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五十七、往事成追忆
薛竹和魏子明生活在一起一心要改造他。她有意不让魏子明闲着瞎想,不再任他当甩手掌柜。她开始让他介入一些具体的管理工作,成天拿一堆账来让他看,比如采买寻价、费用支出、融资成本、利润核算、合理避税等。她过了一遍筛后,还要让魏子明也过目签字。让他知道知道,不当家怎知柴米油盐贵。可这些都让魏子明不胜其烦,他本身就对机械、电脑、数字等东西不敏感,再加上和薛竹的经营理念不同,两人常常争执不休。比如公司在进钱和出钱方面,进钱时,薛竹会盯得贼紧,在出钱方面,能赊就赊。魏子明心里就不得劲,薛竹就跟他讲,不能把压力都自己扛,商场如战场,要学会把压力转移,看谁能磨过谁。这样争执的次数多了,渐渐的,他已对生意提不起任何兴趣了,反正他现在吃穿不愁,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在空耗生命了。魏子明这边受着折磨,薛竹那边却还在一心打造他。别看薛竹对外苛刻,对他们自己却格外大方,各种奢侈品一应俱全,杰尼亚男士正装,珍藏版江诗丹顿镂空表,爱玛仕腰带,佰鲁提皮鞋,每次出门,浑身上下的穿着,价值六十多万,价格昂贵得常常让魏子明心惊肉跳,虽然魏子明每日里名牌加身,连内裤都是Ermenegildo Zegna,但他还是找不着幸福的感觉,颇有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感。他忍不住还规劝,薛竹却不以为然,每次都毫不留情地给挡回去。她说,她爱买东西就像他抽烟,要说浪费都是浪费,只不过兴趣点不同罢了,买奢侈品,说穿了是买一种文化,买一种思维,买一种认同感。薛竹不知怎么搞明白了,女人再强,还是要把男人推在前面。她开始给他运作市人大代表的资格,给他运作滨口市港口协会会长的席位,这个表格那个材料的,都要填好写好,还要每天念半页报纸练习讲话,每天都要着板板的西服领带,魏子明整天愁眉紧锁,不知何从,感觉自己就像被置在扬米机的传送带上,不停地往前输送,然后搅进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最终身不由己地被喷向空中。薛竹又生气又着急。魏子明为什么就那么烂泥扶不上墙呢,都什么年代了,脑子里还是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
一天晚饭后,薛竹实在憋得不行,硬着声说,我们开车出去转转吧,透透气,再这样下去要把人憋疯不成。正好他们的临海别墅刚装修好,魏子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路上,魏子明还是一言不发。他们很快驶出市区,将高耸的排排高楼,拥挤的街道,穿梭的车辆和人流甩在身后,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开朗起来,他们行驶在滨海路上,远山,大海,绿树,拱桥,染上落日的余晖,唤发出温暖的色彩,像是一幅上了釉的风景画。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有一刻。魏子明觉得自己好像被幽禁了许多年,突然被放出来,面对眼前这舒展的风光,竟有种久违的感觉。 薛竹见他脸明快了,顺势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写作,我不是非得要反对你这个爱好,但现阶段,真的不合适,你本来就很理想化很感性,愿把人往好处想,写作靠的是发散思维,越写越散,太虚了,这对做买卖是大忌,我为什么常劝你学学法律、财务等周边知识,就是想让你拢拢心,你要真想写,还是等老了留着写回忆录吧。他不想再跟薛竹吵了,开诚布公地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心里清楚,你不要再忙活让我当什么人大代表和工商联会长什么的了,我顶不愿意,我只想安安静静写点东西,尤其是邱老师的手稿,像秤砣一样压在心里,只要没给完成,我这心里就不会轻松,就焦躁不安。我想过了,要是按照我的思维管理公司,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会误事,反正我狠不下心来。要不,我们高薪找个职业经理人或是实行股份制怎样,我们俩都轻松些,财散人聚吗。钱,不是光用来给自己花的。不行,坚决不行,现在的经纪人,根本信不过,整到最后,公司非成了别人的不可,股份制?你更别想了,不整倒好,整了,还不够股东们成天惦记着呢,名义上,齐力断金,其实众说纷纭,到时候,好事变坏事呢。咱这儿不是发达国家,人,信不过,制度,不成熟,只有自个挨累才好使,目前,你想找捷径,门都没有。过了好一会,薛竹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说,行,你非要写也行,我给你一段时间,一年,两年?你就在这个别墅里写,我不打扰你,但你得答应我,到时不管写不写得出名堂,你都要回来一心一意做生意,做生意毕竟要应酬,要积累人脉,我给你运作当人大代表和协会会长,就是为了这个,我一个女人家,终是不方便,这方面还要靠你的。好了,别再愁眉苦脸了,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呢,一个完整的家是少不了男人的,我再强势,这个理还是明白的,你不要总说自己不是做生意那块料,我看你就行,现在做生意,靠欺诈那一套越来越不好使了,你长着一张诚实的脸,出外谈事,大家都会信你的,成功系数就大。忽然。薛竹的脸难得羞涩了一下,声音温柔了些。再说了,男人成功,除了事业上,还应包含家庭的成功,你——你就不想要个孩子吗?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少点什么吗?孩子?这个话题突兀地横亘在魏子明眼前,魏子明一时不知所措,他还从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来,为了现实的生活,他上蹿下跳,心力憔悴,心里总觉得漂泊无依,他原想生小孩对他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海市蜃楼一样,其实,他内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担心,害怕自己负不起这份责任,现在,薛竹把这个问题正儿八经地提出来,让他真正觉得生活的紧迫了,薛竹毕竟是个正经的女人,虽然强势,却为他有力地撑起一片天,自己其实应该感谢她才对。
又一年春暖花开,晨光熹微。魏子明在别墅中醒来,一切静得出奇,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好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的头脑异常地清醒,已经很久了,他从没有这么踏实地睡个觉。他推开明净的落地窗,一阵清新、鲜腥的海风轻柔地拂面而来,全身的脉络舒畅无比,他忘形地抻了个懒腰,放眼望去,海天一色,波光浩渺。渐渐的,七彩斑谰的漫天霞光穿过朵朵游移的白云,一轮绚丽的、尊贵的、庄严的旭日冉冉升起,数只矫捷的海鸥上下翻飞,一声声鸣叫悠长而深远,他的眼里不由得漾满了泪水——屋里的一端,正熟睡着一个半大小子,他一会蹙着眉头,一会咧开嘴,憨笑,他的身旁放着一只唢呐,显出暗晕的黄铜色的光泽——桌上,端正地摆放着季思怡新近寄来的一张照片,她和亲生父母在美国加利福尼亚一幢农庄田舍前的合影。她淡淡地、平静地微笑着,她依然是那样的美丽,仿佛尘世种种都消溶在她美丽的笑容里——魏子明默默地坐到桌前,打开电脑,轻轻展开邱达的手稿……
此刻。窗下。邱达的小兔子竖着大耳朵,瞪着亮晶晶的小眼睛,正专注地面对着一根娇黄的鲜嫩的胡萝卜,左右踌躇,仿佛这世上的一切纷纷扰扰与它根本无关,它正细细地思量,这根胡罗卜,是从细的一头先吃好呢,还是从粗的一头呢?
(全篇完)
【编者按】薛竹和魏子明生活在一起后,一心一意地要打造他,但魏子明想要的是安安静静写东西,尤其是邱达未完成的手稿,像秤砣一样压在他的心里。终于,魏子明一切俗事抛在了身后,在海边别墅开始了他的创作,而季思怡也如愿寻到了自己的父母……推荐阅读。编辑: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