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咣当”一声屋门被推开，胡立庭从外边回来了，好像今天的手气又是不好，进门就气呼呼地吼道：“去，起来给我做点吃的，饿坏了。”小兰倍感疲惫地说：“你就坚持着点呗，我备完课刚睡下，天不亮我还得一早起床给棉花掐尖打叉呢。”可是胡立庭非但不听，反而大怒：“他妈XX我还支不动你了，是不是当了个半拉教师就觉得长脸了吗？”一边骂着一边走到炕前，一手抓起小兰的头发一手拽着胳膊，从被子里拉出来扔到炕下用脚狠狠地踢踹，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吵闹声惊醒了熟睡的女儿们，大女儿萌萌一看，爸爸正在打妈妈，赶紧过来拉住爸爸哭着说：“爸，你为什么总是打妈妈呀，她有什么错啊？”

　　女儿的质问，并没有使他感到惭愧，还理直气壮地说：“都是你们这帮丧门星，毁了我一辈子，让我成了绝户！”小兰用愤怒的目光，看着这个愚昧无知而又野蛮的混蛋，心中燃烧着强烈的愤恨之火。

　　小兰本应该和他抗争，但是她觉得和这种人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大吵大闹又不是小兰的本性，她不是一个撒泼玩命的村野泼妇，她是一个性格温柔善良的人，是一个有文化有素养的知识女性，可是这更助长了胡立庭的得寸进尺。

　　在学校里，同事们对小兰的处境非常的同情，有的人就说：“跟他离婚算了，何必整天受他的折磨。”小兰痛苦地摇着头说：“假如我离了婚，孩子们怎么办！要是跟着那种没有人性的混账人，孩子得受什么样的委屈，还有活路吗？如果跟了我，单亲家庭的孩子，内心世界也是痛苦的，她们觉得会是一种缺陷，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假如我再找一个，会是什么情况能预测到就是好的吗？所以我就是受再大的委屈，也要让孩子在完整的家庭里，把她们带好教育好，让她们有个美好的未来。”

　　“不行就报派出所，让警察管管他。”

　　“唉，这是家务事，像这种品质恶劣的混账人，警察只能管一时一事，总不能长期守在身边吧。”

　　同事们对她既表示同情又感觉无奈，最多地还是痛惜，大家对胡立庭的恶劣行为都特别气愤，却又无能为力。

　　可怜小兰一个纤弱的女性，尽其所能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并不幸福的家，她的辛劳与痛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落实政策工作正在逐一进行，刘玉林在寻找欧阳老师和小兰的事情上非常认真，他决心，不管耗费多么大的精力，一定要把她们找到，不管是生是死都要有个准确的答案，也好安慰张老师的在天之灵。

　　他首先给全县各乡的干部们下发了书面通知，要求各乡派得力干部去各村查访，从一九六八年开始，所有出现过类似的可疑人员，只要有一点线索立即报上来。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始终没有一点有价值的消息。后来刘玉林想到了一个地方，去公安局的户籍科，查一下她们的户口有没有动迁过，可是经查证，俩个人的户口都在，从来没有迁移过。这让刘玉林非常纳闷，她们不可能遭遇不测吧？可是欧阳老师精神失常没有了自控能力，她不可能会自杀，至于小兰，在得不到母亲确切消息的情况下，也不应该自杀啊。况且经公安局掌握的资料，这些年以来，也从没有出现过无名尸首的信息。

　　后来据知情人说，当时小兰和一个伙夫同一天离开学校的，也就有可能去了同一个地方，而这个伙夫是外县人。

　　刘玉林把这些情况告诉了王县长，他们经过分析认为，不能仅限于在本县查找，面积还需要扩大，于是，王县长向周边兄弟县发出了协助查访的公函。

　　刘玉林负责寻找欧阳兰和张小兰的工作，他每半年就向周边兄弟县发一份协查公函，经过认真的努力，后来终于得到了一个线索。

　　东边的京埠县根据吉南县发来的协查通告，通知了吉南公安局，查到在他们境内，有一个叫康家庄的村子。村子里有一名村民叫康来福，在十几年前收留了一个有精神病的妇女，嘴里经常念叨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很符合欧阳老师当年得病时的症状。

　　于是刘玉林马上带领两个助手驱车前往，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这个叫康家庄的村子，而且找到了这个康来福。

　　康来福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比较消瘦的脸型，从眉眼上观察算是一个精明的人，但不像是个坏人，他身材不很高倒挺健康。

　　在这位康来福的村民家里，只见室内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嘴里不停地念叨，听着好像是说：“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呀……”。刘玉林低头仔细端详了一阵子，然后肯定地说：“错不了，就是欧阳老师，虽然十几年没见了，但是她的脸庞和眉毛以及她自言自语所说的话，我断定她就是欧阳老师。”

　　刘玉林请这位康来福村民介绍当时的情况。他说：“我是在路上碰到的……”

　　原来当年欧阳老师精神失常以后，那天小兰不在家，她去了一趟厕所，就回不到自己的宿舍了。她就到处乱转，转来转去，她不但走出校门，还出了县城，而且一直往东走下去，她也不管白天黑夜，她这样稀里糊涂地盲目乱走。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她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而又两天了没吃到一点东西，也没喝到一口水，再加上天气炎热，所以体力渐渐的不支，后来就昏倒在路边。

　　这时去集市赶集的康来福，因为有点事耽搁了，所以回家晚了点，在太阳已经落山的时候，骑自行车路过这里，看到了躺在路边一动不动的欧阳兰。

　　康来福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还有呼吸，证明现在还活着。可是只见这人满身污垢头发蓬乱，面色苍白极度憔悴，证明已经有一些时间没人管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时间长了很可能会失去生命。眼看天已经暗下来了，说不定她就熬不过今夜，怎么办？

　　他想了想，就先把她接到自己家里，等她醒来后问明是哪里人，再把她送回家去也行。于是他就把她抱到自行车上，艰难地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家里。

　　可是等她慢慢地苏醒过来以后，康来福发现这个人不但说不清自己家庭住址，就连姓名也说不清，而且只有喂她，才肯吃饭，不喂她就不知道自己要吃饭。更严重的是出了屋门就不知道往回走，嘴里只是不停地自言自语，总念叨那两句话：“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康来福这才感觉到，这是一个有严重精神问题的人，可是，看她的穿戴又不像是长期流浪的人。

　　但是，现在没人看护不能生活，如果让她自己离开，遇不上好心人就会死掉。当时大队公社都是乱糟糟的也没个正经人主事，送到那里也不会有人照顾，没办法，只有暂时把她留在家里，以后可能也会有人寻找，到时候再说吧。

　　康来福是康家庄村一个普通农民，他相貌平常，但勤劳朴实，淳厚善良。曾念过两年初中，因为父亲常年有病，家里又穷，读到初中就辍学了。后来父母去世后，还是因为穷，快四十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一个人过日子。

　　只从把欧阳兰接回家后，他想能找到她的家人，或者有人来找，就把她送回去。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也没人找过。后来他暗自思忖，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有精神病，但是她不打不闹非常安静，从面容上看是有些憔悴，但仍能显现出端庄秀丽的本色。看年龄，她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于是他想，自己快四十的人了还没娶上媳妇，如果把这个女人留在家里，也不枉自己做一辈子男人。

　　就这样看似荒唐的行为，倒也给欧阳兰这个可怜的女人，创造了一个活下去的空间。

　　从此欧阳兰在康来福的照顾下，过起了安静的生活。康来福每天早晨起来给她梳洗，然后喂水喂饭，白天出去干活把大门锁好，中午晚上回来再做饭给她喂饭。他们在没有任何人见证的情况下，就这样同居了，欧阳兰在这个简单平静的环境里一待就是十几年。

　　因为康来福是个光棍汉，平常没人来他家窜门，所以很长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家有个女人。就在最近的日子里，国家进行人口普查。当普查人员敲开他家的门时发现他家还有一个女人，问起这个女人的姓名时，不但本人说不清，就连自认丈夫的康来福也说不清，这样就引起了普查人员地注意，于是把这一特殊的情况向上级作了报告。因为王县长都向附近各兄弟县市发送了代请协查的公函，所以刘玉林他们就是根据这一线索找到了这里。

　　刘玉林也向康来福讲述了欧阳老师的身世，以及她悲惨的经历，康来福听说后也颇为感动。于是刘玉林提出，需接欧阳兰回吉南县，康来福听说后微露难色，刘玉林见状给他解释说：“康师傅，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根据目前情况，我们必须马上把欧阳老师接回去入院治疗，然后尽快落实政策，恢复她的身份。你没有合法手续和一个精神病患者，就同居了这么多年，你觉得……鉴于你多年对欧阳老师地精心照顾，我们就不予追究了，并表示感谢，但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现在就接欧阳老师去医院，你如果对她有感情，在治疗期间你可以去探视。”

　　康来福想了想，还是理解了刘玉林他们的做法，于是积极地把欧阳兰送上了车。

　　刘玉林向刘书记王县长汇报了欧阳兰的情况，经商量，决定送欧阳兰去地区医院治疗。然后再慢慢寻找张小兰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