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宋天昊经过在军区医院的精心治疗，基本恢复了健康。他的身体虽然没有落下明显的残疾，但粉碎性骨折的右腿，在走路时间长了就感觉有点麻木。而且长时间走路或者在强力运动下，还隐隐作疼，尤其是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更为明显。

　　显然他已经不适合在部队工作了，于是他申请转业到地方上去，经过研究，领导批准了他的转业申请，原则上是回原籍由本县进行安置。

　　何丽华听到天昊负伤的消息后很是懊丧，但又没有办法，毕竟这种事情是谁也不想发生的，她也曾去医院探望过两次。现在看到天昊转业回家了，内心的不快立即涌上了心头，因为现在她曾为自己构划的蓝图破灭了，理想中前呼后拥军官太太的美梦落空了，怎能不让她感到失落呢。

　　不过他们的结合，毕竟是自己的选择，所以她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自己痛自己知道吧。

　　根据县“安置办”的安排，宋天昊被安置到县林业局。

　　具体职务是护林股股长，在现实中还有什么林可护，各村原来的树木，经过五八年大炼钢铁、打井、集体食堂，以及文化大革命中的乱砍乱伐，成材树木都几乎糟蹋殆尽。

　　现在刚刚提倡大力植树，林业局根本没有护林队员，看来这只是一个虚职。他也理解，军人转业到地方，初来乍到不懂业务，也只能挂个虚职。不过天昊很有自觉性，无条件服从地方领导的安排，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会好好干。

　　何丽华对天昊的职务很不满意，她知道，整个股里也不过两三个人，还叫什么股长，可天昊却不在乎，只要有工作干就行了。

　　天昊转业在县城工作，他爷爷和父母也很高兴，虽然不在部队上了，但回到县里仍然是机关干部，也让他们感到欣慰，毕竟军人负伤是正常现象，不管如何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过个家常日子也挺好的。

　　天昊不在乎什么工作，也不在乎职位高低，他认为不论什么工作都一定要好好干，还必须要干得出色让领导和大家都满意。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明星”已经到上学年龄了，上学以后肯定回家看爷爷的机会就少了，于是金宝夫妇俩以给孙子过生日的机会，到城里看看孙子。

　　再说自从天昊在县城安家以后，家里人还没去过，这次也顺便看看天昊的新家，同时听说孙子姥姥一家人也去，正好亲家在一起会个面。

　　大清早，金宝夫妇俩套上自家的小毛驴车，带上女儿心悦以及三岁的小外孙，兴高采烈地奔县城而来。几经周折找到了天昊他们的新家，到了门口只见有一辆汽车停在那里。金宝夫妇知道这一定是丽华娘家人的汽车，他们看着那漂亮的汽车，再回头看看自己那破旧的毛驴车，显得那么不协调。

　　天昊见父母及妹妹都来了，很高兴，赶紧接到屋里，然后问：“爷爷奶奶和叔怎么没来？”妹妹心悦说：“咱爷爷奶奶都年纪大了，不愿动身，咱叔现在他不愿见人，所以他们就没来。”

　　进到屋里只见正面两个单人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女的都认识，是丽华她母亲。天昊急忙介绍说：“爹，这是明星的姥爷。”然后又转向岳父“爸，这是我爹，刚从家来。”金宝笑嘻嘻地说：“啊，您就是亲家大哥，您好哇？”

　　只见丽华她爸爸点着头，然后欠了欠身子，看意思想站起来。金宝急忙摆摆手：“大哥，你坐着，自家人不用客气。”老何微微笑了笑就势又坐下了，算是打了招呼。丽华她妈赵秀芳站起身来朝金宝指了指沙发：“坐下吧。”然后转向里屋，金宝连忙点头：“嗯，嗯！”

　　金宝坐下来慢慢搭讪着说：“何大哥，咱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这位何局长看了一下金宝，慢慢说：“哼，大概是吧。”金宝又说：“天昊他们结婚时听说您很忙，咱们没见着面。”只见何局长慢慢地说：“哼，当时我们局里正在搞集中征收，没时间去。”

　　“啊，是是，您是国家干部，工作忙，不比我们这些庄家人。”金宝好像是没话找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我们这些庄稼人呐，要说不忙就不忙，要说忙起来那是连饭都顾不得吃几口，尤其是麦秋连收带种的时候，那真是忙的连喘气的空也没有哇……”

　　何局长只是随口：“哼，哼……”随手自己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中华烟点上了一支，然后拿着烟盒朝金宝举了举。金宝摆了摆手微微笑了一下，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旱烟布袋和一沓裁好的纸条，说：“我爱抽这个。”然后自制起卷烟来。

　　天昊走过来说：“爹，这里有现成的烟卷，你怎么还卷那个？”金宝忙说：“我抽不惯那个，还是这个有劲，有劲。”说着，还往高处举了举那旱烟布袋。

　　天昊的妹妹心悦拿出给侄儿做的生日衣服，侄儿明星拿过来一看就说：“我不穿，我不穿，太难看了。”丽华瞥了一眼那深蓝色的裤褂说：“他既然不穿，你还带回去吧。”

　　“这……”心悦觉得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天昊他娘素英拿出亲手给孙子杆得“长寿面”。可是拿出来一看有点傻眼，可能是和得面软了一点，又颠簸了一路，面条竟粘到了一起。丽华嫂子看了看，咯咯地笑着说：“这是面条还是面团啊？”素英不好意思地说：“路上坑坑洼洼的，颠得太厉害了。”

　　难堪的局面还不止这些，吃饭的时候到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摆在了面前。心悦的儿子在家里是见不到这种场面的，更吃不到这种饭菜，一看到眼前这么多好吃的东西高兴地不得了。不顾心悦和姥姥的呵斥，满桌的饭菜尽情挑。一不小心竟然弄翻了一个盘子，菜汤贱到了丽华嫂子的身上，这下可惹恼了这位“贵妇人”。只见她把筷子一摔，离开桌位大发牢骚：“什么事啊！这是，好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心悦急忙赔不是：“对不起嫂子，孩子不懂事，太淘了。”丽华嫂子连理也不理的进里屋去了。

　　这次尴尬的亲家会面草草地提前收场了，金宝一家人在回家的路上，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天昊本来是不吸烟的却回到屋子里抽起了闷烟，丽华唠叨着说：“什么事啊！这是，把一个好日子给搅成这样，让我爸妈多么不高兴。”天昊不耐烦地说：“你爸妈不高兴，那我爸妈能高兴吗？”

　　“那是他们自找的，谁让他们来凑这个热闹。”

　　“爷爷奶奶来给孙子过生日难道不应该吗？”

　　“谁稀罕，一家老土。”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农民就土了，农民也是人啊！”

　　“人，人和人一样吗，有的人是局长，有的人是县长，有的人只是个无名之辈！”

　　“人能用职位来衡量吗！真庸俗。”

　　“哟，我庸俗，你高尚啊，你高尚能值几个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没钱你能吃饭吗？没钱能过日子吗？”

　　“生活水平可以量力而行，钱少可以少花。”

　　“少花，该花的不花行吗？该买的不买行吗？”

　　“行了，我不跟你瞎扯，反正我的工资在你手里，你愿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工资，就是你那四十‘大洋’还觉得挺了不起吗？”

　　“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的劳动所得，我很珍惜。”

　　天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这是他们自从结婚以后第一次激烈地争吵。

　　天昊默默地走在街上，回想着今天的情况，他觉得父母及妹妹的到来没有什么不对，即使发生了一些细节上的小事，那都是生活中常见的，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为什么丽华会这样大动肝火，这明显是丽华以及她家的人，对自己家人的藐视，他从没有想到家庭琐事竟是如此的闹心。