整菜园子种菜,家属们也没啥事干,就结伴儿去窑洞顶的山上去刨百草根。大家说说笑笑,有时候赶上七斤姨高兴还会来几句夹杂着文水方言的郭兰英的歌,什么《我的祖国》《南泥湾》《一道道水,一道道山》,我们在山下都能听见呢!山下院儿里父亲和同事们就开始起哄了。朝着山上喊话:“七斤啊!今儿你能刨够七斤百草根儿吗?瞅瞅这歌儿唱的,听的我们浑身打冷颤呢!还得披棉袄呢”!山上山下一片笑声不绝。知道大家是在取笑她,但七斤姨一点都不生气,因为数七斤姨嗓门儿高能来几嗓子,其他家属还真不行。

  母亲不会唱歌,平常就在院子里喊我们几声都会嗓子痒痒咳嗽几声,后来才知道母亲有慢性咽炎,不能使劲用嗓子。

  每天百草根儿虽然刨不了多少,但她们非常快乐,愉悦,那是母亲与家属们最欢乐的时光,想来那时的她们也就三十岁左右,正是好年华啊!

  不久后,桃花,李子花,梨花相继开满了院子,风一吹,一股春天的馨香扑鼻而来,大院儿里的孩子们在春风里嬉闹着,追逐着,满院欢乐,满院人间烟火……

  菠菜上来时,西红柿刚刚扎好了架,茄子也冒出来几片叶子了;这时果树们已经开始坐果儿了,而枣树刚刚开花,满院的枣花香;蜜蜂在枣树周围嗡嗡嗡地绕来绕去,吓得我们四处乱跑,偶尔也有漂亮的蓝蝴蝶在菜园儿里追逐,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仲春时,山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绿了,瓦蓝蓝的天上不时还有喷气式飞机留下的长长的两条白线,我们几个孩子每天除了招蜂惹蝶外就盼着果儿们快快长大。

  果儿成熟时正值暑假,大姨一家坐着215地质队送货的大卡车来了316探望我们全家,那次是恰好大姨父要去319铅矿去辅导化验室工作,又因途径316就把大姨和表哥表姐都带来了,可把我和弟弟高兴坏了。大姨家一共五个孩子,大表哥那天没跟着来,三个表姐和二表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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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连忙骑着自行车去米家庄买豆腐和猪肉去了,母亲从菜园儿摘了七八个西红柿,又拽了几个青辣椒准备炒西红柿酱用来浇面。

  不一会儿父亲乐呵呵地买回来了猪肉、豆腐、黄瓜、西葫芦,路上碰上二锣头还给了父亲半袋儿早起去后山林子里采的山木耳。

  父亲洗了把脸就开始切肉,给豆腐焯水,准备做小炒肉,酱油豆腐,还有凉拌黄瓜、葱炒鸡蛋,菜园子里又割了一把韭菜炒了木耳。

  因为母亲结婚前没有怎么做过饭,做了也没有父亲好吃,所以炒菜做肉一般都是父亲,母亲负责和面、擀面条儿,炒西红柿酱。

  前些天我和弟弟打闹时把家里陶制的尿盆给打碎了,母亲怕我们再打碎盆儿就换了一个漂亮的搪瓷盆给我们姐弟俩当尿盆,这样就不担心摔碎,也不担心我俩被碎片划着了。

  母亲平常过惯了一家四口的生活,冷不丁一下子多了六口人吃饭,脑子早就乱成浆糊了。和好面放盆里醒面时,母亲一边和大姨说话一边炒西红柿酱,炒好时母亲一边扶着炒锅一边冲着大姨喊:“大姐,快递过来一个盆儿我盛西红柿”。大姨急忙四处找寻,一眼瞅着床边鲜艳的搪瓷盆儿连问都没问直接就给了母亲,晕头转向的母亲直接就把西红柿酱倒进了搪瓷盆里。

  亲把所有菜炒好摆桌上时,母亲的面也擀好了,所有菜都是用盆儿装着,因为那天每个菜量都很大,怕盘子装不下,父亲担心怕不够孩子们吃。

  这时,连襟两个开始互相谦让着上了饭桌儿,大姨父坐在了桌子正中间,父亲坐在一旁,长辈坐好后我们才敢上桌。大姨父是晋南浮山县书香门第人家的长子,所以规矩多,长辈不上桌小辈绝对不能上桌的,长辈不动筷子小辈绝对不能先夹菜吃。

  母亲与大姨捎的唠嗑儿捎的等水开了煮面,我们都迫不及待地等大姨父放话动筷子。

  大姨父平生最爱走亲戚,看着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厚厚的近视眼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型,抬起右臂一挥:“孩子们,开始吃吧”!我们这才敢很斯文的开始夹菜。不过,我的斯文是装出来的,过不了一分钟我就原形毕露了,和表哥表姐嘎嘎嘎笑着说话,还把腿劈开往前蹭了蹭。母亲连忙说:“春儿,注意规矩”。我吐了吐舌头又装回了斯文状态,表哥表姐看着我脱跳搞怪的样子都忍不住抿嘴笑我。

  大姨父平常在家教育表哥表姐们吃饭时不许说说笑笑,不许劈开腿、不能吧唧嘴,不能抻着胳膊夹自己够不着的菜,想要吃什么让大人给夹过来,不能在盘子里乱翻腾等等。

  母亲知道大姨父家的规矩,又知道我淘气,上桌前就把我拉一边嘱咐了半天。母亲脑子再乱也没有忘记这个,就怕大姨父笑话她不会教育孩子呢!当我慢下节奏夹盆儿里的肉时,看见了盛西红柿酱的搪瓷盆儿是那么面熟,粗心的我没有再多想,光想着吃肉了。

  那顿饭是大家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还有这么多菜,主食(那时,没有主食这个说法,因为一律叫饭,根本没有配菜这一环节,每天午饭就炒一个拌面的菜)又是纯白面面条儿,大家都吃的可香了,呼噜呼噜的吃面条声儿是那么的和谐,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是一种美妙的旋律。

  汾阳缺少河流,这样依山傍水的地方表哥表姐们觉得非常新鲜,兴奋的让我带着去了很远的小河边捉鱼捉虾,还摘了好多酸酸甜甜的李子,回来时一个个都是大花脸,大人们笑着数落我们。想想那个时候,大家日子虽然不富裕,可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之一。

  大姨父吃过饭后也没休息就骑着孙吉山叔叔的自行车去了319铅矿了,在工作上大姨父是一个极其负责任的人,又是去兄弟单位辅导技术,那更马虎不得呢!

  晚上睡觉时,我和表姐们都在地上打地铺,母亲与大姨在床上,父亲带弟弟和二表哥去值班室凑合睡去了。我问母亲要尿盆,母亲怔了一下,盯着盛西红柿酱的盆儿愣神儿地瞅着,我看着母亲,母亲也回头瞟了我一眼,突然我俩好像都意识到了……那个盆是……尿盆儿,因为中午纷乱中母亲喊大姨要盆儿盛西红柿酱。是大姨慌乱中看见床边的搪瓷盆直接就给母亲递过去的。所以……大家是用搪瓷尿盆盛的西红柿酱,还香喷喷的吃了一顿白面面条儿……

  等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情后笑的前仰后合,我们姐妹几个在地上笑的打滚儿,就连马路对过儿稻田里的蛙鸣声都给比下去了。全家从来没有因为用了尿盆放食物而感到嫌弃与恶心,反而成了很多年后大家一提这个事情就笑的控制不住的满眼泪花,那是幸福的回忆,那是最纯真的童年时光。

  现在想想,大姨父已走了快二十年了,大姨走路也越来越蹒跚,表姐当了姥姥,表哥做了爷爷,我也升级成了奶奶。时过境迁,我们都回不到当初快乐的岁月了,那怕再用搪瓷尿盆儿盛西红柿酱,那怕能再坐一起吃碗浇了那个西红柿酱的白面面条儿,也是幸福的味道啊!

  秋天时,父亲被省里派去大同学习石油计量一个月,我们娘儿仨每天也没啥事,看着米家庄村民给生产队收南瓜,一上午就把公路旁堆起来一座南瓜山。

  那时候的公路还是砂石路,路两旁的垂柳有的叶子已在泛黄,对面的河水缓缓的流着,没有了雨季时的猖狂湍急,发出鸣琴一般的旋律;还未收割完稻子的稻田里少了蛙声,多了窸窸窣窣的被风吹的干稻草叶的声音;傍晚时,阳光斜照在堆成山的南瓜上,金灿灿油亮亮的,那一瞬间在我的生命里定格成了一副最美的画卷。后来的岁月里经常能梦到类似的场景,还有那个没长大的我,沐浴在傍晚金色的余晖里奔跑着,但,怎么也抓不住任何东西,怎么也看不清来来回回忙碌的人们……

  我四面八方瞄了半天,母亲与七斤姨和天慧姨还有春兰姨去活动室的大桌子上糊鞋底去了。(快冬天了,要给孩子们做棉鞋了,鞋底鞋帮都是用全家人穿的乏了的衣服剪成一片一片洗干净对好大小,再用熬好的面糊糊一层一层沾起来,晾干后再拓着鞋样剪好,然后就可以用捻好的麻神纳鞋底鞋帮了,鞋帮外面还要罩一层条绒布缝纳,鞋底则用白洋布包边儿再粘成六七层厚用锥子扎眼儿穿线纳,非常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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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如小老鼠般躲躲闪闪出动了,先躲在机关大院铁闸门后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靠316这边的南瓜山基本没啥人过来,我心里不断盘算着,怎样出去搬几个南瓜去?又不被村里人发现还不被妈妈看见打我呢?盘算了一会儿,我像小兔子般蹦跶着到了南瓜山旁边,小小的我还知道挑一挑那个比较圆比较颜色深还得抱得动。看好了那个南瓜毫不犹豫抱着就撒丫子往回跑,进了大门溜边儿迅速的回家把南瓜放衣柜后,扭头儿折返就又跑去南瓜山继续搬南瓜。

  其实,生产队的人看见我偷南瓜了,只是笑而不语。可能是因为爸爸经常免费给村里人做鞋子,所以村民看着我偷南瓜都睁一眼闭一眼,以这样的方式回报父亲对他们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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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村民非常善良朴实,吃食也比较简单,南瓜甜滋滋、粉糯糯的非常好吃。兴奋的我奔跑在傍晚的余晖里一次次的搬着南瓜,记得大概有十几个后衣柜实在放不下了,我也累了,坐在大院水泥台阶上脸蛋红彤彤的发烫,母亲轻轻地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水没吭声。

  多年后母亲才告诉我,其实她看见我偷南瓜了,只是装没看见,说那个时候一到快入冬时吃的东西就很单一了,爸爸工资有限,不但要养活我们全家人,还得接济姥姥和舅舅他们,多了十几个南瓜就相当于多了一袋白面。是啊!现在的孩子们无法理解那个年代的食物匮乏是个什么光景,不过偷东西确实不好,此后,我也没再偷过东西。

  中秋节后,大院儿墙外的枣树林被一夜大风刮得满地的大枣,我从家里拿了一个小号装过面的白布袋儿带着弟弟从办公室旁边的排水口钻了出去,我们俩兴奋的跪在厚厚一层枣子上挑着又大又红的枣子往布袋里放,弟弟咬开一个大枣子说:“姐姐,好甜啊”!我瞪着弟弟喊:“放下,回去让妈妈蒸熟吃,不知道自己肚子不好吗?吃了拉肚子妈妈又该打我了,哼”!弟弟乖乖地把枣子扔了点点头说:“好”。

  当我们俩捡枣子正起劲儿时,墙头上有人喊:“孩儿们,回家吧!别捡了,爸爸给你们买了水果味儿的饼干,快回来吃”。爸爸?我猛一抬头看见一个人胖乎乎的站在院墙上看我们,是爸爸?怎么不像呢?这时,母亲已站在了我们跟前,“傻孩子们,不是爸爸还是谁”?再仔细看,咋滴胖了一圈儿啊?

  原来学计量的地方是省里安排的,伙食在那个年代算是非常好的,顿顿有肉吃,父亲也才三十岁出头正是壮年期,饭量大又遇上伙食好,一个月就胖了二十多斤,精瘦骨感的父亲看上去比原来白了很多也更俊郎了。

  后来听说,会计张俊后悔死当初怂恿任安静外派父亲出去学习了,因为父亲是军人,实在看不惯张俊背地里干的那些摆不上台面儿的事,所以张俊得到消息有外派学习指标就直接向任安晋推举了父亲,任安静也觉得出去学习安排父亲走比较稳妥。

  张俊哪知父亲这次出去不但学了技术还见了世面,关键还认识了好多省公司的领导。张俊起初的意思是把父亲推出去他好在单位搞点小动作,偷偷卖点油贴补他乡下的一大家子人,殊不知又一次鼠目寸光了,这些事情父亲后来知道后庆幸了好久呢!

  单位里就是那样,人不多还互相暗自较量,鸡零狗碎的事儿可多了。好在父亲不喜欢与人勾心斗角,守着自己的岗位兢兢业业,守着自己的小家悠然自乐。每天下班后父亲哼着《沙家浜》选段给我们做着美味简餐,什么猪肉炖粉条子,鸡蛋煎饼,还有从小溪里拿筛子捞回来的小河虾做的韭菜鸡蛋虾米包子等等。

  最搞笑的是,有天父亲突发奇想,要给我们做的吃凉粉儿,但又没做过。母亲说不然咱们问问别人再做吧!父亲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然后……父亲开始了屡战屡败的一中午凉粉儿大战。

  我和弟弟早就饿了,弟弟说:“爸爸,凉粉儿是啥?我想吃,啥时候能吃啊”!父亲皱着眉又鼓捣了一遍,淀粉用了有三斤,最后还是没有成功。父亲急眼了:“二宝,给我开开窗户”。母亲以为父亲是做凉粉儿做的热了,赶快开开给透透气,结果……父亲喊了一声:“起开窗户这儿”。啪叽一声,一锅淀粉糊糊从窗户飞了出去,母亲急了:“毛病啊你,这不还得我出去打扫吗”?父亲吃吃地笑着又无可奈何地对我和弟弟说:“哎!做饭吧!孩子们,爸爸做一锅热乎乎的和子饭给你们吃哈!再荷包俩蛋”。

  母亲在窗户外看着父亲一中午捣鼓凉粉儿失败后的神情,捎的打扫“战场”捎的笑个不停,父亲还瞪了母亲一眼:“笑个屁?要不你来做”?母亲嘎嘎嘎地笑着倒垃圾去了,我们姐弟俩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小时候我最喜欢这样的气氛,父母互相取笑,彼此间流露出的那种爱却是我今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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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每年开春时,大院里也开始热闹起来了,母亲与七斤姨还有王怀贵家的春兰姨由张子言带队开始整理菜园子准备种菠菜,天慧姨负责给大家送开水,照看孩子们。大人们除了修整菜园子种菜,家属们结伴儿去窑洞顶的山上去刨百草根。暑假,大姨一家来探望我们全家吃罢饭,表哥表姐们让我带着去了很远的小河边捉鱼捉虾,还摘了好多酸酸甜甜的李子。那时的人际关系也非常和谐,也令人向往。编辑:李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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