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星期天到了，小兰早早起床带上两个女儿坐上了通往地区医院的长途大巴车。大巴车在新修的柏油路上飞驰，小兰出神地看着窗外，望着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远处那一望无垠的田野。只从当年跟随父母来吉南时乘坐过汽车，到今天她是第二次坐汽车。这个阶段她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了，这些年来她经历了太多的故事……

　　想尽快见到母亲的迫切心情，打破了她那纷乱的思绪。汽车驶入市区，在医院门口停下来。刘玉林已经在此等候了，小兰快步迎上去：“刘叔叔您早到了？”“我也是刚来时间不长，时候不早了咱们进去吧。”

　　在病房的走廊里，小兰怀着忐忑的心情猜测着母亲的形象，设想着见到母亲时的情景。

　　门被打开了，只见一个身着病号服，满头白发，目光呆滞的老人，默默的坐在病床上。小兰一眼就认出这不就是多年前走失的母亲吗？她不知是如何跨进病房走到妈妈身前的，只见她一下扑到妈妈的怀里失声大哭，将近二十年了，女儿思念母亲的心情谁能理解啊！况且是在那种恶劣的形势下分离的。小兰那发自内心悲伤的痛哭，使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萌萌和聪聪也都悲切地趴在妈妈的身上哭泣。已五十多岁的刘玉林，看到如此场景，禁不住再一次落下了热泪。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意识的欧阳兰，见到眼前痛哭的女儿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抚摸着女儿的头，把蓬乱的头发慢慢理顺。

　　刘玉林和大夫说：“这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现在团聚了一定心里高兴，如果经常有高兴的事情刺激她，会不会就恢复得快一点？”大夫肯定地说：“那当然，植物人在长期的呼唤中还有可能恢复意识，何况只是精神问题呢？只要总有人给她讲述一些奇闻乐事，使她兴奋，再帮助她回忆过去她高兴的事，加上药物的配合治疗，能恢复意识是绝对有希望的。”刘玉林点点头说：“谢谢大夫。”

　　正在这时有一个农民穿戴的人提着一兜水果走进来，刘玉林对小兰说：“小兰我正想给你说这事呢，就是这位师傅，他叫康来福，照顾了欧阳老师将近二十年，经过我和刘书记王县长商议，还由他在医院里照顾欧阳老师，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欧阳老师的生活规律。”小兰看了一下这个人，然后点着头说：“噢，谢谢叔叔，您受累了。”刘玉林也告诉康来福：“这是欧阳老师的女儿张小兰。”康来福客气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停留，都要回去了，小兰留恋地含着眼泪拥抱着妈妈向妈妈告别，然后出了医院。

　　刘玉林告诉小兰一个好消息说：“小兰，根据国家落实政策的指示，当年被错划成右派人员扣发的工资会补发。像张老师的情况，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生前停发的那十年的工资也应该补发，可由他的继承人代领，我们县委正研究这事，等有了眉目我再通知你。”小兰觉得这太突然了，不免有些愕然地说：“还有这事？”刘玉林说：“对，这都是党的政策好哇。另外，欧阳老师的情况我也往教育局报上去了，她的情况也很特殊，她的工资也该补，因为他们都是国家公职人员。等欧阳老师的病好些了，我们再作处理吧。”小兰感激地说：“谢谢刘叔叔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关于我爸爸工资补发的事，就等我妈好了您向她说吧。”刘玉林点了点头说：“也可以，不过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落实政策也是党交给我们的一项重要任务。”

　　小兰心里知道，她不能接受父母的补偿金，如果她手里有了钱难免会冒到庭子的耳朵里，那样家里就不会有宁日了。他会天天逼着小兰要钱，不但自己惹下了一身的烦恼，最后所有的钱还会被他掏空。

　　经过一天的颠簸，小兰母女三人回到了家，萌萌拿出了给奶奶买的一大包点心，告诉奶奶：“这是我妈妈给你买的点心，你尝尝，一定好吃。”胡大娘接过点心打开一看，高兴地说：“呦，还是那有名的大八件啊。”然后叹了口气，颇有感慨地说：“唉，还是你妈妈好嗷，调教的你姊妹俩既听话又懂事，瞧你那爹，整天光知道玩钱，他从来就没想着过我，还净让我生气，真是个畜类噢！”说着说着好像还流出了眼泪，她用衣袖抹了一下脸，像是对孙女又像是对自己“唉！这都愿我呀，当年他小的时候你爷爷嫌我太娇惯他，我还跟你爷爷吵，我说千顷地里就这一根苗能不疼他不宠他吗，有活不让他干，有好吃的先让他吃，他多么不听话，我看着也欢喜，可是到头来，害了他，也苦了我呀。”

　　说到这里，胡大娘叹了一口气，回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和儿子，对小兰是何等的刻薄虐待，尤其是她那个混蛋儿子——庭子，经常地打骂老婆。可是小兰依然是尽心尽力地维持着这个家，而且对她这个婆婆一直是恭恭敬敬，这让胡大娘感到非常地内疚。

　　过了一会，胡大娘又关切地问：“你姥姥什么样啊？”萌萌把姥姥的情况大致向奶奶说了一下，胡大娘点着头说：“好，好，慢慢地治治就好了，真是个可怜的人呐。”

　　小兰的生活虽然依旧是那么的痛苦，但自从找到母亲以后，她觉得内心里得到了无限的慰藉，母亲可以在吉南县委、政府的关怀下安定地生活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小兰经常抽出时间来去看看母亲，希望母亲能早日康复。

　　随着小兰工资的增长，胡立庭玩牌的兴趣也增长了，每天都会玩到深夜，输得没钱了，就向小兰要，不给就骂街，甚至还动手打。平时地里的农活和家里零活几乎不干，只要小兰稍有不快，立即就会招来一顿臭骂或者痛打，让小兰真是苦不堪言。

　　有一天胡立庭怏怏不乐地回来了，回到家后往炕上一躺，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他妈的，今天手气真背……”小兰知道他又输钱了，斜了他一眼也没搭理他。胡立庭躺了片刻，忽然猛地坐起来，狠狠地说：“不行，我得去捞回来，一定要捞回来，小兰给我点钱，我去捞。”

　　小兰没好气地说：“我哪里有钱。”只见庭子把那血红的眼睛一瞪：“没钱，钱哪儿去了？”

　　“就卖了那点粮食钱，早被你拿光了。”

　　“还有卖的那棉花钱呢？”

　　“孩子们的学费和书费都用完了。”

　　“丫头片子，上那么多学干嘛？”

　　“到了什么年月，现在人没有文化还行吗！”

　　“文化，文化，我没文化，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你那也叫活啊？你除了会玩儿牌还会什么？”

　　“你少他妈废话啊，把你这个月的工资拿出来。”

　　“我那点工资，前几天去看我妈，我们三个人来回车费，再给我妈买营养品，回来时给娘买了些点心，就都花完了。”

　　“看来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你都把钱安排完了，一点钱也不给我留，你让我怎么过？”小兰很不耐烦地说：“我这都是正该用的，你那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也灌不满。”胡立庭一听，登时暴跳如雷，大声吼道：“妈xxx你敢教训起我来了，你他妈活腻了吗？我看你就是欠揍。”说着，一把抓住小兰的衣领，照着脸上一巴掌打下去，鲜红的血立即从鼻孔和嘴角淌了下来。小兰用愤怒的目光凝视着那张豺狼般的脸，只见他双眉倒竖，眼瞪成三角形。龇着满嘴沾满污垢的黄牙，咬得嘎嘎直响。从那丑陋的恶像里，看不出他还有一点人性。

　　小兰怒视着眼前的这个“丈夫”，觉得既无力，又无助，又无可奈何。不由得，两行委屈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