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川之狐(12)

保公所所在地虽是穷乡僻壤,气场不同于下属的村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城流行的歪风邪气,洋气,太平川就都会有。形成所谓的社会名流,为地下党工作者提供了可利用方面。打麻将就是其中之一,可以是娱乐、可以是赌博,可以送礼拉关系、交朋友。古来有之,麻将局任何时候都分三六九等,各有各的玩法而已。保长、自卫团长、警察署长孟大头、警察宋砸锅、还有几个老师都上瘾了。出苦大力的也有,很少。各有各的卧子,最高档的要数李老四的大药房(暗地里是‘正善堂’中草药收购点)后院。有门朝南开,一条胡同通西路到老耿家角门口大井沿。药厂的这个门一般进不去,来玩的都是‘好手’。时有坐堂王先生参战,基本是他叫谁赢,就是谁赢。后来发展出一个坤牌厅、雅间,有头有脸的太太,还有本地交际花。
次一等的耍场在兽医世家老颜诊所,在东西正大街西段道南,门冲北开。单独有一间麻将室,二流麻友,常传出那院的麻谈新闻。这类事也是颜兽医的喜欢,善谈。给马灌药,掏结症的活两个徒弟就干了。吱嘴,开药方收钱就行。牲口死了,怨你来晚了。牛、马皮还能卖钱,劁猪骟马锤牛卵子是他拿手活。徒满了才指点一二,自己悟、练去吧。劁老母猪复杂一些,十里八村独一份,香饽饽。交际广,有人脉,那院的这类消息很快人人皆知。
“昨天晚上,孟大脑袋把枪都输了。自卫团长和保长他俩赢一万多。”
“保长三姨太、自卫团长媳妇渐渐地也常来玩麻将。先是隔三差五,慢慢就上瘾了。局东就会请来南三甲王甲长媳妇,还有家住二道岗炭窑内当家的裴成玉。车接车送,带蓬的马车。”裴成玉何许人也?“这人呐,没场看去。不就是那年在集上插草卖身葬夫那个干巴瘦朝鲜媳妇么?让烧炭的阚犟眼子哥俩收留了。看人家现在出落得多富态,脸上原来的雀斑没有了。一笑俩酒窝,脸蛋白、头发亮,胸脯鼓鼓的、屁股溜圆的。往跟前一坐香喷的,听说都四、五个小孩了。穿戴压过三姨太、团长媳妇一等不说,亮货是四根金条。她怎么能挂到这来呢,原来她不就是金家小屯裴成春的姐姐么。裴成春小时候不是耿贵家的童养媳妇吗,嫌乎人家东跑西颠的不着调。说好听点,是不要了。现在被李老四雇来收药材。联络山里山外,江南江北,格节河东西两岸山庄。哪都走,收药打等化价有一套。还联合人,不吃饭能送出你二里地。平常有赶车的,跟车的看秤。最近旺季时而有人家掌柜台叔伯兄弟跟着,戴个眼镜也不咋吱声。像有架子似的,叫李默然。”
李老四也傍上大老板了,哥俩采药变收药,干正了,比种地强百倍。荒地格子、荒山脚子、坝愣子到处长药材,防风、艾蒿、五味子、百合、芍药、明明菜根还有车前子、马前子……据说有名的、珍贵的好几十种。年年挖、年年长,采不绝挖不尽,一本万利。请来坐堂先生,技术员培训药民。变不起眼的蒿子、花根为宝。这个卖买的兴起,招来一帮人,带起一帮人。都识文断字,家离这儿远,闲来无事。打麻将娱乐娱乐,混和混和。头头脑脑尝到甜头,挂着赢两个。新来乍到的也想套套近乎,或者是各求所需。牌友变朋友,情投意合的变江湖义气。有企图的,不认识到认识,到知心,知己,到两肋插刀。
算卦瞎子:“我看他这个买卖赶不上你家,劁猪骟马掏结症啥社会儿也离不了。照现在这么开地法,用不了十年八载。荒地格子,荒山坡子都变成庄田。獐狍野鹿,黑瞎子、老虎都打跑了。他们还上哪大量的收药材去,早晚它得黄。就像我这行似的,要有医院了,找我看病的自然就少了。”
颜兽医祖辈传,有手艺,十里八村的离不了。大人家小人家都吃得开,上等户。善交际,个子高高的便是官大哥,算是此地一个‘白发中’似的混。和老耿家沾亲带故,外派来的人一般看不起。宾服的人除了耿秀就是陈瞎子。他俩住道南道北斜对过,道南和李老四东西院。五间大房门朝北,还有厢房,院套。院子里设有两爿兽医桩子,老兽医交鞭颐养天年。大秧子游手好闲吃老本,飘忽不定。也能给牲口治病,往家招揽生意。老二接手执掌家业,顶门立户。算卦的在道北胡同里一个大房子后院,有一个趴趴三间房带的厢房。四口之家富富有余,有卦室,跳大神的屋子,还有能遮风挡雨临时租住卖工夫的两个屋。有户口,有良民证。归宋砸锅掌握的惹不起的户。这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唠嗑能唠到一块,因为算卦的是有学问。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谁也唠不倒他,还会相面。颜兽医家落户这里比较早,和老乔家大院同期到此。也就是还不叫太平川时就来了,随着兽医桩子长大。通晓本地发展史,社会关系。张家长李家短都知道,算卦的想知道的事通过闲谈就一清二楚了。不知不觉的,就成了无所不谈的莫逆之交。经常在一起喝茶,聊天,有空就唠。两家之间是一片空地,每月逢二之日是集。北边一趟大房子,有公人办公,会所、公道所。审讯、羁押,自然而然的就形成了活动中心。
算卦瞎子在他口中得知了许多有用的事情,也散布出去许多有用的谣言。他对他讲:“此地最早的地主是老乔家,再以前有不几家人家,姓朱,是前朝驿站兵勇子弟。后来朝廷也不供给粮食,家属在这里刨了一些耕田和以渔猎为生。还有逃出来活命的金工,繁衍着人群。天高皇帝远的太和驿站建于何时咱没有考证。应当是舟楫时代,松花江流域的产物。水陆之交,水大水小时都能登陆停泊之地。上通绥兰道,下达肇兴、庙街、伯力、宁古塔。现在县城到这里借助圩堤变成的江堤,形成官道。绕道垚起家、耿贵屯,北上八里通达乔家围子,脚下这条东西道便是乔家大院前边横道。也是界线,右至黑金河左止格金河。三十多年来,道北良田都被乔家霸占。人口越来越多,佃户越来越多。就得盖房子,就形成了道东道西。道东老乔本家还有三亲六故,就形成了四趟街。道西佃户好几十家,参差不齐。大房、小房、马架子也对应成了四趟街。农民有农民的需求,地主有地主的方式。”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不说没人知道了。那我就纳闷了,老乔家那么霸气,这保长咋落在耿秀头上了呢?”
“这话可不该我说,人家老乔家前辈人不稀当,晚辈人没资格当。这里设保、甲是民国的事了,民国新潮兴民选。原先老乔家那一套是在吉林那边带过来的,养护一伙家丁看家护院而已。收租子,管理劳金,想法扛上。再加上也没有现在这么大,这么复杂。咱脚底下这条东西道就是尽前趟街。我舅姥爷乔占川那辈本是念大书的家庭,逃荒逃难缘故落到此地。在那么几家人家上发展起来的。前辈为富有仁,在高地场修孔庙,立学堂。二代、三代直系都念到国高大学,在外面做大事、大买卖。脱离了第二故乡,旁系不成器者继承田产,走向为富不仁。结下许多冤仇。”
他给他续上茶,他接着说:“他耿秀也不是好饼,巧取豪夺,实力拼不过乔家大院。但他爹有正事,有武把操,能平事。比较公正,乡邻纠纷能压服住。民国初年公推为保董,消停几年。那国民政府的‘民主’就是个形式。慢慢就子承父业了,上下勾结。那位老保董留下了两点好处,人们永远忘不掉。地名保留了一个‘川’字,让老乔家人心服口服,美滋滋的;经他手放的街基房号,就是这前边的五趟街。宽五丈五,长五十五丈,含大道。美其名曰大衍之术五十五,数里暗藏玄机。儿子当上保长后,世道就变了。开始了以权谋私,仗势欺人。这道东的乔家大院南头,道南道北本是后来落户老孔家的,八股绳行商变坐商的铺面,磨坊碾坊,刚起步开得好好的。第二号是老李家的‘李氏平脉薬堂’。耿老疙瘩有眼光,看好这个地方了是将来的中心点。意欲据为己有世代经商,就想起走他们两家。人家老孔家也不是好惹的,祖上有德,手持三架皇封宝诰。怕把事闹大了,吃不了兜着走。便动员他可以到兴河北沿开地,引诱批准立屯。还可以暂时在这街里道南,扩大碾坊、磨房。李氏平脉薬堂允期搬迁,也可以到兴河开点地。”谈笑间,来生意了。从屯西八家子那边过来两个人,一个小青年牵着一匹马。后边跟着一个大个子,慢慢腾腾的走过来。
算卦瞎子手搭凉棚:“那个人好像你家老大。”
颜兽医:“挺像。八成是领回来看马的,这马我离老远一看就知道啥病。抻个脖,不愿意迈步,都髅犈了。螬蠊螅水,得灌药把虫子打下来。”看样子兽医不咋喜欢和大哥说话,没等到跟前,离老远就回诊室了。小青年牵着马跟了过去,进了诊室。大个子在兽医的才坐的位子坐下来,拿出小烟袋抽烟。踅摸一下,四周没人低声说:“我想让黄金秋回队,上边又派来一位副部长叫周兴武,搁他换。”
“不行,老黄很得力。有办法,离了他暂时不行,刚打开局面。你当领导的得知道哪头轻哪头重,给你策反过去一个团该有多么重要。”
“把周兴武交给你吧,也挺好的。”
“别让他接触到我,我这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算卦就不灵了,你让他直接到周书记那报道。老周现在应该在格区或者是江南通区,配合他全力以赴搞征兵。培养基层,更是大事。正好请你把李邓飞调到县城,可以安排到哪个学校或者是修河道的公司。修铁路,修飞机场,修河道都有劳工队。那里也有兵源,他知道怎么干,知道找谁。”
“是我领导你还是你领导我,整两个烟泡我就答应你。”
“上你老丈爷家取吧,给你预备好了。在这后胡同子就过去了,唐小子知道道。”
【编者按】保公所所在地虽是穷乡僻壤,但为地下党工作者提供了可利用方面。算卦瞎子与颜兽医成了莫逆之交,无话不谈,算卦瞎子在他口中得知了许多有用的事情,也散布出去许多有用的谣言。编辑:李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